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阿父……王溥、王晏、王彥超、韓令坤等同時將相,皆有父在洛陽,與柴守禮朝夕往來,惟意所為,洛陽人多畏避之,號「十阿父」。
這還是顯德初年興起的典故呢,在京洛之間傳言洶洶,盡管議論者對郭煒還多半是有所避忌的,相關的傳言卻仍然灌了郭煒一耳朵,可想而知這「十阿父」在洛陽有多麼的出名了。
韓令坤之父韓倫,少時就以勇敢之名而隸成德軍兵籍,歷年累遷至徐州下邳鎮將兼守御指揮使。郭榮當政時,以韓令坤貴達,即拔擢韓倫為陳州行軍司馬,及韓令坤為侍衛親軍馬軍都指揮使,領陳州鎮安軍節度使,因為貫徹回避制度,即徙韓倫為許州行軍司馬。
但是韓倫雖然被罷了陳州行軍司馬之職,卻仍然留居宛丘,多以不法之舉干預郡政,私酤求市利,招斂民財,陳州無論官民均引以為患。
到了後來,當地的百姓實在是受不了韓倫了,于是公推項城武都等人上京告御狀,這才引起了郭榮的關注,命殿中侍御史率汀前往按察。結果韓倫不光是不在乎之前的行止,還好死不死地要假傳聖旨,向率汀詐報說什麼「被詔赴闕」,被率汀一五一十地上奏,終于惹得郭榮大怒,命令御史台依律追劾,如果不是韓令坤在郭榮面前百般求情,嚴格按法條判就應當棄市了。
最後韓倫還是被追奪了在身官爵,流配沙門島。
不過「十阿父」就是「十阿父」,有韓令坤這樣的兒子在朝,流配都只是小事一樁,流配沙門島也是無足輕重的,到了顯德六年,韓倫就遇赦回來了,而且又被授為左驍衛中郎將。
王晏的父親倒是沒听到有什麼太大的劣跡,甚至郭煒都沒怎麼听過他的名字,而王彥超之父光祿卿致仕王重霸也惡名不彰,想來多半是「十阿父」里面湊數的。
在這「十阿父」里面最顯貴的就是為首的柴守禮了。
柴守禮是郭榮的生父,太祖聖穆皇後柴氏的兄長,按宗法算又是國舅,朝廷給他什麼封贈倒是不重要,他這等身份就讓洛陽的主政者頗為棘手了。就算是在洛陽恣橫一時,曾經殺人于市,郭榮都不好過問,有司就越發地不好去管了。
不過眼下郭煒听到了王祚和王溥父子之間的這一段趣聞,忽然間就有些理解這些老頭兒了——他們也郁悶,兒子高官厚祿固然很風光,卻也限制了他們自己的人生。
所以王祚在平日里才可著勁折騰王溥,以當著客人的面支使當朝宰相為樂,還可以直接將王溥呼之為「豚犬」,而一旦筋力未衰就被致仕,則怨恨兒子為了自身名位蓄意幽囚自己。
柴守禮就更是心情復雜難言了。
郭榮是他的親生兒子,郭宗誼是他的親孫兒,都先後做了皇帝,但是恪于禮法,偏偏就是不能認,郭榮始終只能以元舅禮待之。甚至為了禮法和情面可以兩全,自郭榮繼位之後,柴守禮就一直留居洛陽,根本去不得東京——如果進了京師,要不要覲見皇帝?去覲見皇帝的話,應該用什麼禮節?
像韓倫、王祚和柴守禮這樣的,早年都沒有受過什麼太好的教育,後來因子而貴,一方面驟然而至的富貴權勢讓他們心態膨脹,一方面官場的條規和國法又給他們相當的壓抑,扭曲之下發生一些變態確實並不奇怪。
只是理解歸理解,郭煒可不希望「十阿父」給他添亂,這邊正是在加強文治的時候,朝廷正在精心修訂律法,還有很多配套的政治革新來不及做呢,那邊「十阿父」卻來給他捅婁子,這可萬萬不成。
雖然這幾年倒是沒有听到柴守禮又犯了什麼大事,但是誰知道呢……或許是判河南府兼知西京留守事陶谷協調有法治政有方,也或許是他主動替郭煒分憂而徇私枉法瞞下來了呢?錦衣衛巡檢司也不會去打探這類消息,再報告給自己添堵的吧……
一個情緒古怪的柴守禮就已經很是夠嗆了,現在王祚又徹底地閑了下來,而且才剛一賦閑就開始變態,居然可以舉著大棒追著當朝宰相棒打,天知道這兩個人在洛陽會聚以後,成天混在一起會鬧出什麼事情來。
于是在顯德十一年的正月末,待在東京過完了年的一批人紛紛離京。
泉州牙將魏仁濟帶著朝廷頒發下來的制書和賞賜,高高興興地沿海路返回泉州。清源軍節度副使、權知泉南等州軍府事陳洪進終于如願以償地獲得了朝廷的旄鉞,得授清源軍節度使、泉南等州觀察使、檢校太傅,賜號推誠順化功臣,並獲得朝廷鑄印頒賜,其長子陳文顯被授為清源軍節度副使,次子陳文顥被授為南州(即今福建省漳州市)刺史,三子陳文顗為泉州衙內都指揮使。
至于南唐國主李弘冀那邊極力反對朝廷接納陳洪進麼……郭煒才不相信李弘冀是出于對陳洪進品德的厭惡,這才反對朝廷授任其節鎮的呢,在他想來,李弘冀多半還是不願意陳洪進兩面稱藩,因此而分薄了南唐的勢力,不過李弘冀的這種心情卻又有誰會去體諒他?
至于朝廷接納陳洪進的理由麼……只要郭煒具備無視南唐的實力,那就足夠了,在創造理由方面,禮部、太常寺和翰林學士院可都不是吃干飯的,不管是翻故紙堆還是臨時編撰,寫得洋洋灑灑冠冕堂皇應該不難。
差不多就在同時,高繼沖前往徐州就任徐州大都督府長史、武寧軍節度使、徐宿觀察使,郾城縣令王明被選為武寧軍節度掌書記,實際主理徐州的政務。自從朝廷取得了淮南之地以後,徐州就已經不能算是一個關鍵性的軍事重鎮了,倒是在維護泗水的漕運方面比較重要一點。
趙匡贊則匆匆辭別了自己的女兒女婿,趕赴江陵府接任荊南軍節度使,出知江陵府的李昉隨後就路。作為連接朝廷和湖湘的重地,隔斷南唐和後蜀的要害,江陵府當地的民政治理、治安管理至關重要,荊南軍的水軍也是不可輕廢的,兩個人的責任都相當重大,趙匡贊之前訓練水軍的經驗也依然有用武之地。
李重進正式交卸了侍衛親軍司和工作和印信,前往襄州就任山南東道節度使,權知襄州的趙玭則早在年前就從汝州趕去上任了。隨著對荊、湖的佔領和逐步消化,山南東道已經成為二線地區,戰略地位略有下降,不過中原各朝已經在這里經營多年,其中的倉儲和軍備在西南方向依然很重要。
馮繼業把全部族人都遷到了東京,住進了御賜的宅院,然後高高興興地去陝州當他的保義軍節度使去了。陝州深處內地、大河南岸,是連接京師與關中的重要孔道,這個位置很重要,說明朝廷對他還是很信任的;而陝州外無威脅,駐軍很少,也就不必再操心撫恤士卒和抵抗外敵了,光是處理一下民政,做個守成的藩鎮,馮繼業還是有那麼一點自信的。
李萬全奔赴定州接任義武軍節度使,對于這個善挽強弓、老而不衰的老將來說,去還能見到敵軍的義武軍,比起待在平靜的陝州,其實是要好得多的。雖然定州鄰近的敵軍只有西邊西山路的河東軍,與易州相鄰的敵軍也只有西邊蔚州的契丹軍,那兩個地方都是地狹兵少的所在,極少會主動侵擾義武軍,不過李萬全當然可以自己主動發起攻擊嘛,就像昭義軍和建雄軍他們干的那樣,秉承朝廷對付河東的戰略,持續騷擾削弱其國力軍力。
趙匡胤和趙匡義兄弟則各自拜別了家人,啟程前往京兆府,他們將在那里分途趕赴靈州和雄勝軍。趙匡胤赴任朔方節度使還帶上了以往的親隨,如劉詞遺表推薦的王仁瞻與楚昭輔,被郭榮派給趙匡胤之後就始終跟隨著他,還有牙將米信、張瓊、郭延、楊義、楊嗣,也都是一直不離其左右的,趙匡義前去雄勝軍監軍卻是孤身一人上任,好在就任雄勝軍使的柴庭翰和他同路。
不過李重進交卸的侍衛親軍司事務暫時就只有侍衛親軍副都指揮使袁彥來接手了,因為侍衛親軍馬步都虞候柴貴這時候已經率親兵趕去了邢州的堯山。
邢州堯山的柴家莊此刻已經成為了一個大工地,柴貴這一次回柴家莊可不是為了祭祖,更不是什麼衣錦還鄉,他是受了郭煒的指派,到柴家莊來負責給柴守禮修造一所大宅的。
郭煒想到的消解「十阿父」在洛陽惡劣影響的辦法,就是禁錮柴守禮。
「十阿父」之所以臭名昭著,是因為他們在洛陽肆意妄為而有司不敢秉公執法,而他們肆意妄為和有司不敢秉公執法的關鍵,還就是因為柴守禮,其他人犯罪有司不敢責罰,必要的時候郭煒可以出面,柴守禮犯罪,郭煒可是不太好辦的。
那麼只要把柴守禮和其他人分隔開,「十阿父」就再不能在洛陽造多大的風浪了,而分隔開柴守禮的辦法,最簡單的就是讓他衣錦還鄉,然後禁錮起來。
當然,這種禁錮不能太明目張膽了,那麼就修一座不逾制的頂格的大宅子,讓柴守禮待在里面吧。如此一來,地處邢州堯山鄉下的柴家莊總比洛陽人口少得多,柴守禮禍害起來也有限,更何況這里是柴守禮的家鄉,應該也不會像禍害洛陽那麼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