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對于這個時代最基本的戰略格局,郭煒早在皇子時期審閱王樸《平邊策》的時候就已經看得很清楚了,隨著秦鳳、淮南、幽薊等地的相繼取得,整個戰略態勢比起當初來確實有了不少的變化,不過繼續推演下去也並不是很難。
當然,在這樣的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上面,多請教一下專家總是不會錯的,好在運籌司給出的答案很讓郭煒滿意。
在東南方向上,吳越的現實主義策略讓它始終奉中朝為正朔,一直在常州附近與南唐對峙,周、唐但有兵戈,吳越肯定是會站在大周一邊出力的。原先南唐據有淮南的時候,中朝和吳越的交通還需要取得海上,從登萊泛海前往杭州,自從淮南北屬以後,中朝和吳越在大江的入海口連成一片,通州與蘇州隔江相望,南唐都已經無法由江入海了。
具體到周、唐兩軍的對峙局面,長江天塹對于雙方來說都是公平的,周軍要南渡伐唐固然面臨著種種困難,南唐軍想北上收復淮南那只會更加艱難。雖然說起來兩國隔著的也不過就是一衣帶水,但是這條窄窄的衣帶真的橫亙在兩國兩軍之間,卻也使得雙方都處于一種易守難攻的境地。
更何況,在淮南一戰之中,兩軍從淮水一直戰到長江口的東布洲,南唐的水軍早就被欺凌摧殘得七零八落的了,到了現在這個時候就連巡徼江面以自保都根本辦不到。確切地說,南唐水軍的戰力此刻甚至還比不上吳越的水軍,也就是雙方有太湖和天目山相隔,真正可以交兵的地方只有長江以南蘇州到常州這樣窄窄的一段,而李弘冀、柴克宏當年打出來的常州大捷讓吳越的陸軍不敢輕舉妄動而已。
而在周軍方面,郭榮幾乎是從無到有地建立起了一支水軍,一直到後來成立專門的漁政水運司,再經過郭煒這兩年的苦心經營,現在僅僅是定遠軍駐扎在揚州的船隊就已經強過了南唐,更不要說舒州防御使何超手下還有一支巡江船隊,黃州也正在建造整備一支船隊。
擁有這樣的制江權作為依托,即便是因為後勤的關系而暫時無力大舉進攻南唐,江北諸州要想自保也還是綽綽有余的。
河東方向的形勢顯然比東南方向還要更好一些。
在國朝初年的時候,劉崇稱帝于晉陽,依靠著劉知遠在河東的多年經營和劉崇向契丹稱臣稱佷換來的援兵,北漢雖然無力越過太行山去襲擾周朝內地,卻還是能頻頻地騷擾潞州、晉州、隰州等緣邊諸州。
自從高平一戰劉崇僅以身免,劉知遠留在晉陽的河東軍就此幾乎喪失殆盡,北漢從此再無強軍可用。隨後的晉陽圍城之戰,雖然郭榮最終沒有能夠做到破城滅國,卻也讓北漢的元氣大傷,軍力民氣幾近枯竭。加之北漢轄境不過河東節度使的三分之二,治下僅有數萬民戶,卻要承擔起數萬軍隊和一個小朝廷的供養,還要給契丹繳納歲幣,河東的北漢轄境之內可以說是給搜刮得天高三尺了,無論是在民心還是軍力上面,北漢都已經無法再對中原真正構成威脅。
因此,到了顯德六年那次的郭榮親征幽州之戰,北漢主劉承鈞雖然接到了契丹主耶律述律令其出兵策應幽州的旨意,卻也是根本派不出兵馬來威脅周軍的側翼。甚至北漢連自保都有一些困難,周軍的一支偏師為了掩護北伐大軍的側翼而兵出土門,棣州刺史何繼筠很輕松地就率軍打到了晉陽東郊的百井。
這一次郭煒率軍親征幽薊,劉承鈞同樣接獲了耶律述律的旨意,結果還是同樣的無所作為,周軍北上他干看著,契丹軍集結南下他還是干看著。一直等到幽州等地都易主了,北漢出兵騷擾周軍右翼所必經的要道鎮州土門和定州西山路都是安然無恙,北漢軍甚至連大舉進犯的樣子都沒有做,從河東進襲京洛所必經的晉州和潞州同樣是安靜得很。
簡而言之,因為河東地形的限制和晉陽堅城的防御力,再加上北面契丹軍隨時可以出動的援軍,對北漢要想徹底滅之確實有一定的困難,必須使用強大禁軍斷絕契丹的增援,再經過長期的圍城方才有可能實現。但是如果只想有效防御住北漢的襲擾,使之無法阻擾周軍在其他方向的軍事行動,那則是一件非常輕松的事情——這都完全不需要用到出動禁軍的地步,僅僅是圍繞著北漢邊境的建雄軍、昭義軍、成德軍、義武軍等藩鎮能夠各守其境的話,就可以將北漢給徹底封殺住了。
建雄軍節度使楊廷璋、昭義軍節度使李繼勛、成德軍節度使郭崇、義武軍節度使孫行友和西山巡檢、洺州防御使郭進對上北漢軍還是相當有優勢的,依靠當地的州郡兵和少量的駐防禁軍,郭煒完全不擔心來自北漢的威脅。
其實就算是位于北漢西北方向的府州和麟州,雖然被定難軍的轄地截斷了和大周內地的聯系,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塊飛地,當地駐軍基本上是孤立作戰的,可是永安軍節度使折德扆和麟州防御使楊重訓在面對北漢軍的時候也都是穩佔上風。
唯一有些不確定的就是在幽州方向了。在面臨契丹有可能發起的瘋狂反撲的時候,範陽軍和盧龍軍到底能不能夠守得住燕山長城防線,這不光關系到北疆的安危,也關系到整個統一戰略的全局。
幽州等地畢竟是與中原隔離了這麼多年——不僅是最近被契丹統治了二十幾年,而且從唐朝的安史之亂以後就長期處于半獨立狀態——後唐時期那短暫的統一期間對幽州當地的民風民心有多大影響還不好說。雖然幽州的漢人總體上應該算是民心思漢的,和被契丹佔領相比起來,他們當然是更加親近中原,可是真的等到歸屬中原的時候,幽州和中原的磨合會不會出現什麼問題,那卻是誰都說不好的。
地方初定,民心未穩,燕山長城防線在契丹的手里又是被廢棄了二十多年,收復以後僅僅用了兩三個月的時間進行緊急修葺,根本就不敢說整備完善了,可以說幽州這個方向的防御還存在著大量的隱患。
此時剛剛進入九月,正是秋高馬肥的時候,契丹軍一向是最喜歡在這個時候出兵南下的。若是契丹軍能夠克服主力新敗于高粱河的挫折,選擇北疆新土最脆弱的時刻興兵前來報復,郭煒可不敢貿然撤回那里的禁軍,甚至為了以防萬一,就連已經回到了東京的殿前軍和錦衣衛親軍都要隨時待命赴援。
如果是這樣的話,現在唯一能夠用兵的西南方向都只能暫時擱置了。世事如棋局,主角或許就是穿越者郭煒一個,棋手可不見得只有他一個,有其他的棋手不斷攪局,郭煒不可能安然地去下一盤很大的棋,統一時間表終究難以做到步步精打細算。
當然,現在禁軍也是剛剛在幽州打完了一仗,回到東京以後肯定需要好好地休整一段時間,就算是計劃攻伐蜀國也不會在這幾個月內。可是要沒有幽州局勢的牽絆,最遲在明年年初禁軍就可以準備好,這要是被幽州的局勢一拖延,等到南國進入了雨季的話,那伐蜀的計劃就必須再多等上大半年的了。
短期內沒得仗打了,郭煒也只能承認自己這個主角做不到一切盡在掌握,自己的強項不在于得天命,也不在于叫喊著與什麼「賊老天」作對,自己的長處還是在工程方法上——不管是處理朝政還是軍略,都用最本分的工程方法去擬定方案、積累資源、完成目標。
交代了運籌司依據最新軍情詳細擬定每一個戰略方向上的多種作戰預案以後,郭煒就擺駕回宮了,作為皇帝,做出合適的人事安排,給他們定出合理的工作目標,朝政也就差不多了,更詳細具體的事務自有專業的文武官僚來完成。
除了制定統一戰略和親征以外,郭煒要親自去做的事情還是不少的,比如推進整個國家的工業化——嗯,這個目標過于豪邁了,前優秀工程師、成功的企業家很清楚以一己之力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是根本達不成的,即使自己能夠掌握整個東方世界的資源調配。不過創造和維護一個適合工業化的基本社會環境,郭煒自認為作為皇帝還是辦得到的,這個只需要自己真正完成國家統一並且維持盡可能長期的國內和平——也就是郭榮的那個三十年理想真正實現。
當然,為國家的工業化打下基礎,利用自己的知識盡可能快的土法上馬一些工業技術和增強農業生產力,這也是郭煒給自己設定的使命。
在農業方面,小技術郭煒基本不懂,大規模農田水利建設需要一定的社會基礎,工業的反哺更是還早得很,就連增加人口擴大墾殖面積都有賴于統一戰略的順利實施和社會政策的制定,總之,不是現在的郭煒可以完成的。倒是在工業方面郭煒還可以搶救一下前世記憶,既然暫時沒有仗打了,軍器監開發署那邊可以多放點心思上去。
另外,後*宮也是要去關心關心的,雖然因為三年喪期未滿,群臣也就沒有多嘴納妃的事情,但是郭煒已經可以提前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