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是顯德十二年的四月份了,立夏過去之後,金陵已經不像是前一段時間那麼濕漉漉的了。初夏時節,城市繁忙熱鬧,朝政也是緊鑼密鼓,湖州還沒有能夠打下來,李弘冀已經決定給中路軍再加一把勁,反正天時已經有了。
雖然李弘冀從發兵攻打吳越的那一天起,就已經做好了準備與周朝決裂,不過如果雙方可以不撕破臉,那當然是以不破裂為上了,所以金陵仍然在使用顯德年號,既沒有恢復帝號新建年號,也沒有改用干支。
周朝的使者在三月底就趕到了金陵,從吳越求援的時間算起來,這個速度完全可以說是急如星火,由此可見周朝對這場戰爭的意外與重視,由此可見他這一擊的確是打到了周人的軟肋上。[搜索最新更新盡在周朝的那個小皇帝沒有興師渡江以兵威壓服自己,沒有說什麼伐罪的話語,而只能派一個使者過來呵斥一番,可見其色厲內荏,可見淮南的確是兵力不足。如果不是顧忌周人布置在大江沿線的水軍,李弘冀還真有心渡江謀取淮南了。
說起周人在大江沿線布置的水軍,這一段時間還真是挺活躍的,大江對面來來去去的都是他們的船只,不過都只是在對岸活動,從來都沒有越過主航道中線,顯然周人不光是無力渡江,甚至還在害怕自己興師向北。
「退兵與否,國主自己思量決定。不過朝廷甲兵精銳,物力雄富,江南恐不易當其鋒,國主還需深思熟慮,不要到時候又暗自後悔。」
周朝的使者,那個左拾遺、知制誥李穆倒是一個端正誠實之人,周主派他過來虛言恫嚇,他卻沒有太言過其實,雖然強調了周朝的軍力和國力,但是並沒有聲言王師隨時可以過江。
這種程度的威脅,李弘冀當然是不怕的,眼下這個滅亡吳越的良機,那是他隱忍了好幾年時間才等來的,豈可輕易放棄?吳越存在江南身側,那才是如鯁在喉,使得周軍渡江有一個強大的策應力量;若是滅了吳越,完全據有大江之險和江南財富,那時候周軍渡江反而大為不易。
對于力量的此消彼長,李弘冀的感覺是相當敏銳的。
「……著宜春王李從謙監運京師作坊軍器,火速助戰湖州……」
在好言好語地送走了李穆之後,李弘冀馬上就把九弟李從謙派了出去。
李從謙雖然才二十出頭難當大任,不過押運一下軍資倒是沒有問題的,畢竟六弟吳王李從嘉不能讓人放心,七弟韓王李從善作為南都留守、南昌尹在南都坐鎮,八弟鄧王李從鎰則出鎮宣州去了,留在金陵可用的還就是這個九弟。
再說湖州那邊的進展是相當的順利,長興縣早就被拿下了,湖州也已經被團團圍住,押運的隊伍應該踫不上一支吳越軍的,不過是帶著一支軍隊趕趕路而已,而且還有副將輔弼。
如果一早就讓中路軍帶上這些軍器,或許湖州城已經落入了自己的掌中,而中路軍也已經兵臨杭州城下了吧?
在送別李從謙的時候,李弘冀的心中曾經冒出來這樣一個念頭,不過隨後就被他甩甩頭拋在了一邊。這樣的後悔是沒有意義的,當前局勢發展的順利本來就出乎了預料,原先計劃中必要的謹慎並沒有錯。
當初為了不打草驚蛇,對于盧絳提出來的計劃,李弘冀就已經做了一些必要的刪改,省去了前面使用詐術的部分,為的就是完全不驚動錢弘俶,不讓錢弘俶有報告東京的機會。
而且這一戰的機會完全就是因為周軍伐蜀才出現的,所以為了搶到時機,各部出發的時候都是在雨季,要行動迅猛,爭取在吳越軍反應過來之前迅速完成部署,還要珍惜這些得來不易的軍器,中路軍在出發的時候不帶足也是無可奈何的。
如果一早就讓中路軍帶上這些軍器,也或許就在從宣州到湖州的路上就被雨水淋得失效了呢?現在蜀地已經被周軍佔據,還能從哪里去買必須的原料?雖然慕容英武已經從一些煉丹道士那里搞到了另外一種熬制這種原料的方法,可是那需要時間。
…………
姑蘇城外,虎丘山上,李弘冀曾經念到的盧絳此刻正站在大帳之前,這位蘇州路行營的副都統遙望著東南數里之外的閶門城樓,心中完全就沒有對自己的計劃被刪改的怨言,也沒有對自己只擔任佯攻任務而有所不滿。
蘇州路行營選擇駐扎的虎丘山又叫作海涌山,多半是取名自其座落于太湖平原上的形象,因為遠遠地看過去,虎丘山就是一片平田之中的一個大丘,恰如海面上的涌浪。
因為是離得蘇州城最近的制高點,登山遠眺則城邑川原了如指掌,山中又有泉石之勝,四面都是水流環繞,蘇州路行營都統陳德誠很自然地就把行營安置在了虎丘山上。
與虎丘山距離最近的蘇州城門就是閶門,這個城門的名字都是闔閭築城時的舊名了,亦叫破楚門,後來越滅吳、楚滅越,這里成了春申君的封地,破楚門當然是大犯忌諱,因此一度又改名為昌門。
城門雖然還是舊名,就連城址也還是舊址,但是這座城池早就不是闔閭築城時候的水準了。唐朝時的蘇州刺史張摶重築城池,就已經對城牆進行了加高加厚,而到了錢的手上,則更是有錢在夯土牆的外面整個包覆了一層青磚,雖然城門還沒有建甕城,但是城防卻已經稱得上堅不可摧了。
這樣的城池,里面糧草充裕百姓效命,守將有心堅守而士卒用命,那根本就不可能是兩三萬人可以攻得下來的。
盧絳沒有做過這種妄想,陳德誠也沒有,他們的任務就是牽制住浙北的吳越軍,干擾錢弘俶和周人對形勢的判斷,為此目的,他們只需要把蘇州城給圍住了,然後隔三差五地覷準了守軍松懈的時候撲一撲城,若是有機會偷城成功那自然是上上大吉,若是不成卻也無所謂。
陳德誠已經做到了鎮海軍節度副使,這一戰又無論如何也會有一個牽制之功,他的功名心並不算太強烈,因此全然不以為憾。
盧絳的功名心倒是很強,不過他已經在此戰之中得了一個最重要的獻策之功,而且還能有牽制之功,算起來最後論功行賞怎麼也是數一數二的,所以他也不急。
當然,李弘冀把他的獻策改動了一點,沒有弄前面那一段花里胡哨的詐術,所以整個行動的進展就不如構想中那麼華麗了,起碼中路軍並沒有一場引蛇出洞之後的野戰大勝,湖州城還是落得需要圍城解決,這個還是讓盧絳心中有少許的遺憾。
…………
湖州路行營副都統慕容英武的遺憾卻與盧絳有所不同,當前的這個軍事行動確實達成了突然性,在包圍湖州城之前壓根就沒有驚動杭州和東京,這就足夠了。
對于圍城戰,慕容英武並不頭疼,如果李弘冀讓他在一開始就帶足了京師作坊里面的軍器的話,而且湖州路行營都統皇甫繼勛在攻城戰中徹底放手讓他施為,那麼此時湖州城恐怕都已經被他攻克了。
當然,慕容英武也知道李弘冀的顧忌,雖然眼下的軍事行動看上去是孤注一擲,其實李弘冀計劃得挺周密的,取勝獲利的把握相當大,但是如果要是在一開始就把那些軍器全都帶在軍中,那可就是實實在在的孤注一擲了。
看看現在,雖然湖州路行營設在了距離湖州城很近的毗山,位于城池的東北角,相距城池只有五里,正處在湖州城和太湖之間,但是慕容英武直領的鎮南軍新軍卻是在城南十八里的橫山扎營,原因無他,毗山這里距離太湖和苕溪太近了,潮氣過重。
當日在長興縣西郊的戍山一戰,只是因為谷雨前後的濛濛細雨,雖然在其他友軍的配合之下,新軍戴著斗笠、穿著簑衣、燃著火把打勝了,但是他們隨身攜帶的火藥就損毀了近半。
如果把京師作坊里面的那些火藥全都帶出來,在前段時間的那種潮濕天氣里面,即使用了大量的油布包裹,那又得損耗多少呢?而且天氣不放晴的話,新軍用慕容銃固然還可以作戰,潮氣損耗剩下來的火藥又炸不炸得開城牆呢?如果光是為了一個湖州城就把數年的積攢消耗光了,那麼大軍即使沖到了杭州城下,又能有什麼作為呢?
所以李弘冀當初的決定雖然稍微有一些保守了,卻還是比較明智的。如今立夏已過,氣候已經不是那麼潮濕了,這時候再從嚴密隔濕隔熱的京師作坊里面把大批的火藥運上來,然後一鼓作氣地摧破湖州城、進抵杭州城下,甚至迅速地攻破杭州,那都是有可能的。
當然,為了滅亡吳越的這一戰就把數年積攢下來的火藥幾乎全部用光,看上去還是相當的無謀,不過這也是一種賭博。
隨著周軍伐蜀,蜀地的硝石再也買不到了,像以前那樣偷偷模模地經過周軍佔領的荊湖地區都不可能,因為產地那里肯定就不會賣了,總之,周軍伐蜀的計劃一經確定,其實慕容英武在這個渠道的硝石供應就確定會斷絕。
沒有補充的軍器,本身就只裝備了五千人,用不用光其實差別並不大,若是能夠以此換來吳越之地,那就多半還是賺的。
更何況慕容英武已經找到了更便利的熬硝方法,而且說不定在吳越這里也能發現硝石產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