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後來,張從富仍然認定了,在當前的戰局之下,武平軍還是應該堅守朗州城,而汪端則執意要率軍棄城而走,雙方始終都是誰也不能說服誰,只是在那里爭執不休。而朗州城當下的兩大軍事干部當面發生重大爭執,周保權一時難以調解,就更是無所適從了。
當夜,張從富和汪端不歡而散,一直到兩人離開衙署,都還沒有得出一個確定的結論,也就無法對朗州城的守備戰略做出重大變更。到了第二天,張從富還是一如既往地巡視城防,給重新匯集起來的武平軍士卒打氣,戰略決策沒有變更,那就是繼續遵循之前的戰略,從某個層面上來講,還是張從富贏了。
對于汪端主張的避居山谷保全實力,以待時局的變化再作應對,張從富是不怎麼認可的。
武平軍的前途在于中原及其周邊強敵的變化,而不是在于自身怎樣大勝周軍,對于這一點判斷,張從富和汪端兩個人之間並沒有什麼分歧。自從澧水一戰以後,張從富對武平軍能夠戰勝周軍就不抱什麼期待了,武平軍生存的希望就在于時局大變,就像後唐時期夏州和蜀地能夠保持獨立地位一樣,夏州自己守住了,可以等來時局變化,蜀國沒有守住,時局一變卻仍然可以獨立。
不過在天時到來之前,武平軍還得自身要硬,得要讓朝廷吞不下去,這就是所謂的以拖待變之策,張從富和汪端的分歧就在于這個「拖」的具體策略。
汪端的主張是竄匿山谷之間讓周軍抓不到,這其實是變種的蜀地方略。張從富可不認為這是拖延的良策,在他看來,汪端之所以提出這樣的主張,是已經認定了兩軍接戰武平軍就必敗,其實從骨子里已經認輸了,以此策略保全性命尚可,要等待時機以圖恢復卻是很難。
張從富的榜樣則是夏州。要讓朝廷認可武平軍一方藩鎮的地位,要在夾縫中求生存,自己這邊至少要爭氣一點,守住州城是必須的,絕對不能變成流寇,更不能像汪端主張的那樣自己主動變成流寇。
在張從富看來,守住朗州城的希望還是挺大的。
眼下朗州城內的兵力是薄弱了一點,而且大部分士卒都因為澧水之敗而士氣低落,不過楊師璠率領的那支武平軍主力應該很快就能夠趕回來,只要朗州城這邊能夠撐住開頭的兩三天時間,等到會齊了楊師璠所部,那守城的兵力戰力還是足夠強的。
周軍進入武平軍轄境作戰,需要長途轉運,從襄州、江陵到朗州這里,周軍的轉運應該還是很麻煩的,至少比越過淮水供應壽州的圍城部隊要困難得多。如果沒有充足的轉運支持,城池可不是那麼好攻的,既然當初唐軍在壽州都能夠守了有差不多一年的時間,朗州為什麼不可以做到呢?
起來都不用守上一年了,只要等到春夏之交的雨季,湖湘一帶婬雨霏霏,澧水和沅水再一暴漲,周軍恐怕就要泡在水里面吃魚蝦去了,那時候即使天下的局勢沒有發生什麼大變化,朝廷恐怕都是要打退堂鼓的。
對于周軍的新式兵器,那步軍手中會噴火發煙發出巨響的短矛,張從富獨自一個人想來想去,最後總覺得武平軍只會在野戰中吃虧,而憑恃著朗州城的深溝高壘,那種短矛卻未必會有多麼可怕,畢竟當時周軍是在徒涉澧水之後才使用了短矛,那時候兩軍相距只有幾十步,軍陣之間可是全無障礙的。
與張從富爭執不下以後,汪端倒也沒有一意孤行,畢竟張從富才是武平軍的衙內指揮使,而他是張從富的副手,沒有周保權的支持,汪端不好做什麼,也做不了什麼。所以在三月初四這一天的上午,他也像張從富一樣出現在了北面的城壕與羊馬城,視察城防的修葺工作,激勵士卒。
至于他的避戰主張,和張從富已經是徹底的說不通了,汪端現在只有寄希望于周保權,只要周保權決定支持自己,張從富就只能乖乖地听命,因此汪端只在北門那邊露了一個面就急忙趕回了城內,整個下午都在衙署里面忙著說動周保權。
能夠通過說動周保權來解決問題自然是最佳,不過如果周保權還是拿不定主意,那就只好等著楊師璠回來再說了。以汪端對楊師璠的認知,只要讓他詳細地詢問一下參加過澧水之戰的士卒,切實了解一下雙方的戰力對比,那麼楊師璠基本上就會支持自己的主張,而如果能夠得到親衛指揮使楊師璠的支持,在核心軍將方面是二對一,楊師璠又是周家的姻親,周保權肯定會傾向他的,這事也就差不多定案了。
可惜楊師璠還遠在潭州,也不知道現在開拔了沒有,如果開拔了又是走到了哪里,能不能搶在周軍攻城之前趕回來。如果楊師璠一時間趕不回來,這邊自己暫時又說動不了周保權,那就真的是不太好辦了……
然而事情偏偏就是照著汪端的最悲觀估計在發展,還沒有等周保權作出決斷,楊師璠所部也還不知道身處何方,朗州城的北門守軍就已經看到了周軍前鋒的大旗。消息傳到衙署的時候,汪端還在那里鼓動唇舌以極力說服周保權,聞訊不禁啞然。
預定在敖山砦休整一天的湖南道行營前軍馬步軍,在三月初三的午間等到了自後方追來的行營留守部隊,湖南道行營的馬步軍自江陵分兵以後再次合兵一處。
三月初四一早,敖山砦內外的湖南道行營馬步軍結束了休整,在慕容延釗的率領下,急行九十里直抵朗州城北,于當日黃昏在城北的漸水邊上扎營下寨。
流經朗州城北的漸水發源于大浮山,雖然在朗州城的西北角瀦出了一個白馬湖,流量卻是不大,就連朗州城的城壕都不能完全依賴它來供水。雖然白馬湖那邊向城壕開了一個進水口,不過城壕主要的水源還是流經朗州城南的沅水,即使因為沅水經常暴漲浸壞城牆,朗州城的南邊為此不得不築起了兩道圍堰,可是圍堰上還是必須開上好幾個進水口,不然城壕里面的積水就不夠。
在周軍扎營下寨處的漸水河道甚為狹窄,寬度不過才有十來步,河床也很淺,水深沒不過膝蓋。這樣的一條溪流小圳,在軍事上根本就構不成任何障礙,卻是宿營取水的好地方,更為理想的是,這條河道的上游可以完全納入周軍的控制之中,不虞武平軍在水中下毒。
當夜,周軍只是自顧著埋鍋造飯、警戒歇息,卻不曾向朗州城發起一次試探性攻擊,更不曾嘗試夜襲城池,但是朗州城內從軍將到士卒卻有將近半數的人徹夜難眠。不過即使是一夜沒睡,武平軍也沒敢派兵出城向周軍的營寨發起夜襲。
三月初五卯時正刻,周軍營寨中的升帳鼓擊碎了晨間的靜謐,朗州城內外一起醒了過來,在北門城樓內值守了一夜的張從富也強打起精神上了城頭。雖然是一夜沒睡,他還得堅持過這個白天,以後或許可以和汪端輪流值守,大家都能正常休息,但是今天可不行。
通常來說,攻城敵軍到來的第一夜本該是最危險的時刻,結果卻很平靜地過去了,那就只能說明這第一個白天的攻城將會是最猛烈的,自己如果不能盯著,不能拿出最強的應手,朗州城很有可能連第一天都撐不過去。
當然,如果挺過去了這最困難的第一天,那麼朗州城就有希望等到楊師璠率軍回援,那麼就很有希望再守上幾十天、幾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直到迫使周軍知難而退。
把這樣的關鍵時刻交給汪端,即使是擱在以往,張從富都是難以放心的,更何況汪端在昨日還流露出來那麼明顯的畏縮情緒,讓臨戰畏敵的人指揮守城的關鍵一天,張從富怎麼可能放心得下。
隨著周軍營寨中的炊煙裊裊升起,城頭上的武平軍也在搶時間用飯。守城的第一天,軍士們吃得還真是不錯,白白的大米飯管飽,這純正噴香的大米,里面可是沒有夾著多少沙礫的,肉雖然不能管夠,一個人也能吃上那麼一大塊白花花的水煮肉,沾了鹽巴以後嚼下去,嘴角都會滋滋漏油。
只是大多數士卒卻還是吃得味如嚼蠟,不免浪費了這等好飯食,即使張從富本人都吃不出什麼興頭來,留在城牆外羊馬城後面的士卒就更是一個個面如土色,口中也沒有什麼唾液,能夠把這頓飯給吞下去已經是萬幸了。
看著周圍士卒的精神狀態,張從富又是平添憂慮。莫非自己決意守城,真的是做錯了?果真如汪端所言,城中的士卒百姓都已經是毫無戰心了?汪端那個棄城走避山谷的主張才是正確的?
但是就這麼放棄先主經營了上十年的重鎮,真的是不甘心啊……寧願去做流寇山賊,卻不願意借助堅城抗拒敵軍,這不是武平軍的作風啊,有這樣深溝高壘的條件,怎麼也得搏一搏的吧。
城外的周軍沒有讓張從富興嘆多久,炊煙停息了不多時,隨著一陣號角齊鳴,漸水岸邊的十幾座營寨寨門大開,駐扎其中的周軍齊齊出營列隊,然後應著鼓聲趟過漸水向朗州城下集結。
這就傾巢而出,要全力撲城了?張從富挺了挺腰,準備迎接隨後的守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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