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嶺南偽命郴州刺史6光圖即日歸明,無使玉石俱焚……」
面對周人派過來的勸降使者,6光圖一直在努力地克制著自己的脾氣,畢竟兩軍交戰是一回事,對使者保持一定的禮節又是一回事。不過在听到這一句的時候,6光圖終于還是忍不住了,從錄事參軍手中奪過周軍主帥何繼筠寫給他的勸降信,向周軍的使者劈頭蓋臉地擲了過去。
「北朝已經奪佔了荊、湖兩地,居然還嫌不足,如今又來覬覦我朝土地麼?我朝向來與楚國各守疆界各安其土,至馬楚更作周氏而始終未改,北朝若是就此退兵,你我兩家自然也可以如之前一般地相安無事,北朝若定要進兵,我朝自有兵戈相迎!」
凌晨時分騎田嶺山寨方向生的那場大火,郴州值夜的軍士自然是看到了的,被這個消息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的6光圖當然也猜得到是怎麼一回事,只是當時他根本就無法前去救援——郴州的守軍比騎田嶺山寨中的駐軍還要少,要顧及守城的時候需要保持兵力輪換,城中待命的軍隊數量就很少了,那基本上就無力分兵,而且就駐扎在北湖旁邊的周軍又正在一旁虎視眈眈的,6光圖完全就沒有派兵出城的余裕。
眼睜睜地看著騎田嶺上友軍的潰散,而自己卻是無能無力,6光圖自然是憤郁難言,而且也預感到郴州的失守已經是難以避免的了,但是他身為一方刺史,守土有責,要他臨陣逃跑是不可能的,投降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如今面對周軍的勸降使者,6光圖即便知道大勢已經難以挽回,但是在口頭上也是堅決不能服軟的。當初與馬楚「各守疆界」的南漢,在馬楚滅亡的紛亂中卻借機北進,趁火打劫地襲取了十幾個州的土地,6光圖當然是知道的,也是當然不會提的。
目前的狀態就是本該雙方各守疆界,而周軍卻得隴望蜀;之前南漢軍對衡州、道州的試探性進攻當然也是不存在的,現在的周軍就是無故犯境。6光圖不光是要自己相信這一點,還要努力使其他人都相信,包括眼前這個周軍派來的使者,還有他所代表的周軍主帥。
使者笑了︰「嶺南劉氏妄稱天子,朝廷以其邊鄙,無暇兵褫奪劉氏僭號,這也就罷了。這郴州與桂陽監地處嶺北,原本就是馬氏故土,6刺史卻是不該妄言啊……周行逢雖然理民有方,卻是不擅兵戎,未能收回此馬氏故土,朝廷以禁軍代藩鎮出戰,名正而言順!兼且朝廷派員總理衡州、道州軍府事以來,6刺史和那已死的暨統軍使無日不入境竄擾,都部署應承詔旨討伐不臣,正是順天景命,諸邪闢易,小小的一個郴州負隅頑抗,卻又抵得幾何?」
光圖難得地面孔紅了一紅,馬上就黑下臉來怒喝道︰「我也不與你這個書生來比口舌之利,6某為吾主守土,自當盡心竭力,也不管你來的是什麼部署、大帥,要想取郴州,總是要領兵來戰,只依靠書生口舌,卻是殺不死一人,取不到寸土。」
使者搖了搖頭,嘆道︰「騎田嶺山寨一夜之間即告破,貴軍數千精銳于旦夕間宣告覆滅,暨統軍使當場陣亡,如今6刺史僅僅以兩千羸卒困守孤城,又豈能當我軍之雷霆一擊?都部署是憐惜郴州百姓無辜,6刺史忠勇可嘉,不欲大軍壓城之際玉石俱焚,這才特遣去華登府好言相勸,6刺史不可自誤,更不可誤了闔城的百姓!」
「我家三代奉事我朝,從來就不知道‘降’字怎麼寫,今日守郴州,守住了城池,驅逐了北寇,那是盡忠;如果守不住城池,有死而已,那也是盡忠。郴州百姓在我朝治下安居樂業,又向來以恩義為重,自然也是與我一樣的。」
听說這個使者是前幾年北朝的進士甲科,最近才被派來通判道州,那學識、才智自然是不消說得,這才剛剛開始言辭較量,6光圖就已經知道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對手了。
于是6光圖也就不再糾纏于大義名分之類的話題上多扯,趁著對方夸了自己一句「忠勇可嘉」,趕快咬死了自己只以盡忠為念,既是徹底回絕了對方的勸降,也是在進一步為自己鼓氣,堅定自己誓死堅守的決心。
…………
「……到了最後,那6光圖就只剩下口口聲聲的‘有死而已’,分明也是心知郴州城難以堅守,自己此戰必死,卻還是堅不松口歸順。屬下有辱使命,實在是無顏覆命,請大帥責罰!」
郴州城北湖邊上的周軍帥帳中,張去華向何繼筠匯報完畢,心中頗有些遺憾地說道。
「張通判無需自責。6光圖頑固不識時務,本來就在意料之中,通判此去是主動請纓,也是為了郴州城內的百姓盡一盡人事,如果事情辦得成,那當然是意外之喜;像現在這樣沒有辦成,那也是6光圖和郴州城的百姓天命就該如此,通判卻是何罪之有?」
何繼筠倒是不怎麼在乎勸降的結果,當時張去華主動向他提出來進城去勸降,何繼筠之所以同意,卻並非想要取巧,而是一方面照顧張去華的積極性,另一方面就是抱著「如果能夠勸降成功固然很好,不成卻也無妨」的態度。其實他那時候更擔心的是張去華的人身安全,如果不是考慮到迄今為止各方都極少為難使者,何繼筠都不會同意張去華走這一趟。
當然,何繼筠之所以抱著這種態度,顯然是因為他有足夠的底氣,對自己依靠這萬余軍隊就可以及早破城有所憑恃。
「郴州城的城防薄弱,連羊馬城都不曾修,城壕與城牆不要說和壽州城相比了,比中原、淮南與幽州河東等地的一個縣城或者軍府都不如,即使我軍以傳統戰法攻城,僅用丁夫填壕、大軍蟻附攻城也不難克之,更不消說我軍尚有摧破城牆的利器。郴州守軍更是十余年未經戰事,雖然6光圖尚算勤于練兵,比起我軍來也是差得甚遠,兩千正兵根本就不足以守城,郴州城的丁夫更是難堪重任。」
以上就是何繼筠分析的敵我力量對比,在他看來,在這樣力量懸殊的狀況下,郴州城攻不下來才奇怪。
「既然6光圖頑固不化,郴州城必須一戰,那麼今日各部休整準備,明日一早開始攻城!」
…………
顯德十年的九月二十八日,在消滅了騎田嶺上的南漢軍之後,經過一天休整的周軍正式向郴州城起了進攻。
整個攻城戰的經過平平無奇,侍衛親軍虎捷右廂第四軍負責全軍的警戒工作和對城頭的火力壓制,衡州錄事參軍朱昂負責分派丁夫去阻斷郴水進城壕的水口、背沙袋填壕,南面行營都虞候、衡州刺史張勛則指揮數州的州郡兵破城。
破城也沒有采取攻守雙方都傷亡極大的蟻附攻城方式,在第四軍的火銃掩護下,張勛指揮州郡兵們在郴州城的夯土城牆的腳下掏了幾個大洞,按照軍器監多次演練試驗出來的安放方式塞進去幾個大木箱,然後牽著引線退回來……點燃……最後轟的一聲……
在郴州守軍的震驚麻木中,周軍自破口處一擁而入,清醒過來的6光圖率領親兵進行了絕望的反沖擊,然後迅地被入城的第四軍擊碎,隨著6光圖陣亡,郴州城的抵抗冰消瓦解。
「可惜炸壞了好好的一段城牆,還得再征召丁夫來修。幸好馬上就是冬天了,農閑時節好征夫,嶺南劉氏越過五嶺前來騷擾的可能性也不大,這個冬天里可以好好地修一修郴州城,這就是朱參軍的事了……」
何繼筠的戰後感言,不過如此而已。
…………
捷報傳回東京,也沒有引起什麼轟動,比起之前的巧取荊南和豪奪武平軍,從南漢的手中收回五嶺以北的馬氏故土完全就算是例行公事了,打下來那是應當應分的,再說郭煒隨後的布置又是命令周軍沿著五嶺各州縣進入防御態勢,而並不是越過五嶺盡復馬氏故土,那就更加不值得夸耀。
唯一可以讓東京市民談論的,只不過是涉及到開封府的一點人事變動而已。
王師取郴州即桂陽監之後,因為衡州刺史張勛被任命為郴州刺史兼桂陽監使,兵部職方郎中、中書舍人鄭被派到衡州權知州事,太常丞、知浚儀縣呂端遷兵部職方員外郎,開封府浚儀縣幾年來要換一個父母官了。
郴州失陷的消息幾乎是和周軍進攻的消息前後腳到達南漢興王府的,這時候的劉鋹方才知道什麼叫恐懼,驚恐于周軍的攻勢神,忐忑于不知道周主郭宗誼的最終意圖,更驚懼于本方戰力的疲弱,劉鋹終于想起來當初誰曾經向他進過忠言。
邵廷琄,這個親信宦官雖然說話直接,從而都學不會說使自己順耳的話,不過那天在禹余宮中對自己說的那些煞風景的話,居然是句句都成為了現實。
這才過去多久?!
那天他讓自己盡起宮中珠玉修貢中朝,其實是激將吧?其實他是想要自己振作起來加強武備吧?
南漢大寶六年冬十月,劉鋹加內常侍邵廷琄開府儀同三司、東西面招討使,使率舟師吞洸口以御北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