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錦軍,城外鼓聲隆隆、銃聲連連、殺聲震天,在伏波旅的火力掩護下,吳越軍和當地的民夫正在有條不紊地填平城壕,逐步迫近城牆;城則是叱喝連連,南唐軍正逼迫著不情不願的百姓向城頭運送土石軍器,逼迫著他們向城下投擲滾木擂石;城中有幸沒有被抓差的百姓則一個個縮在家中向天祈禱,惟願這場莫名其妙的戰爭早日結束。
「韓帥,王師出手果然是不同凡響!佔據了清平軍的唐軍望風而遁不說,就是林仁肇派到青山鎮依山堵截的唐軍也是一擊即潰,大軍自西府出征,三日內就已經抵達衣錦軍城下,城中的唐軍無不股栗啊~哈哈……」
城外,孫承祐一邊督促著屬下加緊填壕撲城,一邊對著領軍出征的韓重大拍馬屁,韓重的那個「杭州路行營陸軍都部署」一職很自然地就被一個「帥」字給代替了——其實如果不是還有一個杭州路行營兵馬都部署擱在面,而且任職的是錢弘俶,孫承祐多半就會直接叫「大帥」而不是「韓帥」了。
當然,孫承祐的這一番話也不全部都是虛情假意,此次出征有王師作為基干,戰情的進展如此迅猛,南唐軍落得如此狼狽的境況,孫承祐因此而得意也是難免的。
想當初蘇州和湖州同時告急,那種局面就已經讓錢弘俶莫衷一是了,而南唐軍突襲衣錦軍成功更是讓吳越國下方寸大亂,當時別說是反擊得手或者增援湖州、蘇州了,就是對西府能不能夠守得住,很多人都沒有了把握。
結果王師一來那氣場就是不同,因為兵力少就龜縮在西府等著敵軍兵臨城下,然後拖時間拖到伐蜀的王師大軍班師?人壓根就沒有這麼想過。
朝廷的禁軍大將那氣度就是不一樣,他們當時想的就是與敵堂堂而戰,無論南唐軍有多少鬼蜮伎倆,都是正面摧破之。
為了達成各個擊破南唐軍的目的,為了搶在湖州城陷落之前收復衣錦軍,行營其實就是行營中的那些周將下了最大的決心,集中了盡可能籌集到的兵力,王師下船以後都沒有多休息一天,就全力撲向了西面。
王師真正能夠陸戰的就只有隨船過來的伏波旅兩個軍,一共才不過五千人的樣子,加吳越軍在西府中的三萬機動兵力,總數連南唐軍的兩倍都不到,卻是信心百倍地要收復城池。
而為了籌集這股力量,守衛西府的兵力已經是被抽調得捉襟見肘,最後把王師定遠軍的那些水手都算了進去,暫時離開了艦船的這些水軍都得城守御。
這樣的決斷最終值回了付出,四月初六一早大軍出城,當日傍晚即抵達了清平軍,而偵知大軍動向的南唐軍前鋒未作絲毫抵抗,早已經丟棄了清平軍而逃之夭夭。
在清平軍歇息了一晚,大軍迅即溯南溪向西直取衣錦軍,在衣錦軍東面十五里的青山鎮,大軍才算是第一次真正地遭遇了南唐軍的抵抗。不過在王師犀利的攻擊面前,南唐軍依托青山路的阻截在短時間內即宣告冰消瓦解,千余人傷亡的代價只是取得了延誤大軍半日行程的戰果。
一直到四月初八大軍進抵衣錦軍城下,隨行的吳越軍都還沒有真正地見過仗,五千王師一路當先,摧枯拉朽傷亡輕微,大軍從西府到衣錦軍就像是在行軍。
等到四月初九大軍開始正式攻城以後,吳越軍才算是派了用場。
如此凶悍威猛的王師,韓帥舍不得將其投入到撲城的消耗戰當中去,孫承祐很是理解,再怎麼說衣錦軍也是大王的故里,光復它本來就是吳越軍分內之事。更何況王師統共也就是五千人而已,既要留著一部分兵力以準備應付南唐軍的決死反擊,還要負責壓制南唐軍城頭的遠射兵器,也不會有多余的人手用來攻城了。
只是孫承祐這麼一親臨前線督促屬下攻城,才算是目睹了王師的真正威力。
因為要趕時間,而且王師對攻城又極為自信,同時考慮到南唐軍翻山越嶺而來,軍中應該沒有攜帶重型武器,衣錦軍的倉庫里面也沒有拋石機和床弩之類的重器,所以大軍此來同樣沒有攜帶這一類重型武器,而只是帶來了一些壕橋、蝦蟆車、轒車和雲梯。
在孫承祐想來,以這樣的攻城器具,即使是衣錦軍這等粗劣的城防,吳越軍怎麼也得在城下付出數千人的傷亡和十多天的時間?
然而沒有。
四月初九一早大軍開始攻城,既沒有將衣錦軍團團圍住,也沒有玩什麼圍三闕一或者聲東擊西的把戲,就是只認準了東面攻打,伏波旅的兩個軍,一個軍留在後面全神戒備南唐軍的反突擊,另一個軍則抵近衣錦軍的東面城牆,將面的遠射兵器完全壓制住了。
伏波旅沖破青山鎮唐軍攔截的那一戰,孫承祐當時是在中軍,並沒有親眼目睹,直到此時他才發現,王師手中那種奇怪的兵器竟然會如此威猛。
他現在對這種叫做「火銃」的兵器已經是印象深刻了。
伏波旅第五軍在衣錦軍的東面城牆外百余步一字排開,用五排輪射的火力打得城頭土石飛濺,城的守軍被壓制在女牆後面根本就露不了頭,垛口處偶爾有人探頭探腦,就很有可能被一粒銃子掀翻了腦殼。
被南唐軍強迫城的衣錦軍百姓自然是很干脆地出溜到了地,死死地趴著不願意起來,監督他們的南唐軍士卒無奈,也就只能縮頭縮去抽幾鞭子,或者用槍桿戳一戳,逼得他們略略起身從懸眼處往城下投點滾木擂石應付差事。
即便是南唐軍的弓弩手也不敢冒險賣命從垛口露頭,只是縮在女牆後面對城外進行盲目的拋射,他們能夠頂著周軍的火力把箭矢給射出去,那就已經是盡職盡責了,至于能不能射到人,他們可不敢拿命去換準頭。
在這樣的防守力度下,別說是吳越軍的士卒了,就算是那些民夫都勝任愉快,迎著稀疏凌亂的箭矢,離得城牆遠遠的不必承受滾木擂石,只是扛著裝滿了土的麻袋沖去填平南唐軍草草挖就的城壕,偶爾有人不幸被亂箭射倒,那就只好嘆一聲「命苦」了。
南唐軍在衣錦軍的城牆外圍用幾天時間草草挖出來的城壕,實在是太淺太窄了,壕橋和蝦蟆車完全就派不用場,吳越軍和民夫用麻袋裝土填壕,那也就是一天半天的事。
到了四月初九晚,經過了吳越軍民一天的努力,在付出了數百人的傷亡之後,南唐軍在衣錦軍東面城牆外圍布置的所有防御設施均告摧平,翌日大軍就可以直抵城牆腳下了。
…………
「大帥,事情已經不可為了!前來攻城的軍隊中間明顯是有周軍的,看他們的火銃將我軍壓制在女牆後面難以露頭,慕容銃的威力還是遠遠不如啊……即使我五千新軍在此,怕也是打不過眼前的這些周軍。」
城樓,莊直注目城下的敵軍緩緩收兵,連聲對林仁肇感嘆著︰「按照慕容承旨對周軍攻城法的論述,今日城外壕溝、鹿角都被推平,遲則明早,甚至可能就在今晚,敵軍就會在城牆腳下挖掘深洞、放置火藥,我軍完全無法阻止他們。到時候城牆一破,我軍就更加難以抗衡了,幸好敵軍並未圍城,大帥不如盡早退去!」
「退去……退去……正陽橋那里已經退了一次,洞口又退了一次,我卻還要退到何時?本以為正陽橋那一次是敵眾我寡,洞口那一次是敵軍兵器太過犀利,可是如今卻還是要退?!」
林仁肇越說越恨,卻不是對著莊直發狠,倒像是在痛恨自己無能。
「大帥!這一次還是敵軍兵器太過犀利,而且仍然是敵眾我寡啊,大帥!」
對于林仁肇的這種執拗脾性,莊直卻是模得透了,知道應該怎麼勸說︰「看城外的敵軍陣容,其數量應當不下三萬,而我軍才不過兩萬,又是身處于心懷異心的敵城之中,本來就難以堅守。更何況敵軍之中還有使用火銃的周軍,其火銃依然強于我軍的慕容銃,更不用說我軍使用慕容銃的新軍又不在此地,卻又如何能夠與敵抗衡?」
不過莊直說得激動,林仁肇卻還是死盯著城下的敵軍不言不動。
「大帥!我軍幾乎吸引了杭州的全數敵軍,料想周軍的援兵也盡在此處,此戰目的已經達到,雖然未能在衣錦軍堅持多日,不能將這些敵軍徹底拖住,那也是力不如人無可奈何,就此退去無負陛下重托。大帥以大有為之身,豈可效尋常蠻勇之輩動輒殉身?一切都當從長計議……」
「也罷!此城已經難以堅守,繼續困守不過是徒增傷亡而已,不如今晚即退入山中,然後依托山嶺且戰且退,只望還能將這股敵軍多拖幾日……」
也不知道是莊直的苦口婆心產生了效果,還是林仁肇自己想通了,在落日的余暉下,林仁肇用力一拍城樓欄桿,終于下定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