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槍軍,上槍頭!」
林仁肇統兵還真是有一手,一開始接戰的時候兩軍相距有百步之遙,他硬是麾軍在彈雨中把這個距離縮短到了三十步,付出的代價則是前面的長牌手損失殆盡,長槍手也倒下來一小半,不過終究是逼得郭煒撤回自己的火銃手,讓長槍手頂了上去。
這七十步的路程對南唐軍來說是一條血路。兩軍的百步間距仿佛一道天塹,要在進入肉搏的時候保持體力和沖刺速度,身著重甲的南唐軍就不能一開始便跑步沖鋒,前面七十步只能是大步邁進,于是讓錦衣衛親軍金槍軍的火銃手在近距離上又完成了一次六排輪射。雖然南唐軍的弓箭手也在推進途中進行了五六次拋射,但是給周軍造成的傷亡遠遠不能和本方的傷亡相比,金槍軍中箭的人不少,倒下的卻是不多。
南唐軍幾乎是硬著頭皮前進到距離周軍前線三十步的位置,然後立即發起了急速沖鋒,在急驟的鼓聲當中一個個高聲吶喊著挺槍前沖。
郭煒也就在這個時候撤下了火銃手,他們不再繼續裝彈射擊,而是在都頭們的指令下給自己的火銃上起了槍頭。進入了肉搏戰的距離以後,短槍比火銃更能自衛,更何況肉搏戰也不完全是長槍手的職責,火銃手也有必要以短槍給長槍手以補強。
火銃手回撤的時候,早已待命多時的長槍手與他們錯身而過,挺著長槍和進入沖刺階段的南唐軍對撞。
麾下軍隊陣容完整的時候能夠和周軍肉搏打成什麼樣的局面,林仁肇暫時是沒有機會看到的了。之前他一直是率領水軍在船上征戰,還沒有在陸地上與周軍會戰的經驗,而劉彥貞、李景達等人在正面搏殺中屢屢敗于周軍,林仁肇卻又是不認可這些人的軍事能力,這次終于可以率領萬余人和周軍在陸地上正面交戰了,可是進入肉搏的時候卻已經被對方射得行伍不整了。
同樣是長槍手,周軍的隊列整齊密集,軍士養精蓄銳已久,南唐軍卻是被射得七零八落,又經過彈雨中的沖鋒,體力衰竭還士氣大沮,于是只在一個照面間,兩軍第一排的長槍對刺就以非常懸殊的交換比結束了。
看到周軍的肉搏兵和遠程兵一樣的威猛,南唐軍那「頂過敵軍射擊以後,用刀槍拚殺來擊敗它」的幻想終于破滅。沖在前面的本方長槍手經常要以一敵二甚至以一敵三,往往還沒有殺傷對陣的任何一個敵軍就被兩三根長槍攢刺倒地,在這樣的榜樣面前,後排的長槍手再看看身邊被射得稀稀拉拉的隊列、一樣驚恐疲憊的同袍,眼前又是敵軍滴血的槍叢和鐵面猙獰迅速逼近,不由得心魂俱喪,居然不約而同地發一聲喊,扔下了長槍轉頭就跑。
恐慌就如同瘟疫一樣,通過周軍長槍手那滴血的槍尖和森森鐵面,以及掉頭逃竄的南唐軍長槍手那驚恐萬狀的面孔,向著後面的南唐軍軍士迅速傳播開去。從前面幾排的長槍手到後面的弓弩手,南唐軍陸陸續續有人扔下了手中的武器,甚至扯下了身上的甲冑,掉頭往後亡命狂奔。這種群體無意識形成的潮流,在寥寥幾個屹立不退的特立獨行人士瞬間倒在周軍槍下之後,終于爆發成了一股狂潮,再經過身後周軍持續的追擊推波助瀾,把整個南唐軍方陣都卷入了其中。
林仁肇剛開始還在極力掙扎,試圖以軍律和個人威望堅持,然而不管他怎麼砍殺逃到身前的潰兵,敗退都已經是不可遏止,向後奔逃的人潮終于將林仁肇本人也卷了進去,他只能在親兵的團團護衛中被裹挾著隨波逐流。
看到南唐軍就在眼前陷入崩潰,郭煒立即下令全軍轉入追擊,沖鋒號頓時響徹四野。號聲中,龍槍軍在射完手銃中預裝的彈丸以後,紛紛扔下手銃拔出馬刀,驅馬從右翼掩殺了過去;金槍軍的長槍手則邁著均勻的大步穩穩地推進,火銃手則把槍頭取了下來重新裝彈,然後時不時地快速越過長槍手向南唐軍潰兵身後放上一銃。
呼呼的風聲當中,幾塊大石頭轟轟落地,砸在錦衣衛親軍陣列的前後,卻沒有砸到幾根人毛。南唐軍的戰船總算是趕到了戰場,卻已經于事無補了,在船上倉促間發砲轟擊移動中的橫隊,想要準確擊中,拋石機還沒有這麼高科技。其實林仁淼也知道,這些拋石機投出的石彈想要砸人基本上是砸不到的,他只是指望著能夠威嚇攔阻一下周軍的追擊步伐,讓林仁肇可以得空重整隊伍,不說是展開反擊那也至少能夠帶一批人涉水上船。
只是這種程度的攔阻太過于無力了,濠州城頭那些射程更遠威力更大也更準確的拋石機,還有那密集的箭雨,也都不曾讓金槍軍畏縮,現在從淮水中砸過來的零星碎石更是阻止不了他們。龍槍軍仍然從右邊掩殺包抄,金槍軍主力仍然在穩步追擊,郭煒早就布置在河岸邊上的四個指揮金槍軍則一邊前進一邊輪番對著側前方的南唐軍船隊開火。
林仁淼船隊這時候趕到戰場,固然是無法扭轉戰局,卻也讓南唐軍的潰兵們找到了目標,他們不再盲目地沿著淮水向東逃竄,而是紛紛不顧一切地解下所有的衣甲戰靴,躍入淮水之中向船隊游去。即使是不會水的人,也都是月兌了衣甲鞋襪涉水奔向本軍的船只。
靠近岸邊的南唐軍船只已經被金槍軍的火銃打得木屑紛飛,朝向岸上的這半邊甲板更是站不得人,就連桅桿和船篷都被打得滿是彈孔,船上的拋石機已經是徹底沒了準頭,這時候還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拋著石彈也就是為了求個心理安慰。可是眾多船只在林仁淼的強令之下還是在努力地靠近河岸,力圖救起每一個投水過來的同袍。
林仁淼在旗艦上代理指揮,本來還是行駛在整個船隊的中間,這時候遠遠地看見了林仁肇的將旗在一團人的簇擁下涉水而來,連忙命令旗艦靠過去。一時情急之下,林仁淼自己還月兌光了上衣,撲到桅桿處親自操帆,讓這艘大船幾乎是擦著河邊淺灘落了錨。
林仁肇這時候都已經渾渾噩噩不知人身在何處了,只是茫然地騎在馬上被一群親兵拉著跑,連自己的兜鍪跑丟了都不知道,也不清楚親兵們已經幫自己解下了重甲以便于涉水上船。直到听見耳邊傳來一陣熟悉的呼聲——「二郎!二郎!這里,趕快上船!」
這個聲音很熟悉,這個「二郎」似乎就是自己,林仁肇渾身一個激靈,神智為之一清。林仁肇抬頭向前看去,眼前的這艘大船正是自己來時所乘的船隊旗艦,船幫上站著一個人,正在一邊呼喊一邊向水面扔下繩梯,那人白花花的軀體煞是顯眼,上面有著暗青色的紋身。
果然是自己萬分信任的族弟,在全族從軍子弟之中幾乎與自己齊名的林仁淼。兩個人是同樣的年輕有為,同樣的勇武有謀,同樣的忠肝義膽,同樣的水性上佳,不同的則是——林仁肇因為經常鳧水暴曬而全身肌膚變成古銅色,因此紋身的時候特別加重了顏色紋上了斑斕猛虎,自此在軍中被稱作「沉毅忠勇林虎子」;林仁淼則是天生的曬不黑,任怎麼在烈日下鳧水嬉戲也還是白花花的軀體,而且他的水性比林仁肇還要好得多,所以在身上用暗青色紋了江河水波的圖案,以此軍中人稱「浪里白條林深河」。
就在這樣的危難時刻,林仁淼沒有辜負自己的信任,頂著周軍的遠程打擊來接應自己了。這個時候一切自怨自艾都是多余,保證自己全身而退方為上策,只要全軍大部能夠上船逃回去,總結這次慘敗的經驗教訓,林仁肇自信卷土重來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