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中天,一支萬余人馬的步騎混合部隊擺成寬大正面的行軍縱隊,急速地通過馬溝村邊的官道。
先鋒斥候在進村稍微打探了一下情況之後,就立即派出人員回報中軍,然後便繼續向前搜索,轉眼間斥候的高招旗就已經爬上了黑山溝,而且一下子從五面變成了四面。
隨著斥候旗語的變化,行軍縱隊逐漸收縮隊形,開始翻山的前列已經收窄成四列縱隊。
行軍縱隊靠前的位置,兩面大 迎風招展,旗帶旗邊正順著風指向隊伍的前方,旗幟中央分別大書著一個「周」字,一個「劉」字。
在兩個孔武有力的掌旗官前面,一員老將正在催馬前行,南風自身後吹來,把他那雪白的長髯直吹向鼻尖。
回報的斥候一邊打馬跟著老將行軍,一邊匆匆地進行著匯報,老將只是眯著眼听著,卻並不說話。等斥候匯報完畢,老將注目前方,默然半晌,然後轉頭向旗牌官楚昭輔下令︰「令全軍加速前進。」
…………
巴公原。
周軍沒有崩潰。在本軍右翼潰散,北漢軍擂鼓發動總攻的時候,郭榮自己率親兵頂了上去。
龍旗直將天子旌旗繼續前移,一直頂到了前軍先鋒的背後,隨著郭榮在中軍的一道道命令,周軍這邊同樣是鼓聲震天。
郭榮已經顧不上去疑惑對方的右翼部隊萬余騎兵為何靜立不動,既然敵人的中軍部隊大部分都加入了攻擊,和他們的左翼部隊都已經沖到了本軍陣前,與他們的右翼部隊隔開了相當的距離,這就是機會。
本軍的右翼是潰散了,六千步騎中還剩下來在進行有組織戰斗的,已經是不足一千了,但是本軍的左翼和前鋒依然完好,步騎總計一萬四千,足以抵御北漢軍出擊中的中軍部隊那不足兩萬步騎。
至于潰散的右翼,那就用中軍的殿前司精兵去填補吧。給步騎五千的中軍留下一千做最後的預備隊,其余的四千人馬對上廝殺過一陣的北漢軍近萬騎兵,足以一搏。
隨著郭榮的決斷,令旗舞動下,左軍李重進、白重贊部與前軍史彥超、向訓部齊齊听令,一支前移右轉,一支奮勇向前,共同夾擊北漢軍的中軍。
就在身邊的殿前司,則是由郭榮親口下令,殿前司都指揮使張永德總領援軍。
援軍的左翼,由殿前散員都指揮使李繼勛和殿前散指揮使都校慕容延釗督率,主要是集中了殿前司各部的擅射之士,包括控鶴軍ヾ中的弓箭直、弩直,以及左射指揮和各班的弩手、弓箭手,在控鶴軍其他步兵和金槍班的掩護下,登上本軍陣地右翼偏西的小高地,以弓弩攢射壓制北漢軍已經實現突破的左翼騎兵。
援軍的右翼,則由殿前司都虞侯韓令坤率領清一色的騎兵,主要是鐵騎軍和殿前司其他各班的騎兵散員,集中力量在弓弩手的掩護下堵住本軍陣地右翼的缺口,甚至反擊陷陣,戰而勝之。
郭榮的調度是卓然有效的。
侍衛親軍司部隊雖然是將驕兵惰、品流混雜,但是只要將校得力的話,他們仍然可以一戰。在李重進、白重贊、史彥超、向訓的指揮下,龍捷左廂都指揮使李千、龍捷左第二軍都指揮使孫延進、前耀州團練使符彥能以及高懷德、董遵誨等人奮勇爭先,周軍左翼與前鋒部隊步騎一萬四千與北漢軍中軍不到兩萬步騎戰得旗鼓相當。
周軍右翼的情況更是令人鼓舞。增援的兩千殿前司馬軍摧鋒于正銳,將正在大肆屠殺周軍右翼殘兵的北漢軍張元徽部一舉擊退,高地上的兩千殿前司步軍用弓弩實現了有效的壓制,周軍的右翼陣地正在逐步恢復當中。
戰場局勢一時陷入了膠著狀態。
周軍的強韌讓劉崇稍感意外,和前邊那次周軍右翼的一觸即潰比起來,反差未免大了一些。尤其是那從周軍的中軍趕去右翼增援的騎兵,也就是一兩千,居然能夠把張元徽的近萬騎兵突破的勢頭打退,確實令人刮目相看。那個郭家小子臨危敢于拚命,居然將自己的天子旌旗頂到了最接近第一線的地方,也是很令人驚異的……不過,這麼做固然是可以鼓舞周軍士氣,卻同樣可以招來速敗。
勝利應該還是屬于自己的,劉崇看了看正在身邊喘氣休息的張元徽,心中想著,如果張元徽當時還在第一線的話,周軍的援兵斷不可能擊退本軍左翼騎兵。不過張元徽身披重甲廝殺了那麼久,不下來歇息一下是不可能的,暫時的退卻也沒什麼,兵力優勢還在自己一邊,等張元徽再率親兵返回戰場,尤其是將兵鋒直指郭家小子的中軍,勝利反掌可得。
兩軍的廝殺仍然在繼續,接觸線那里不斷有人僕倒,又不斷有人填上去,吶喊聲、刀槍破甲聲、刀槍入肉聲、喘息聲和鼓聲混成一片,耶律敵祿在一旁看得也是心驚。雖然中間出現了一點意外,但是周軍的強悍確實如同自己預料,這樣的軍隊絕非易與,此刻將萬余精騎投入戰場未必能決定勝負,自己還是再觀望一下吧。
這邊劉崇在中軍帳外擺開了宴樂,正是在向部下顯示自己的指揮若定。張元徽在席旁飲上幾口酒,吃了點菜,听著宮樂喘息已定,當下立刻披掛整齊,奉劉崇的最新軍令前去掠陣。這一次他雖然不必在一線陷陣,但是他會把自己的將旗插上前沿,身邊的親兵也將直突周軍的中軍,誓要將郭家小子的膽子嚇破。
隨著張元徽的將旗向前移動,北漢軍的攻勢更加凶猛,硬頂著敵方優勢兵力對攻,並且與敵人戰成膠著的周軍頓時感到壓力陡增。
這種壓力立刻就傳導到了離一線極近的郭榮,他明顯地感覺得到,就在這一時間,戰場上面已經全線緊張起來,而根源就是前方那面逐步靠近的敵軍將旗,能夠扳回局面的,已經只剩下了身邊一千殿前指揮禁兵。
郭榮二話不說,認蹬扳鞍上了馬,命令龍旗直留下守護天子旌旗,接著就要親領這一千禁兵投入戰場。
殿前指揮使趙匡胤嚇了一跳,連忙勸阻︰「陛下怎麼能夠輕易上陣?臨敵陷陣自有我等。」
這里勸阻著郭榮,趙匡胤一邊上馬號令殿前左右番集合,一邊向眾人大呼︰「主危臣死,我等拼死效忠的時候到了!」
殿前右番行首馬全義當即拉住御馬韁繩,連聲勸道︰「賊勢已經擴張到極點了,接下去就會轉衰,請陛下按轡勿動,徐觀諸將破敵。」
殿前左番行首柴貴則是不聲不響地集合了部下,自己結束整齊排在第一位,靜待趙匡胤下令出擊。
眾將的勸阻,讓郭榮熱血上涌的頭腦稍微冷靜了一下,腦中迅速回想起出征前與宗誼談話的經過,還有自己隨後駕幸南莊的見聞……
「袁繼忠,取銅銃來!」郭榮一轉身就下了馬,也不命令趙匡胤等人出擊,只是對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殿直呼道。
那袁繼忠听了吩咐,連忙在眾人的注目下,從馬鞍搭袋中取出一樣東西,交到郭榮的手中。
趙匡胤只見郭榮手中的那物件,仿佛一根銅管制的長槍,卻比一般的長槍短很多,也沒有槍頭,頭部卻有個支架,手持的部位以下還裝有木柄,中間還夾著一根長繩。趙匡胤卻是從未見過這種東西,只听見郭榮是叫這玩意為「銅沖」,也不知怎麼個沖法。
郭榮拿過銅銃左右檢查了一遍,然後用支架將銅銃支起放平,再接過袁繼忠交來的一個皮袋,打皮袋里取出個紙團,撕開了,往銅銃後面灑了些深色粉末,蓋好,然後將紙團中的大部分粉末倒入銃管,紙團中還有一個鉛丸,最後也塞進銅管,用一根鐵條捅了幾下,再把銅銃放平。
郭榮臉貼銅銃向張元徽將旗所在瞄了瞄,再抓起銅銃尾部夾著的的那根繩子吹了吹,然後向趙匡胤下令︰「你們做好出擊準備,等會這根銅銃會炸響幾次,你听到第一聲銃響,立刻率軍沖鋒。」
趙匡胤忍住滿月復狐疑,只是唯唯听令。
郭榮不再理會他事,深吸一口氣,再次用銅銃瞄向了張元徽將旗的位置,銃口緩緩移動了一點角度,然後停住。郭榮起身又緩緩呼吸了幾下,低下頭,臉貼著銃管,雙手穩住了。
隨著砰的一聲悶響,周軍的中軍大 旁邊升起一股青煙,一千殿前禁兵自中軍呼嘯而出,向北漢軍張元徽的將旗方向殺了過去。
正在自己的將旗旁一邊觀戰一邊激勵部下的張元徽突然覺得世界很詭異,周圍的各種喊殺聲、擊鼓聲霎那間就消失了,胸口處傳來無比蠻橫的撞擊感,然後自己的身體就不受控制地往後仰倒。
就在張元徽倒下馬的前一刻,他最後看了一眼這個世界,看到了周軍那中軍天子旌旗旁邊升起的青煙,也看到了那殺氣騰騰的一千禁兵。然後,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隨著巴公原的這一聲悶響,這一刻……
時間,開始了!
ヾ控鶴軍︰五代早期就有的禁軍軍號,郭威將其整編進殿前司,組成殿前司的主力步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