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邊來路疾奔而至的驢車隨著靠近逐漸減速,在郭煒所乘大車邊上緩緩地停了下來,煙塵散盡,兩個駕車的道童身後露出一個老道來。
嚴格說來,這人不敢說就是老道。
首先,此人的年齡就看不大出來,粗看其須發斑白卻又並不枯槁,一副美髯那是打理得相當整潔雅致,怎麼也該有六十開外;細看其面容,則是珠圓玉潤有若少年,只不過是臉上那種自然的成熟說明其應該不低于四十歲,這年齡就實在不好估計了。
其次,長得這個樣子的老道看著比較稀罕,不像是郭煒知道的那種宗教界人士,因為大略看他道冠儒服就有些奇怪了,再看其身材長大膀闊腰圓更是儼然武夫一個,這職業還真是不好憑外觀立刻斷定。
另外,這人長得也是有些古怪……
郭煒還在這邊打量呢,長得有些胖大的章瑜卻比短小精干的王春更早迎了上去。
章瑜與那老道見禮致謝的時候,郭煒才猛然發覺為啥看老道長得古怪了——因為他和那胖胖的章瑜一樣長了個圓圓的腦袋和一張圓圓的臉,但是感覺上卻又完全不同。
章瑜長得這個樣子,那是顯得富態可喜,一張包子樣的圓臉總讓人有想捏一捏的沖動,這種長相可以迅速降低對方的警惕性;而這老道的圓腦袋圓臉卻是一點憨態也無,配上他的那副美髯,倒顯得威儀十足寶相莊嚴。
不過看這兩人道貌岸然的禮節畢至,郭煒倒是理解了為啥迎上去的不是向來行動敏捷的王春——雖然章瑜和這老道精神修為氣質完全不同,但是長得像就是原罪啊,南海鱷神還能珍惜段譽呢,這兩個長得像老頑童的家伙不會也是一見傾情、惺惺相惜吧?
郭煒正思忖間,那個神情莊嚴的老頑童就在憨態可掬的少年老頑童引領下向他走來。
郭煒早已下車,這時候慌忙躬身行禮,臉上也擺出十分的感激與恭敬︰「郭宜哥多謝老……老丈救命之恩,敢問老丈仙鄉何處,去往何方?」
「小郎君不必多禮,驅此賊寇不過舉手之勞,老道不敢居功。」這老道不以為意地擺擺手,臉上則是寵辱不驚不卑不亢的樣子︰「听貴屬所言,小郎君要去邢州堯山縣?老道雲游四方,行無定處,今欲往觀堯山上古帝王之跡,與小郎君同路相伴,不知是否叨擾?」
「不敢說叨擾,小子求之不得。」郭煒心中大喜,這可真是瞌睡踫上了枕頭,本來就是想著拉他一起走的,至少得到了獲鹿縣才稍稍安心,現在居然可以一起去堯山,而到了堯山之後既有舅爺家的照應,鄴都阿翁派來接應的人也該到了吧,那就徹底安全了。
本來在河東走了這麼多天從未遇上危險,郭煒還以為古代出門其實也很安全呢,結果剛到河北就踫到個下馬威,這時候當然是隨行之人多多益善。雖然看這老道主動要求同行,不知道是善意地主動相助,還是有所圖謀,但是郭煒抓稻草都有些饑不擇食了,而且看此人仙風道骨的樣子,應該不會危害自己吧?不過這老道一直不報名字仙號,心中還是有些忐忑,待會私下問問章瑜這胖墩,他們開始都聊了些啥。
兩輛驢車合並上路,之前郭煒還恭請老道坐自己的車,畢竟官車比較好嘛,起碼有車廂遮擋風塵啊,不過這老道倒也知趣,以郭三娘這個女眷不適合坐敞篷車給推辭了。
驛道還是比較窄,為了讓開來路的車馬,兩車並不能並行,郭煒便在前車開路,這邊招手就把章瑜叫過去了︰「章肥貓(郭煒取外號的能力還是挺強的,‘章胖子’太通俗沒有特色,這胖子平日里愛吃魚,愛睡懶覺,可不是肥貓麼),剛開始你和那老道都說什麼了?報了咱的家門?問了他的姓名來歷沒?」
「好叫小郎君知道,俺前面就是謝過了陳摶道長的救命之恩,也說了阿郎的身份和小郎君與阿郎的關系。陳摶道長自己說是在華山修道,此次出來雲游采風,確是隨處游歷並無定處,所以在俺說了小郎君要去邢州家鄉以後,道長願意同行。」章瑜早就對郭府小主人給自己取的別致外號無可奈何了,反正也拒絕不了,反對不得,那就受著吧。不過他也知道郭煒並無惡意,這樣給家將取外號反而顯得親近,所以也不會暗中氣惱。
「哦……你都說了咱的家門啊,難怪老道都知道我要去邢州堯山了。」郭煒隨口應了一聲,頭縮回去靠著坐墊休息,心說也不知道這老道知曉自家身份以後,這麼熱情的結伴同行是什麼特別的目的,這心思剛想到半截,忽然愣住了。
郭煒又坐直了把頭伸出車廂,沖還沒走開的章瑜急切地問道︰「等等,章肥貓你剛才說什麼?你說那老道啥名字?」
章瑜被郭煒這樣的一驚一乍搞糊涂了,眨巴眨巴兩眼,有些無奈地小聲回道︰「陳摶道長啊,俺前邊都說兩遍了。」
原來是他!居然是他!
難怪看不清楚年齡了,後世傳說中活了一百多歲的老神仙嘛,內丹方藥功夫都是出類拔萃的修仙之人嘛,還是太極思想的開創者呢,養生有道那是再正常不過的。記得他在唐末生人,唐僖宗的時候就召過他,後唐長興年間他還曾經交游洛陽,試圖應考進士的,那時候據說就有五十多歲,到現在這不得有七八十歲了?真是看不出來。
不過既然是陳摶,那麼道冠儒服就很平常了,他早年就是個純粹的儒生,熱衷仕途,非常關心時政的,修道那都是因為唐末軍閥混戰破壞基本社會秩序,以致其仕進無望以後的退而求其次。
不過陳摶這人很自戀的,而且始終也沒有絕了政治抱負,連表字都是「圖南」,還曾經攬鏡自照,顧影自憐地說︰「非仙而即帝」,如此自戀,那髯口當然要好好修飾,才對得起這張臉了。正因為陳摶的政治野心不息,所以在那個時空的歷史中,周世宗駕崩的消息傳到華山,這老兒都八九十歲了,還乘著白騾,由數百個市井惡少簇擁著,欲入汴州圖謀一番大業。
不過陳摶出身不高,又沒有任何軍隊基礎,光靠著見識實現不了什麼政治野心。倒是他這麼混來混去始終不離政治漩渦,而又假模假式地修道煉仙,活得又夠長,卻也博得了偌大名聲,這名聲也就被趙匡胤趙光義他們利用了去,造出許多政治謠言,其中最可笑的就是《神仙傳》里面說:「初兵紛時,太祖之母,挑太祖、太宗放籃以避亂。陳傳遇之,即吟日:‘莫道當今無天子,都將天子上擔挑。’」
這不是瞎扯淡麼,趙匡胤比趙光義大了有整整十二歲,趙匡胤上面還有一個早夭的哥哥,那杜氏老夫人三十多歲挑著一個嬰兒和一個半大孩子躲兵災?那十二三歲的趙匡胤這麼懦弱無能啊。而且趙光義是後晉天福四年(西元939年)生的,那時候哪來的兵災?更別說他們的爹趙弘殷還是禁軍的小軍官,他們都是在洛陽和汴梁軍營里出生與生活的。更有人解讀成當時是後唐末年,躲得是石敬瑭與契丹聯軍,這就更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既然是陳摶,他游歷天下倒是正常的,為了政治野心而了解天下局勢以及民情嘛,不過接近我是不是也有深遠目的呢?」郭煒仰靠著坐墊,右手托著下巴,嘴角勾出邪邪的笑,總結性地想著︰「不管他有什麼目的,反正這幾天是要一起走的,那麼我可以從他那里得到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