乾坤幻劍錄 第一卷 少年曾輕狂 第020章 牡丹花會

作者 ︰ 劍痕淚

洛陽城郊的密林深處。太陽漸漸西移,仿佛要把世間萬物的色彩都帶走。

秦慕楚軟軟地躺在茂密的灌木叢中。君臨風的劍確實厲害,他的胸口仍然疼痛異常。但是為何那人的劍卻沒有刺入自己的胸口呢?難道是那人故意放過自己?還是他當時剛好招式用老,正好觸胸就勁力已竭了?

秦慕楚百思不解,不由伸手撫向依然劇痛的胸口,卻觸踫到一硬塊。他立即扒開衣服,原來是掛在他胸前的石鎖。難道擋住那一劍的竟是這把石鎖?!可是君臨風的那一劍何止千鈞?竟然連這麼一塊小小的石鎖都刺不穿?

秦慕楚抓起石鎖到眼前,好奇的細察一番。林子很暗,加上夕陽西下,一般的人是看不清了,但是秦慕楚在暗無天日的石室一住就是六年,眼力自然是厲害非常了。他果然發現有一只鳥的那面有一道淡淡的劍痕,如一滴眼淚般大小的劍痕。這真是出人意料,像君臨風那一劍,隨便一塊大石都能刺個對穿,卻不能刺穿這塊小小的石鎖。可見這把石鎖不是普通的石頭。但不管怎麼看,它跟隨處可見的石頭沒有什麼兩樣,灰色而沒有光澤。

秦慕楚現在才慶幸自己,當年沒有把這石鎖賣出去,石鎖終于救了自己的一條命。

難道真是世事冥冥中自有定數?

秦慕楚又望了望手中那把不起眼的石鎖,然後笑了笑,聳了聳雙肩,放開了石鎖。既然是想不通的事,他就不會去想。他又看了看漸黑的天色,想道︰「唯有進洛陽城里住宿了。」

但是他也不想想,洛陽城里有誰在等著他。

洛陽,因為地處洛水之陽而得名。曾經有十幾個朝代在此處建都,如東周、東漢、西晉、北魏等,素來被譽為九朝古都,是一個繁華的大都會。

南來北往的商賈小販,文人墨客,達官顯貴,都會在洛陽停駐。街上車水馬龍,琳瑯滿目的各色店鋪,熙熙攘攘的人群,吆喝聲,買賣聲,討價還價聲響徹整條街,此起彼伏。

一提起洛陽,就不能不提牡丹。據傳,唐朝的女皇武則天,一次在御花園醉酒賞雪時,心血來潮,想看百花齊放的盛景,便下了一道聖旨︰「花須連夜發,莫待曉風催。」結果在半夜里,百花盡放,唯有牡丹不開。女皇大怒,下令火炙牡丹,牡丹始開。但牡丹此舉仍未能消其怒,下旨把火炙後剩余的牡丹,四千株貶去洛陽,另四百株賞給了一位在劍南剿滅倭寇有功的將領。

天下牡丹,至今惟有洛陽最盛。洛陽城里的家家戶戶都種有牡丹,連三歲的小孩也知道如何種養。等到牡丹盛開之時,從大街上走過,一路都是花香,清醒的人會變得醉曛曛的,而醉曛曛的人會精神為之振奮。

秦慕楚現在就像是一個喝醉了酒的人,一踏進城門,便有一股清雅的花香迎面撲了過來,讓他沉醉在花香里面。

秦慕楚走進了一家名為「幽風居」的酒樓,店小二見他器宇軒昂,衣服華麗,連忙擺手請入二樓就坐。秦慕楚正好坐的是臨街的一張桌子,可以望見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小二陪著小心地問道︰「這位公子,您想要點什麼?」

秦慕楚問道︰「你們這里有什麼好酒好菜呢?」

小二听了,神情馬上輕松起來,話也多了起來,說道︰「公子,我們酒樓獨有的好酒——百花釀,喝了包你下次還想再來。下酒菜也有最具特色的鹵牛肉,子姜炒鴨,清蒸鱸魚……」

秦慕楚見他說個不停,眉頭一蹙,擺擺手說道︰「好了好了,就來兩斤百花釀,來一盤鹵牛肉和一盤子姜炒鴨吧。」小二察言觀色,見好就收,忙哈了個腰,便下去了。

秦慕楚身後那張桌子的食客的談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劉公子,怎麼有閑暇來洛陽走走呢?」一個聲音問道。

「陳公子不也百忙之中趕來洛陽了嗎?」劉公子答道。

「哈哈,看來我們都是為了牡丹花會而來呀!」陳公子大笑道。

「洛陽的牡丹花會,每三年一次,自然是難得之極了。每年前來參加花會的人數以萬計,上至皇親國戚,下至黎民百姓,都將蜂擁而至。听說今年這次花會,京城的四大名妓之一的牡丹姑娘也會來哩。」劉公子繼續說道。

秦慕楚听了,心中不由一動,暗道︰「京城四大名妓之一的蘭香我早已見過,其中的牡丹才貌如何,我怎地也要去看看。嗯……說不定還可以一親芳澤呢。」

秦慕楚下了決心,便轉過身去,抱拳行禮道︰「兩位兄台請了,不知這牡丹花會何時舉行?又在何處舉行呢?」陳劉二人見狀,連忙起身回禮。

陳公子答道︰「這位兄台,你到洛陽來,不是為了牡丹花會嗎?」

秦慕楚說道︰「在下只是路過洛陽,所以沒有听說過牡丹花會。還望不吝賜教。」

這時,小二端來了酒菜,叫道︰「這位公子,您的酒菜來了。呃,不知您要在哪吃呢?」秦慕楚沉吟間,只听劉公子說道︰「如果兄台不嫌棄,就請一起坐下吃吧。我們正好聊聊明天的花會呢。」

秦慕楚連聲答道︰「恭敬不如從命,在下先行謝過兩位。小二,把酒菜端過這張桌子來!」

「洛陽地脈花最宜,牡丹尤為天下奇」,歐陽修的《洛陽牡丹圖》仿佛就坐在身邊一樣。

天下人欲賞牡丹,都必須到洛陽來。而洛陽人種植牡丹的水平也越來越高,不斷推陳出新,培育出新品種。于是一些文人雅客紛紛自發地舉辦一些觀賞牡丹的花會,幾個親朋好友聚在一起,飲酒、敘舊、作詩、賞花……其樂也融融。發展到後來,由官府組織舉辦洛陽城的大型牡丹花會,引來天下無數的騷人墨客,達官貴人之流。隨著花會的舉辦,洛陽的客流量不斷上漲。商人見商機無限,紛紛來洛陽投資。酒樓客棧,胭脂水粉,文房四寶,八方特產,魚龍百戲……應有盡有。

秦慕楚找了一家名為「吉慶」的客棧住了下來。他決定好好地休息一下,也好參加第二天的牡丹花會。他一進入房間,便吩咐店小二不要前來打擾,自己關起門來開始療傷。令他無奈的是,每一次運功後,陽氣便急劇增加,在體內亂竄。雖然可以憑著內力把陽氣壓在月復下,但不與女子交媾,陽氣便始終不能除去。一次他強行把陽氣壓下,因為沒時間去除陽氣便遇上了鄭弈一伙人,爭斗到緊要關頭,陽氣卻因無余力壓制而在體內翻騰,秦慕楚差點被鄭弈他們截殺,最後仗著輕功,落荒而逃。

秦慕楚所練的無名神功的確神奇,療傷也神速,後遺癥就是產生的陽氣無法消除。一個時辰後,他的傷勢痊愈。但他發覺,這次的陽氣要比往日多。這樣的現象已出現幾次,好像上樓梯一樣,一次比一次多。他暫時尚能壓制,可是能夠壓制多久,連他自己也無法預測。如果有一天,體內的陽氣多得無法控制,不知是走火入魔呢,還是爆體而亡?「管他呢。」秦慕楚想道︰「過一天算一天,反正這樣的生活,比起自己小時候的流浪生活,不知好了多少倍。能活到今天,也算是賺到了吧。只是……辜負了師傅的一番苦心了。唉!」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秦慕楚的內心是如許的平和。

這就是我們所說的人性嗎?不管一個人是如何的作惡多端,但內心深處依然埋藏著人性。人之初,性本善乃是至理。

翌日。晨曦照遍整個洛陽城。

秦慕楚用過早膳,出了客棧,租了輛馬車,往城東行去。

白馬寺,中原第一古剎,北依邙水,南望洛水,就坐落在城東。今年的牡丹花會舉辦地就是這里。

白馬寺,始建于東漢永平十一年,是佛教傳入中原生第一座由官方建造的寺院。相傳,東漢明帝劉莊夢見一金人在宮殿上空盤旋,遂派人遠赴西域求佛,在大月氏遇天竺高僧攝摩騰和竺法蘭。永平十年,漢使梵僧以白馬馱佛經佛像回到洛陽,翌年建寺。為紀念白馬馱經之功,故名白馬寺。

白馬寺的山門乃是牌坊式建築,紅磚綠瓦,周圍松柏凝翠,肅穆而失寧靜。門前左右有對立的兩匹石雕白馬,為宋代所雕刻,因為時間久遠,早已不復當年,只留下滄桑。仿佛還能見到它們翻山越嶺、長途拔涉馱經而來的凝重身姿。

之所以把牡丹花會舉辦地選在此處,是因為白馬寺里也遍植牡丹。自大唐起,白馬寺各殿前後,左右兩側均有用石磚砌成的花台,內植無數牡丹,枝干高大如樹,春日枝頭繁花似錦。寺里的僧人平常除了念經誦佛之外,還把種植牡丹也作為一種修行。

世事皆禪,想來白馬寺里的僧人已能從平常的生活百事中修煉禪心了。

白馬寺的高僧梵大師乃是其中種植牡丹的好手,他曾經培育出三十九種新牡丹,為世人所喜愛。今年他又培育出了牡丹的新品種,所以洛陽官府把今年的牡丹花會舉辦地選在白馬寺。

秦慕楚在離白馬寺十里處便不得已下了車。一條綿延十里的長路人山人海,別說是馬車,就是一個人步行也非易與之事。路的兩旁奇跡般地搭起了挨挨擠擠的簡易店鋪,各式各樣的美食、字畫、特產……應有盡有。

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如過江之鯽,來來往往,穿梭其中。有的三五成群,有的拖幼攜老,有的成雙成對,有的僕從成堆。

秦慕楚置身于人流當中,恍如走在一條繁華無比的大街。人群中的歡聲笑語,街道兩旁抑揚頓挫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漸望見白馬寺的牌坊式大站了,秦慕楚一個人也走得有點累了。他便停駐腳步,隨意選了一間美食店鋪,其門口站有一位叫喊聲特別有節奏和店小二,喊著「純正——燕菜——清爽可口——燕菜——」。進了店堂,里面寬闊之極,竟擺下了四五十桌。人聲鼎沸,食客的交談聲,點菜聲,小二的上菜聲,匯成一片。

這個時候,竟然沒有一個店小二前來招呼他,他正要換一間店,忽然听見有人喊他︰「這位不是秦慕楚秦公子嗎?」

秦慕楚轉過頭去,見離他不遠的一張桌子圍坐著兩個人,原來是舊識,乃是江南四大才子中的王文慶和宋平。他們曾在江南的流花閣里一起見過京城四大名妓之一的蘭香姑娘。兩人見到秦慕楚顯然頗為高興,忙喚他過去一起坐。

秦慕楚本來是有點猶豫的,但見到兩人顯是出自真誠,便欣然地走了過去。

秦慕楚所猶豫的也不無道理,他是個**者,在天下人眼中定然是個卑鄙可恥之徒,而王文慶和宋平會怎樣看待他呢?不過,他還是多慮了。「折花公子」之名當然是天下皆知,但是知道「折花公子」就是秦慕楚者,該是寥寥無幾。就連鄭弈他們,見到他也只認識他是折花公子,而不會認得他是秦慕楚。如果說有人知道秦慕楚是婬賊的,那也是在顧家莊里的那些人。卻不知為何他們沒有把秦慕楚乃是婬賊一事傳出,令秦慕楚百思不得其解。現在王文慶和宋平,自是不知道他就是「折花公子」,他們只知道秦慕楚是和他們一樣的文人罷了。

桌上擺滿了酒菜,秦慕楚也不客氣地坐了下來。他見到桌面的菜大多是素菜,其中又以蘿卜居多,不禁奇道︰「王兄宋兄怎麼改了口味,化葷為素了?」

王文慶與宋平互相對望了一眼,大笑,宋平說道︰「秦兄想必乃是第一次到洛陽參加牡丹花會吧?」

秦慕楚答道︰「正是。」

宋平接著說道︰「秦兄,你有所不知了,當然這也難怪。這牡丹花會呀,雖是以賞牡丹為主,但還有許多各行各業的商家也參與了進來。」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放進口里,細細地嚼了幾下,一副很享受的樣子,然後用筷子指著桌上的菜肴,繼續說道︰「這些菜可有名堂,喚作燕菜,吃起來可是清爽可口極了。秦兄,來,動筷子,嘗嘗吧。」

王文慶接著說道︰「秦兄,這燕菜可不是隨時隨處都可以吃得著的。只有在每三年一次的牡丹花會時才有。」

秦慕楚挾了一塊蘿卜放入口里,果然風味獨特,清爽香脆。他問道︰「這蘿卜乃是極尋常的菜,為何非要在牡丹花會時才有這樣的佳肴呢?」

王文慶也吃了一口菜,說道︰「做這燕菜的廚子卻不是尋常之人哪,他們乃是皇宮里的御用廚師啊。昔年大周女皇武則天時,有人進貢一特大蘿卜入宮,御廚經數道工序,配以山珍海味,制成湯羹。女皇食後大加贊賞,賜名‘義菜’,宋朝始改名為‘燕菜’。為了紀念女皇,當今聖上下了聖旨,洛陽牡丹花會時,派出若干御廚,于牡丹花會期間制作燕菜,以供天下人品嘗。秦兄你看這碗菜,它的湯料是用燕窩熬成的。」

秦慕楚听了,心里大吃一驚,忖道︰「這樣的做法,是否有點本末倒置呢?平凡之極的蘿卜是主菜,燕窩反而成了湯料了。」

宋平忽然舉起了酒杯,向秦慕楚示意道︰「秦兄,只顧著講菜,忘了給你介紹這里的酒了,這里的酒名為杜康酒。魏武帝曾有‘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的千古名句,說的就是這里的酒了。杜康酒屬濃香型酒,以優質小麥、精選糯米、高梁為釀酒原料,高中溫曲混合使用,並采取‘香泥窖封,低溫入池,長期發酵,精心勾兌’等先進工藝制成。加上用來釀造的泉水清冽碧透,味甘質純,使得釀造的杜康酒更是口感極佳,令人贊不絕口。來!秦兄,喝一杯試試!」

酒過三旬,三人放下了酒杯。

秦慕楚問道︰「今日為何不見楊雲和張在晨兩位仁兄呢?」宋兄答道︰「他們倆一起赴京趕考了。」他似乎知道秦慕楚還想問為什麼,便繼續說道︰「我和王兄听說洛陽的牡丹花會就要舉行,便舍了科舉,與他們二人分道揚鑣趕到洛陽來。」

王文慶忽然壓低聲音說道︰「秦兄,我們前天來到洛陽,听說這幾晚都有婬賊**呢。那**賊手段殘忍,采完後便會將其女子折磨致死,有的是臉血肉模糊了,有的胸前雙峰竟被割去,還有的是下陰一片血跡……簡直讓人慘不忍睹哇!」他說完便又猛地喝了一杯酒。

秦慕楚听了,也喝了一杯酒,才問道︰「哦?有這麼回事?是誰這麼喪心病狂呢?」

宋平接道︰「我們听說是近來風頭極盛的**婬賊折花公子所為。」

秦慕楚不動聲色,心里暗道︰「虐殺女子不是我的作風。不知那個殘忍的家伙是何等人物,有機會定要瞧瞧!」

王文慶見秦慕楚默不作聲,以為他害怕此類之事,便對秦慕楚說道︰「秦兄,不用愁,自會有人去捕捉他的。走!我們去前面猜燈謎對對聯。听說才華出眾者,還可能受到牡丹姑娘的接見呢。」他拉起秦慕楚便往門外走去。宋平付了帳,也趕緊跟了出來。

秦慕楚被王文慶拉著在人群里擠來擠去,終于到了白馬寺的牌坊式大門前面。

往日的白馬寺,唱經頌佛的,方圓十里均是寂靜無比。但這時的白馬寺,卻是熱鬧非凡。就在兩匹白馬的周圍,更是人頭攢動。

兩匹白馬之間,是一塊寬闊的空地,現在搭了一個巨大的高台。高台前沿擺放著一排怒放的牡丹,顏色各異,幽香陣陣。中間靠後擺放著幾張裝飾一新的大紅木椅,椅後是幾株有一人多高的牡丹花,其中有一株牡丹上竟盛開著有紅黃白綠幾種顏色的花朵,猶為奪目。

台上此時空無一人。倒是兩旁的白馬邊,因為有射覆和對對子的活動而堆滿了人。

射覆,即猜謎,又稱為射虎。燈謎早已有之,其能啟迪智慧,增進知識,娛樂身心,陶冶性情。它的內容形形色色,包羅萬象,大千世界里的每一事物均可入謎,真可謂是「納須彌于芥末之中」。據說最古老最完整的文義謎乃是南朝時的劉義慶在其書《世說新語》里所記——「黃絹幼婦外孫齏臼(打四字)」。

秦慕楚三人這時便是擠在猜謎之處。這里掛有許多制作精細的花燈,燈上寫滿了燈謎,並且每一個花燈的掛墜里都掛有一個竹牌,標有號數。如果有誰猜出該花燈上的燈謎,便到白馬旁的主辦台處揭謎。當然,也不用自己親自前去,花燈下都站有許多跑腿的人,叫作傳燈人,是大會主辦方花錢請的,有時,一些射虎者一時高興,也會賞幾個錢給他們。一旦花燈上的謎底被揭,這個花燈便會被取下。屆時,高掛的花燈越來越少,意味著上面的燈謎也愈來愈難。

王文慶指著一個花燈說道︰「這個謎我來射,兩位就不要和我爭了。」秦慕楚定楮看去,只見上面寫著「丑雖有足,甲不全身,見君無口,知伊少人。(打一字)」,他也即刻猜出。此謎是采用了增損離合手法,是早期離合體字謎中較高水平的一條。

宋平亦湊上前去讀了一遍,笑著說道︰「太容易了。文慶你真會挑。」王文慶哈哈笑了一聲,向旁邊站著傳燈人說出謎底,傳燈人便向主辦台行去。不久,便見這人回來把這個花燈取下。

宋平也不甘示弱,指著另外一個花燈說道︰「這個燈謎就由我來射吧。」王文慶走上前去,讀道︰「‘鼓’(打一句《四書》)。」然後沉思片刻,說道︰「這個燈謎有點難哪。不知秦兄意下如何?」秦慕楚見了此謎以後,成竹在胸,笑道︰「雖有點難,但不至于難倒宋兄吧。」宋平已叫傳燈人去揭謎了。王文慶說道︰「不如我們三人同時說出謎底,看看是否一樣,如何?」其他兩人均言好。于是在王文慶一聲令下,「目無見也」「目無見也」「目無見也」三人同時說道。三人相視而後大笑不止。傳燈人隨即回來把花燈取下。

王文慶指著一個花燈對秦慕楚說道︰「秦兄,這個燈謎就交給你了。」秦慕楚認真看過去,只見上面見到「梁鴻與孟光,不著綺羅裳(打一《三國》人名)」。他皺著眉頭在想,而王文慶笑容可掬地望著他。想來王文慶早已知道謎底了,他是在考秦慕楚呢。秦慕楚隨即便招來傳燈人,向他耳語了一陣。傳燈人去後很快就回來,把這個花燈取了下來。宋平見狀,說道︰「秦兄才思果然敏捷啊,我是剛剛在文慶暗示下才猜到的而已。」其實這是宋平的謙詞,試想一下,他能名列于江南四大才子之中,可不是浪得虛名的。江南四大才子也不是吹捧出來的,他們都是靠著自身的才華而躋身其中的。

旁邊有一群人圍著一個花燈在竊笑不已,有一個聲音傳了出來︰「沒想到這猜謎的地方,也有如此香艷的詩呢。」眾人均笑了起來。秦慕楚三人走了過去,只見一個大花燈上有一燈謎——「佳人佯醉索人扶,露出胸前雪玉膚,走入帳中尋不見,任他風水滿江湖。(打四個唐代詩人名)」。這時,又有人笑道︰「我看這個燈謎哪,不是猜四個唐代詩人名,而是猜四個青樓女子的名字吧。」又惹得眾人一陣大笑。

宋平拍了一下秦慕楚,說道︰「秦兄,這個燈謎如何?是否早已成竹在胸了呢?」秦慕楚讀了這個燈謎,也覺得它是一首閨中艷詩,要猜其所對應的唐代詩人,實在有些難度。不過,他在綠柳莊博覽群書,加上本身才思敏捷,這樣的射覆游戲還難不倒他。秦慕楚笑了笑,說道︰「想來宋兄也是智珠在握了吧。」王文慶對二人說道︰「我看兩位兄台就不要這樣謙虛了吧,不如各找一個傳燈人去揭揭謎底,如何?」正說著,只見有個傳燈人走上前去,把那個花燈取了下來。王文慶見狀,說道︰「你們看,有人捷足先登了呢。」宋平笑著說道︰「沒想到還有跟我們搶生意的呢,哈哈。」

秦慕楚從小流浪各處,形單只影,嘗盡世間世態炎涼,從不知快樂為何物。之後他被何風陽領回綠柳莊,他也是大部分時間花在讀書練功上,所以,他總是孤單一人過著,沒有兄弟,沒有伙伴,沒有朋友,感受不到那種令人心熱的快樂。而後來他踏入江湖,沒過幾天便成了江湖上人人唾罵的婬賊,更是孑然一人東逃西藏的。現在與王宋二人在一起,他感到非常輕松,內心充滿了歡愉。

王文慶還把取那個燈謎的傳燈人拉了過來,問他是誰揭的謎底。宋平則把自己的答案告訴他,詢問是否正確。只見傳燈人不住向他點頭。

王文慶回過頭來,說道︰「射覆的叫田函澤,洛陽才子。」宋平則興奮地走過來,對秦慕楚說道︰「秦兄,我剛問過那個傳燈人,我猜的謎底可是正確的,不知秦兄的答案是……?」秦慕楚心中並不關心到底是誰揭的謎,他不會像王文慶宋平一樣注重才學。所以王文慶告訴他是誰射虎時,他只是點點頭表示已經知道了。然後他微微一笑,說道︰「好,那秦某就獻丑了。‘佳人佯醉索人扶’指的是賈島;‘露出胸前雪玉膚’指的是李白;‘走入帳中尋不見’指的是羅隱;‘任他風水滿江湖’則是潘閬。宋兄,不知正確與否?」他還沒說完,王文慶拍起手掌來,敢情他也認同這個答案呢。宋平哈哈大笑,連連點頭稱是。

其實,這個燈謎乃是宋朝的一無名氏所作,因為在宋代時,「謎格」尚未出現,故此謎雖借用「諧聲」入謎,但是沒有標「諧聲格」。謎底中賈島應理解成「假倒」以應和謎面的佯醉;李白則看成「里白」——與胸前雪玉肌膚相扣合;羅隱則解釋為「隱入了羅帳」;潘閬則讀作「拚浪」——在浪中拚搏之意。

……寫有燈謎的花燈在人群頭上搖曳,花燈上寫的燈謎如「田單火攻(打一字)」、「畫水(打一句《左傳》文」、「扇枕溫席(打一花卉名)」、「萬里橋西一草堂(打一鳥名)」……紛紛有射謎者射中,人群中不時爆發出喝彩聲。

射覆與對對子是牡丹花會的前奏,乃是其傳統項目。而參與之人也趨之若騖,每一年制作燈謎的人與前來射謎的人,都是不計其數。

官方也大力鼓勵這些活動,對制謎高手及射謎高手,均有一定的獎勵。王文慶告訴秦慕楚,這次的牡丹花會,制謎者與射謎者以及對對子的人均有機會單獨聆听京城四大名妓之一的牡丹姑娘的笛音。

一個時辰都沒有,還在原處掛著的花燈已經東一個,西一個,稀疏可數了。而這些花燈上的燈謎自然是難度極大,鮮有人能射出。

秦慕楚三人走上前去,主要是一些猜字謎和猜文學章句之謎。字謎古已有之,而以文學里的語句入謎,則是近幾個朝代才開始有之的。特別是宋朝以來,其中又以猜唐詩詩句居多。因為唐詩詩句優美,意境幽深,令人回味無窮。從中也可見唐詩在中國文化中的影響力是何等的深遠。

三人看見字謎的花燈沒有幾個了,其中有一個謎面是杜甫的詩句——「無邊落木蕭蕭下」——打一字。許多人站在花燈下冥思苦想,卻無人能射中。宋平王文慶亦加入了冥想的行列。

秦慕楚見旁邊還有一個大花燈,下面同樣站了不少的人在低吟。他走過去,只見花燈上寫著︰

「黑不是,白不是,紅黃更不是,和狐狼貓狗仿佛,既非家畜,亦非野獸;詩也有,詞也有,論語上也有,對東西南北模糊,雖為短品,也是妙文。——(打兩個字)」。

旁邊有人在嘀咕著︰「不是黑白紅黃的,像狐狼貓狗的,又不是家畜,那自然是野生的了,又不是野獸,那就是飛禽了?可有如同獸一般的禽嗎?」這時,又一個人開口了︰「這位仁兄,你要搞清楚,這可是字謎,不是物謎啊!」他的口音似乎屬于南方的,「仁兄」兩個字听在別人耳朵里變成了「婬兄」兩字了。那嘀咕的人馬上怒斥道︰「我看你才是‘婬兄’呢,哼,我偏要把它當物謎,你能奈我何?」周圍的有的人都笑了起來,還有的人正在想得如痴如醉,身邊的響動都一概不聞。

秦慕楚看了,心中也一時難決,簡直不知從何下手。他聳了聳肩,又走到另一處去了。不一會兒,他把剩下的花燈上的燈謎都看了一遍。尤其是那些猜唐詩詩句的謎讓他倍感有趣。如「從此替爺征」、「蕭丞相月下追韓信,楚霸王烏江別虞姬」、「波皺雨聲」、「除夕」、「孟嘗君客予」……都是打一句唐詩的。當然,還有一些關于其它文學章句的燈謎,如「留侯世家(打一句《左傳》文)」、「筋(打一句《戰國策》)」、「湯藥(打一句詩經)」……

秦慕楚轉了一圈,見剛才見到的寫有打兩個字字謎的大花燈下站著最多人,不由得自己也走了過去,開始思索起來……想著想著,心中不由感同身受起來,忖道︰「我現在不正是如此嗎?黑白都不是,本來自己是清白的,但是現在卻又……唉!雖然不是狐狼貓狗,但這樣左逃右竄的,不是也與它們相似嗎?如今的自己沒有家畜般的馴良,也沒有野獸的凶殘,有的只是無奈,被命運拋棄的無奈……」

秦慕楚嘆息自己的人生,沒想到短短幾天的功夫,自己的人生理想便被一些人打碎了,如同一只美麗的彩瓷花瓶,瞬間便碎成無數塊,再也無法把它們拼起。他望向站在身旁的也低頭思考的人群,心道︰「他們是否也和我一樣,從這個謎語中領悟到一些東西呢?」他轉身便要走開,心中卻又突然靈光一閃︰「等等,這個謎語不也像是一只打碎了的花瓶嗎?對,一定是這樣,這應該是一個離合體字謎,只不過是復雜了一點而已。」有了思索的方向,秦慕楚很快就把謎底揭開了。他不禁感嘆這個字謎的別出心裁和瞞天過海之妙。

秦慕楚找了一個傳燈人,讓他把自己所想的答案傳到主辦處。不久,便有一個官商打扮的中年人在剛才那個傳燈人的帶領下,向秦慕楚走來。那個人對秦慕楚揖手行禮,說道︰「不知這位公子貴姓?秦慕楚如實地答了他。他對那個傳燈人說了些話,傳燈人走了。他才接著說道︰「原來是秦公子,我是燈謎活動的負責人,姓駱,單名峰。剛才公子所射的燈謎,謎底完全正確。這個燈謎乃是上屆花會所留下的舊謎,至今無人能射中,沒想到卻被秦公子射中。可見秦公子才思非凡,學富五車。現在一見,果然是一表人才,人中龍鳳……」駱峰真不愧是經商的,講起話來滔滔不絕,口若懸河,也不給秦慕楚插話的機會,哪怕是幾句謙詞也無法說出。他繼續說道︰「所以,像秦公子這樣的才子,一定要到那邊去對對子。」他伸出手指向另一匹白馬處,說道︰「如果能對出對子,你將有機會單獨聆听牡丹姑娘的笛音。而且你要是能得到她的青睞,在京城經她引薦,想撈個官做做也是易與之事啊。到時,我們恐怕還有見面的一天呢。」

秦慕楚听了駱蜂的話,心道︰「還以為他真是仰慕我的才華而來的,原來是另有目的。他把有才華的人推薦過去,如果有一位真如他所願地做上了官,他便好從中得到許多利益……」秦慕楚最不喜歡的就是被人得用,他很想轉身就走,但想到自己本來就是來見牡丹姑娘的,所以便裝出一副大驚大喜的樣子,對駱峰說道︰「如此,小生就在此謝過駱老板了。要是能得到牡丹姑娘的青睞,定要好好謝謝駱老板。」他說完便要走,駱峰連忙把他叫住,說道︰「秦公子,等一下,你還沒拿推薦牌啊。」

秦慕楚不知花牌是何物,只見駱峰從剛跑過來的剛才那個傳燈人手中接過一件東西,然後舉起來。這是一塊比巴掌略小的竹牌,上面雕刻著一朵紅艷欲滴的牡丹花,花心處刻著一個篆字——「薦」。駱峰又把竹牌翻過來,上面竟刻著秦慕楚的名字。他說道︰「秦公子,這是推薦的花牌,你拿過去給那邊辦事的人,他們自會安排妥當。」

秦慕楚接過花牌,道了聲謝,也沒有去找王文慶和宋平兩人,徑自向對對子處行去。他跟王宋二人只是萍水相逢,上次是如此,這次也是如此。因為他明白,自己的人生與他們有著巨大的差距。

秦慕楚走後,駱峰看著他的背影,臉上充滿了希望。

那個傳燈人也去取秦慕楚射中了的字謎的花燈。站在那花燈下還在苦思冥想的眾人,見有傳燈人來取這個花燈,都以為他弄錯了。其中一人喝道︰「住手!我們射不中便要收起來麼?你們這不是明擺著蔑視我們嗎?」眾人都紛紛贊成這一說法。只見這個傳燈人不慌不忙地笑道︰「各位公子,我家老板並沒有這樣的意思。我取下花燈,是因為有位公子已經射中了這個字謎。」眾人驚訝不已,有人問道︰「是哪一位?我上屆花會時便沒有射中,這屆還是沒有射中,怎麼會有人比我聰明?」許多人听了,紛紛指責他的自大狂傾向。

這時,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在一隊官兵的開路下,硬是從人流中駛了過來。

傳燈人看見了那輛馬車,而眾人都是背對著來路,因而還沒有發覺有輛馬車駛了過來。他大聲地對眾人答道︰「有一位叫秦慕楚的公子,他已經射中了這個字謎。我可以把這個字謎的謎底……哇!」他的嘴巴突然張大,如同吞了一個圓圓的雞蛋卻又卡在喉嚨里一般。他手中的花燈也沒有握住,掉下去砸在一個人的頭上。

那人正要破口大罵,卻見所有人都轉過身去,都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他也轉過身去,也突然像被定身術定住了一樣,他看到一輛馬車,車上的窗簾被一只玉手掀開,露出了一張千嬌百媚的臉龐。他手中剛撿起的想砸回給傳燈人的花燈又告月兌手,跌落地上。

馬車上的那個姑娘,張著一雙黑亮的眼楮,向掛花燈這方望過去,像在尋找什麼人似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眾人都覺得她是看自己,于是都更加精神地站在原地。

她是誰?這是每個人心中想知道的。

難道她就是京城四大名妓之一的牡丹姑娘?看來也應該是,否則,誰能請得動官府的人帶路呢?馬車一拐,從側門進了白馬寺院里。

馬車消失了許久,眾人才回過神來,紛紛對此作出猜測。

最後得出一致的結論——她就是牡丹姑娘!

秦慕楚信步走到對對子的那匹石雕白馬旁,只見這里同樣圍滿了人。才華出眾者均在對出示的對子,沒有能力對對者則是擠在一起看熱鬧。的確,好的對聯如同好的詩詞,給人以美的享受。而且許多優美的詩詞歌賦里均有無數對仗工整的對子。

這里所出的對聯有的是上聯,有的是下聯,繡在錦帛上,然後高高掛出。下面同樣立有傳聯人。只要有人對出下聯或上聯,叫傳聯人到主辦處說一聲即可。如果對得工整,則會請該人到下一處對對子。對對子與燈謎不同,燈謎是到了最後,才會有難易之分;而對對子,則是事先早已按難易程度分好了幾處對對子。主辦方會根據各人所對對子的難易,讓他進入最終的對對子處。這次活動按難易分為了三種︰平對,難對和絕對。

秦慕楚見那搭建的高台旁,圍了三堆人。三堆人中又以中間那堆最是熱鬧。于是他也向中間的人堆里走去。中間的正是對難對的地方。平對過于簡單,對對子的人常常不假思索就能以對出來,觀看的人也看得不過癮。而絕對又過于奇巧,應對者難以應付,這里最為冷清。

反觀難對,難度適中,既有挑戰性,又能通過苦思對出對子獲得成功的喜悅和他人的掌聲,何樂而不為呢?

世人也都是這樣的心態吧。簡單易為之事往往不屑一顧,而艱巨難做之事又不敢面對。唯有既不太簡單又不太艱巨之事,才是世人心向往之的。

秦慕楚走前去,見到木架上掛著許多半聯,或上聯或下聯。中間有一書桌,桌上擺好了文房四寶,旁邊站著幾個傳聯人。觀眾也極其自覺地空出中間一丈見寬的空地,凡有對出對子者,均可進去到書桌處寫出所對對子,交由傳聯人送到主辦處即可。如果所對工整,傳聯人便會回來把對對者帶往對絕對之處。

秦慕楚見木架上的對子都有些難度,如「賈島醉來非假倒」,此聯用名人及諧音入聯,用典用字極為巧妙;又如「今夕何夕,兩夕已多」,此聯巧析「何」、「多」二字發問,「今夕何夕」又妙用古人名詞句成句,難度頗大;還有「牡丹花會會盡天下來客」,此聯結合當前實際,更加妙的則在于兩個「會」字,前一「會」乃是用作名詞,而後者則用作動詞;……還有許多對子,都是巧妙新奇,極難對出。故自古以來便有「出對易,對對難」之說。

秦慕楚正在瀏覽掛著的對子時,只見有一書生走到書桌前,揮毫寫出了「賈島醉來非假倒」的下聯——「劉伶飲盡不留零」。見他寫完,便有一個傳聯人把他寫的下聯送走。不久那傳聯人便來把這位書生領走了。

秦慕楚見到一個對子非常有趣——「因荷而得藕」。此聯看似淺顯易懂,解為因為有荷才得到藕。但深思一層,便會發現它還暗含另一層意思——「因何而得偶」。意思是憑什麼獲得配偶,語出雙關,真是言外有意,弦外有音啊。秦慕楚思索片刻,心中有了下聯。他徑直走到書桌旁,拿起筆正要揮毫,卻不小心把駱峰給他的推薦花牌掉落地面。一個傳聯人彎腰替他拾了起來。

那傳聯人想必是認識花牌的,他拿在手中看了一下,對秦慕楚說道︰「請問這位是秦慕楚秦公子嗎?」秦慕楚听了,停下了手中的毫筆,點頭答道︰「正是。」那傳聯人又說道︰「秦公子既是駱老板那邊推薦過來的,便不需再在這里對對子了,直接到對絕對那里便可以了。」停了一下,他繼續說道︰「秦公子,請跟我來吧。」

秦慕楚跟著帶路的傳聯人,繞過圍著的人堆,到了高台的側面附近。這個地方有一間客廳般大,一邊是高台,另外三邊是有繩子圍成的。繩子外面就是觀看的人群了,卻寥寥無幾。

這時,有一個穿著玄色絲綢長衫的老者走了過來,他頭發花白,胡子也是花白的。看上去人很精神。只見他對秦慕楚抱拳作揖道︰「秦公子,老夫史百萬,是對對子活動的主辦者。既然秦公子是駱峰推薦的,想來必定才華橫溢之輩,來,請這邊坐。」秦慕楚見史百萬,怎麼看都像是一個飽讀詩書的儒者,而不像是一個商人。殊不知,史百萬原來正是一位書生,但因為科舉不成,于是棄文經商。沒想到他經商有一套,賺了許多錢。但他還是忘不了讀書,有錢後買了更多的書籍,後來周圍的人都不叫他史百萬,而是稱他為「詩百萬」,意思是說他的藏書達百萬之巨。

秦慕楚跟著史百萬走到向陽那邊,只見擺有幾張紅木大椅,每張椅前都有一張小紅木茶幾。這麼多椅子,只有一張椅子上坐著有人。此人年約雙十,書生打扮,褚色儒衫,臉色白淨,眉細眼大鼻尖的,且一臉傲慢。

史百萬把秦慕楚引到那書生面前,打了個哈哈,笑道︰「來來來,秦公子,老夫給你引見一下,這位就是洛陽才子田函澤田公子。田公子,這位是……秦慕楚秦公子。」史百萬本來也想交待下秦慕楚的籍貫,但突然想到自己不知道秦慕楚是何方人士,便只好改口。秦慕楚心中一動,原來他就是田函澤,遂生交往之心。于是他對田函澤抱拳作揖道︰「不才江南秦慕楚,有幸見過田兄。」

田函澤听了,雙眼仍然盯著高掛的對子,雙手亦如同秦慕楚一般抱拳作揖,算是回禮,卻一聲也沒吭。秦慕楚面露怫色,心道︰「好你個田函澤,竟如此傲慢無禮。」想秦慕楚雖然是流浪兒出生,但做人卻極有骨氣,自讀書習武以來,更練出了一身傲骨。此時見到對自己這樣無禮的人,心中著實惱怒。

這也難怪,古語都有雲︰文人相輕。

史百萬見勢不妙,連忙把秦慕楚拉到另一頭,請他坐下,又連忙叫人送上茶來。史百萬也在旁邊坐著,對秦慕楚說道︰「不知秦公子對對對子有何心得?」

秦慕楚答道︰「只是略知皮毛而已。」

史百萬有臉上有點失望,他這里的絕對,均是前幾屆所留下來的,已難有人對出了。作為一個文人,他也曾嘗試過,但不如人意,于是他非常希望有人能對出,一解其心中所癢。現在又是一個才思敏捷之人,卻又對對對子不精通,倍感失望。史百萬說道︰「秦公子,這里的對子,均屬絕對。當然,這或許是我們宥于自己的孤陋寡聞吧,絕對也許並非絕對。」他指著那些對子,繼續說道︰「秦公子,你就先慢慢看看吧。」秦慕楚應了一聲,史百萬便走了開去。

秦慕楚坐著邊品茗邊看對子。絕對不多,坐著便可以全部看完。

秦慕楚看到第一個對子——「煙鎖池塘柳」。他初看覺得此聯平平,卻為何無人對出?久思之下,才恍然大悟,心道果然難對。之所以難對,因為這五個字的偏旁巧為五行的「金木水火土」,且可作五言詩之一句用之。

秦慕楚逐個看去,真是個個妙趣橫生。所謂的絕對,它們總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條件限制,讓人既感嘆其情趣,卻也慨嘆其難對之極。當然,世事無絕對,或許不是絕對也有可能吧。

又有一個對子吸引了秦慕楚——「鳥在籠中望孔明,想張飛無奈關羽」。此對巧在妙嵌三國名人孔明、張飛、關羽三個人名組字成對,並以擬人的手法道出樊籠之鳥失去自由的苦衷,惟妙惟肖又語帶雙關,瓖嵌人名處巧妙無痕。此對讓秦慕楚嘆為觀止,不管從其意境還是從其入聯手法,都是妙絕連環,想要對出並且盡臻其妙,看來是有如登天了。

還有幾個對子也極具可觀性,如「大雁南來頭朝北,兩翅分東西」、「月照紗窗,個個孔明諸格亮」、「炭去鹽歸,黑白分明山水貨」、「寂寞寒窗空守寡」、「昨夜大寒,霜降屋檐成小雪」……

秦慕楚把高掛的絕對從頭到尾都看了一遍,心中連連贊嘆,能作如此絕妙的對子,實在是非凡之人。

秦慕楚望望另一頭的田函澤,只見他還在聚精會神會神地對著絕對冥想。秦慕楚卻奇怪為何明明見到有一個書生先他被領進了這里,此時又不見那人?正想著,便見到一傳聯人帶了一個人進來。只是此人進來,也不坐下,和坐在一旁的史百萬寒喧幾句,又自行下去了。秦慕楚見傳聯人從身旁走過,拉住他問其故。傳聯人答了他,才知道,原來有許多對出難對的人到了絕對這里,卻又無力對絕對,只好作罷,自行退出。

秦慕楚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起身向史百萬行去。史百萬面前同樣有一張與他在難對處見到的大書桌。史百萬見秦慕楚過來,心中也不訝異,職業性地對他笑了笑,說道︰「秦公子難道要走了嗎?」史百萬見多了這樣的人,因有此問。秦慕楚笑道︰「不,我要對對子。」這句話讓史百萬倍感意外,也讓他激動萬分。就連一直盯著對子不放的田函澤也終于把眼楮轉向秦慕楚,然後又露出了輕蔑的表情。

史百萬的聲音微微地顫道︰「不知秦公子要對哪個對子?」

「月照紗窗,個個孔明諸格亮。」秦慕楚答道。

「哎呀,公子,請寫出你的下聯!」史百萬驚訝道。此聯原意為︰月光照在紗窗上,窗上的每一個孔都明了,所有格子都亮了。但它又巧以諧音嵌三國人物諸葛亮(諸格亮),難度極大。

秦慕楚也不客氣,拿起筆來點了點墨汁,在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了起來。史百萬邊看邊忘情地讀了出來︰「群聚蘭亭,翩翩逸少王羲之。」待秦慕楚一寫完,史百萬抓起這張紙,對秦慕楚說道︰「秦公子請稍等,老夫去去就來。」說完便兩手捧著秦慕楚寫的下聯匆匆從白馬寺的側門走了進去。

田函澤這時也坐不住了,雙眼不是望向史百萬進去的門。

這時,觀望的人听說有人對出了絕對,都風擁而至,剛剛還只有三兩個人的地方,頓時擠得水泄不通。人群里議論紛紛。

史百萬終于從側門出來了,兩手已空。他一臉興奮地快步走了過來,還有幾步遠,便抱拳作揖地對秦慕楚說道︰「恭喜!恭喜!秦公子。牡丹姑娘見了秦公子的下聯,早已急著想要見上一見了。」然後走近來低聲對秦慕楚說道︰「本來是要等到牡丹花會正式開始後,牡丹姑娘才要見客的,但她見了公子的下聯,實在按耐不住,想要見見公子是否也是個‘翩翩逸少’呢。」

秦慕楚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見到了牡丹姑娘——京城四大名妓之一。他心中一陣歡喜,邪念又悄然從他內心深處升起。

人群里發出陣陣羨慕的呼喊聲,有的甚至大聲叫到也要見牡丹姑娘。場面一時混亂之極,史百萬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場面控制住,安靜下來。他對眾人說道︰「各位,不要急,不要急,你們會如願的。等一下花會正式開始時,牡丹姑娘會在郭大人的陪同下,親臨現場,而且還會獻藝一曲。請你們耐心等一下吧。」然後又對秦慕楚說道︰「秦公子,請隨老夫來。」

「慢!」秦慕楚正要走,卻听見一個聲音喝道。秦慕楚停子,皺了皺眉,他听出是洛陽才子田函澤的聲音。

史百萬也停了下來,對田函澤笑道︰「不知田公子有何見教?」

田函澤指著秦慕楚說道︰「我要和這位秦慕楚比試一場。」

史百萬說道︰「哦?不知怎麼個比法?比什麼?」

田函澤傲然道︰「當然是比對對子。我出一上聯,秦兄能夠對出則作罷,否則的話……」

秦慕楚依然皺著眉說道︰「否則如何?」他十分看不慣田函澤這樣的舉動。

田函澤笑了笑,然後說道︰「否則,秦兄這個去見牡丹姑娘的機會就讓給在下。」

史百萬听了,有點不悅,指著掛著的絕對說道︰「田公子,這里的對子你也難對,如果取一聯給秦公子,有何公平可言?更何況秦公子不答應你又能怎樣?」他是想點醒秦慕楚。

田函澤馬上接道︰「當然是我自己另外作的上聯給秦兄對。像秦兄這般文采超凡,才華卓絕,肯定會應戰的,不然,難道想做個縮頭烏龜嗎?」眾人也紛紛起哄。

秦慕楚听了,心中大怒,暗道︰「難道我還怕了你不成?」于是,他對田函澤冷冷地說道︰「田兄請出句。」史百萬听了直跺腳。

田函澤顯然心中得意非凡,他說道︰「秦兄听好了,我的上聯是︰庭前種竹先生筍。

這個上聯初初看簡單,大意是在庭前種上竹子卻先長出筍來。但其中的「先生」又是一種稱謂,又與整句貼切。平凡中透露出不平凡。

秦慕楚思索片刻,見到白馬寺里怒放的牡丹花,心中一動,說道︰「秦某不才,卻也對出了下聯。我的下聯是︰廟後栽花長老枝。

史百萬听了,連聲叫好。

田函澤不急不慌,說道︰「我這上聯的意思是說,庭院前面種上竹子,首先長出來的是筍。」

秦慕楚則笑著說︰「我這下聯也有講究,是說廟後栽花,已長出了老枝。難道不相對嗎?」

田函澤還是不急,笑道︰「我這上聯還有一種解釋,說的是庭前的竹子長得不好,是先生把它損壞了。所以,庭前種竹先生損。」

秦慕楚也不甘示弱,接口說道︰「我這下聯也有另一層意思,說的是這廟後栽的花被風吹倒,廟里的長老用木棍支了起來。這就叫︰廟後栽花長老支。」

田函澤見秦慕楚仍能對答如流,又說︰「我這上聯還有第三層意思,說的是庭前的竹子種得不好,教書先生拿話損它︰‘你是怎麼長的?’就是——庭前種竹先生損。」

秦慕楚淡淡一笑,從容答道︰「我這下聯同樣也有另外的意思,說的是廟後栽了花,小和尚告訴長老,長老說‘知道了’。這就是︰廟後栽花長老知。」

田函澤听了,再也無話可說,臉上紅一下白一下的,最後抱拳對秦慕楚說道︰「秦兄果然才思敏捷,田某佩服。」

眾人此時也哄然叫好起來。

※※※※※※※※

秦慕楚就在震天的叫好聲中,在史百萬的陪同下,踏進了白馬寺院內,向西廂房走去。

一路上,旁邊都種滿了牡丹花,奼紫嫣紅,蜂蝶在枝頭飛舞不停。整個院落彌漫著淡淡的清香。只有那似有似無的梵唱,才讓人醒覺自己原來是在寺院之中。

史百萬把秦慕楚帶到一間廂房前,對秦慕楚說道︰「秦公子請自行進去。」然後也不等秦慕楚回應,他就先行退了出去。

秦慕楚心中有點恍惚,但此時色心漸起,于是舉步向廂房行去。踏上幾級長滿青苔的石階,到了房門前,他敲了敲門,說道︰「不才江南秦慕楚,求見牡丹姑娘。」

「哦,秦公子這麼快就來了?」聲音柔柔媚媚的,讓人听了不禁怦然心跳。如果說蘭香的聲音如同長在幽谷的蘭花的話,那麼這個聲音就像是醇醇的美酒,讓人忍不住要沉醉下去。

秦慕楚听得有點痴了。這時,柔媚的聲音又響起︰「門外的可是秦慕楚秦公子?」秦慕楚清醒過來,連忙答道︰「正是。」隨後又听見吃吃的笑,然後那柔媚的聲音又說道︰「小女子牡丹,先行見過秦公子。小女子已在房中擺好了酒菜,不過,既然秦公子是對對子高手,須要對出我出的對聯才能進喲。不知秦公子是否答應?」秦慕楚答道︰「牡丹姑娘請講。」

牡丹說道︰「我的半聯是——‘流沙河里流沙涌,流沙似洪,流沙涌洪’。」

秦慕楚听了,低吟了一會,見到院的牡丹,才說道︰「那麼秦某獻丑了,我的對句是——‘牡丹叢中牡丹倚,牡丹滴翠,牡丹倚翠’。不知可否?」

房里也沉靜了一會,牡丹才嗔道︰「算你了,秦公子,請推門進來吧。」

秦慕楚心中不由地激蕩起來,連忙推開房門,邁步進去,卻驀地感到一絲不妥,發覺自己仿佛是一只陷入圈套的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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