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德八年的十一月十七,是郭煒繼位以來的第三個天壽節,自世宗駕崩以來的兩個生日、冬至和正旦之後,郭煒終于可以接受群臣的朝賀並且舉樂了,其實此前的冬至日郭煒就已經開始御駕崇元殿了。
新君的第一個可以慶祝的生辰,又逢北伐大勝,宮中和朝臣當然是大加操辦,即使郭煒吩咐過盡量節省,儀式還是頗為隆重。雖然不是什麼傳統節日,卻也有三天的假期,百姓們倒也不會錯過這種熱鬧,個別有心人在這一天更是感嘆了一下官家已經二十周歲十足,就連登基都有三個年頭了。
趁著這樣的日子,諸道的進奉使紛紛奔赴東京,有些節度使還舉族赴闕。
在郭煒繼位的頭兩年也就罷了,新君大體上還是遵循著舊規實行無為而治,除了幾個僧徒的反逆大案起了一點波瀾,朝政基本上還是由先帝的顧命大臣們處理。
到了這第三個年頭里,國家那可是喜訊不斷。原先稱藩于南唐的清源軍節度使(以泉州為治所的藩鎮,閩國被南唐所滅之後依靠吳越支持而半獨立的一個小國,泉州即今福建省泉州市)留從效遣使假道吳越至東京奉表稱藩,新君御駕親征終于完成了先帝的遺願,將契丹的南京道收歸中國,並且在九、十月間以州郡兵和駐屯禁軍頂住了契丹聲勢浩大的反撲,基本鞏固了燕山長城一線的防御,確立了朝廷對幽州等地的掌控。
剛剛繼位三年就能取得這樣的武功,而且境內河清海晏百姓安堵,新君在誕辰接受百官諸道的慶賀確實是順理成章的。更何況,從幽州回到東京之後,郭煒很快就削減了幾個顧命大臣的權柄,重新整理了政事堂和樞密院、三司,讓群臣看到了他的仁惠後面不弱于先帝的剛毅決斷,惕慄之余,百官諸道選擇在這個天壽節進奉慶賀也就很正常了。
天壽節的前夕,清源軍節度使留從效的使者輾轉而來,吳越國王錢弘俶更是派來了佷兒錢昱進貢,南唐新任國主李弘冀則派了中書侍郎馮延魯前來進貢,荊南節度使高保勖、武平軍節度使(朗州的藩鎮,南唐滅亡楚國以後楚國部將叛亂所建,朗州治所武陵即今湖南省常德市)周行逢也各自派來了使者,朝廷實際管轄下的節度使、防御使、團練使和刺史也紛紛遣使進奉。
其中最讓郭煒欣喜的就是,朝廷暫時鞭長莫及的西域那邊來了三批使者——歸義軍節度使(統領瓜州、沙州的藩鎮,瓜州即今甘肅省瓜州縣,沙州即今甘肅省敦煌市)、同平章事曹元忠及其子瓜州團練使曹延繼的使者,河西回鶻可汗景瓊的使者,于闐(唐安西四鎮之一,今新疆和田周邊)國王李聖天的使者。
歸義軍,誠如其名,正是當地百姓失陷于吐蕃之後心向中原努力反正的寫照。
當年的張議潮以異域孤軍驅逐吐蕃收復敦煌,將瓜、沙、伊、西、甘、肅、蘭、鄯、河、岷、廓等十一州的地圖、戶籍奉獻給大唐朝廷,使得整個河西走廊重歸大唐,而大唐在其中是一點力都沒有出的,最後也就是給了張議潮一個歸義軍的軍號而已,收獲的卻是一次「中興」。
可惜張議潮起兵依靠的是當地的幾家土豪大族,張家是依靠聯姻拉攏了其他大族從而起兵驅逐吐蕃的,因此力量是比較的不穩固,而大唐又始終不能給歸義軍以實質性的支持和約束,終于歸義軍在張議潮入朝之後陷入了內亂,最後一度成為新興起的甘肅回鶻的附庸。
到了沙州的另一個大族曹家的曹議金恢復歸義軍的時候,歸義軍實際控制的地盤就僅剩下瓜州和沙州了,現在這個派遣使者的歸義軍節度使曹元忠就是曹議金的兒子。
河西回鶻,也就是甘州回鶻,則是張議潮赴京以後移居甘州(今甘肅省張掖市)逐步壯大並且最終獲取當地政權的一支回鶻,經過和歸義軍的數十年爭競,如今基本歸于和平,兩家現在都是聯姻關系了。
于闐國王李聖天,那更是郭煒來自的那個網絡時代里鼎鼎有名的歷史人物。
李聖天,本名尉遲僧烏波。尉遲氏是自漢代以來就一直執政于闐的王族,可能是塞種人,自漢武帝開西域以來,于闐王室即以中國詔書符節世代傳授,歷代以來都是修貢不輟。
安史之亂的爆發,徹底打斷了大唐在西域的經營,安西都護府的唐軍被迫撤守安西回援兩京,于闐國失去唐軍的支持,因此一度淪為吐蕃附屬,當地的尉遲氏國王也成為了吐蕃的傀儡。
不過到了晚唐時期,吐蕃也陷入了內亂而逐漸勢衰,歸義軍的反正更是極大地打擊了吐蕃對河西地區和昆侖山北麓的統治,也疏通了西域與中原的交通,于闐國得以擺月兌吐蕃的控制,于闐尉遲氏王族重掌實權,和歸義軍結盟共抗吐蕃。
到了李聖天繼承王位以後,他不僅自稱唐之宗屬,于闐國更是積極與中原聯絡,雖然在歸義軍衰落之後河西走廊並不安定,李聖天的努力卻從未中止過,並且終于在後晉天福年間恢復了朝貢關系,石敬瑭派供奉官張匡鄴持節冊封李聖天為大寶于闐國王。
郭煒還記得當年在網上看過的一個帖子,把李聖天的故事講得極為煽情,其中于闐佛國與都城在疏勒(即今喀什噶爾)的以伊斯蘭教為國教的喀喇汗國的宗教戰爭更是被說得有聲有色,徹底打翻了郭煒一向以來「中國無宗教戰爭」的刻板印象。
不過通過和這個于闐使團的交流,郭煒已經知道了那個帖子說的東西有真有假。
喀喇汗國信奉伊斯蘭教為真,喀喇汗國以馬刀傳教也為真,喀喇汗國一直試圖東進征服其他以佛教信眾為主的小國也是真。
于闐是佛國不假,不過于闐國並不排斥其他宗教,就連這個使團里面都還有摩尼僧呢,所以對于伊斯蘭教的和平傳播,于闐國原本是不會去抵制的。但是從怛羅斯之戰到這個時候,大食及其附屬政權就從未停止過馬刀傳教,被其征服的人民既要受到奴役,還必須改宗,這卻不是于闐等傳統佛教社會所能接受的,所以于闐國也就不得不被迫應戰,李聖天的基本國策就是西拒疏勒、東聯河西。
雖然于闐國的使者並沒有明說,不過郭煒心中有數,他們這樣執著地聯絡中原王朝,除了歷代延續下來的宗主意識之外,獲得中原的冊封以後可以名正言順地統合原安西都護府下各小國的勢力,甚至直接取得中原朝廷的幫助以對抗疏勒的喀喇汗國東進,無疑是李聖天最實際的考慮。
當然,現在疏勒對東方還沒有發起大規模進攻,雙方依然停留在小摩擦的階段,還遠沒有發展到網帖中說的那種慘烈的宗教戰爭,而根據使者所言,李聖天繼位國王都已經快五十年了,那麼合理推測將來真正和喀喇汗國進行大規模戰爭的于闐國王大概不會是李聖天,網帖中的那個悲壯的李聖天只可能是虛構,或者是把他子孫的事跡附會到了這個名聲最大的于闐國王身上。
可惜,郭煒現在連華夏的基本盤都還沒有統一,當前最大的威脅契丹也沒有解除,這時候對西域真的是鞭長莫及,別說是于闐了,就是歸義軍、甘州回鶻和中原之間都隔著許多黨項部落呢,離他們最近的州郡中,靈州(今寧夏靈武縣西南)也是半獨立狀態的藩鎮,秦州目前的精力還得放在蜀國那邊。
幫助西域人民抵抗馬刀傳教,現在還是有心無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