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讓他逃了麼?」
南唐軍的大營,皇甫繼勛和慕容英武在中軍大帳中靜靜地听完追兵的匯報,不由得嘆息了一聲,有些東西在不用的時候還可以保密,一旦使用了,終究是隱瞞不了的,被敵軍知情也就是一個早晚的問題。
「慕容承旨,那幾個周軍已經逃月兌,我軍有火銃火藥之事料來是瞞不過去了,下面再用今日的戰法怕是不靈了?」
慕容英武一直在對自己午間不分敵我的作戰方式進行反思,為其可能導致的後果而憂心,皇甫繼勛卻是全不在意,在他看來,能夠獲勝的戰法就是好戰法,至于到時候陷隊不肯賣命?總會有辦法的。
但是如今獐灣這里的周軍逃了幾個人,這樣堪稱秘密的兵器和相當有效的戰法就會被後面的周將知悉,燕灣的周軍陣地就不是那麼好打的了。
想到慕容英武率軍出動之前,自己發動的十多次攻勢都在周軍的火力面前無功而返,皇甫繼勛不禁有些患得患失起來。
「今日的戰法本來就是出于無奈,並不應該成為我軍的常法,周軍知道也就知道了,到時候再想辦法……」
慕容英武既不想滅了自家的威風,也不想把今天的成功奉為圭臬,雖然一時還想不出更好的對策,嘴巴卻是說得滿不在乎的。
當然,無視本方士卒生命的戰法,的確是不應該成為常法的,否則的話士氣還要不要了?號令的威嚴還有沒有了?
「只是從獐灣到燕灣的這幾里路地勢狹長,全軍不宜入內扎營,大營還是繼續使用現在的這個為好。不過如此一來,我軍要對燕灣的周軍陣地發起攻擊,就要出營南行數里地整隊,來回的路就要花去不少時間,而且全軍的集結、配合都大受影響,還真是令人頭痛。」
這才是慕容英武的煩心事。
獐灣的周軍陣地固然險要,不過南唐軍扎營的地方卻還算開闊,也盡可以就近集結起萬兵力作為攻擊的預備隊,就這樣,一開始的攻擊還是連連受挫,周軍才兩個指揮的兵力就可以堵住那麼久的時間。
到了燕灣卻是倒過來了,周軍陣地的後方足夠開闊,兵力可以運轉如意,而負責攻擊的南唐軍卻要穿過一條狹長地帶,基本會以一條縱隊進行攻擊,難以一次性投入大量兵力,調兵遣將稍有不慎,就很可能打成添油戰術。
在本方兵力運轉還算如意的獐灣,攻擊周軍千人守御的陣地,都已經打得這麼苦了,對周軍燕灣陣地的攻擊又會打成個什麼樣子呢?那里不光是地勢對本方更為不利,守軍的人數也會大大多于獐灣。
「此事憂也無用,要想兼並吳越,就要攻取杭州;要想攻取杭州,這一戰就必須打,當面的周軍就必須擊破。」
也許是剛剛獲得了一場勝利,而且是一場面對生死大敵的勝利,皇甫繼勛的信心猛然間增強了許多,說起話來底氣很足。
當然,他的底氣多少也是有些根據的。
「好在當面阻擊的周軍不會超過兩個軍,而且已經在獐灣這里損失了兩個指揮,燕灣陣多也就是八個指揮四千人,而我軍尚有兵力將近三萬,就是硬耗也能將周軍耗光的?再則我軍在獐灣陣斬周軍兩員大將,士氣彼消我長,燕灣之戰大有可為!」
皇甫繼勛這些話說得倒也在理,慕容英武听著不由得有點被說服了,周軍在獐灣一戰中完滅兩個指揮,雖然南唐軍自己的真正損失大了兩三倍不止,但是論到傷筋動骨的程度,論到戰果對士氣的沖擊,明顯是周軍受創更重。
即使算慕容英武領軍擊殺自家人對南唐軍士氣的損傷,恐怕還是周軍的士氣受挫更嚴重一些,尤其是他們的兩個軍都指揮使都陣亡了,士氣受挫、指揮系統短時間內發生紊亂……這些都是南唐軍的機會。
說不定燕灣的守軍就沒有了獐灣守軍的頑強呢?說不定這一次陷隊先登之後肉搏戰不會潰敗呢?
…………
不管雙方各自進行了怎樣的推算布置,對周軍伏波旅略顯沉重的顯德十二年四月十三日終究是過去了,隨著太陽又一次從東面升起,兩軍大營各自擊鼓升帳,十四日的戰端就這麼拉開了大幕。
南唐軍早早地出營集結,然後趕早向南進發。這一次皇甫繼勛早早地就頒下了賞額,陷隊從一開始就走在全軍的最前面,潯溪當中的船隊也和步軍並駕齊驅。
燕灣之戰將沒有試探,大軍一到了周軍陣前,陷隊就會發起攻擊,鎮南軍新軍則緊隨其後。不過慕容英武已經對陷隊將士作出了保證——只要陷隊不潰敗回頭,沒有沖散後隊的危險,新軍就不會對他們發銃。
當然,如果陷隊在先登之後頂不住周軍的反擊,肉搏戰打不過燕灣的周軍,結果轉身逃跑,有可能沖散後面的鎮南軍新軍,那麼新軍肯定就會開銃了——正如獐灣之戰實際發生過的那樣。
在皇甫繼勛的戰前動員中,昨日陷隊潰敗的跡象已經被反復夸大強調,給眾人造成的印象就仿佛那時候陷隊潰敗已經是事實,沖散後隊的危機已經刻不容緩,而慕容英武則是當機立斷執行了軍律。
不分敵我的殺戮就這樣被洗成了督戰,而今天攻擊燕灣的周軍陣地,新軍又要擔負起前線督戰之職。
兩萬南唐軍如同兩條長龍,夾著潯溪向南開進,而潯溪當中的船還有數千人並行,結果首先遇阻的就是船隊。
前軍離著燕灣周軍的塹壕土壘還有一里地的樣子,潯溪中與步軍齊頭並進的船隊就突然停了下來。
「都統,船隊那邊報信,潯溪水底全是沉船和尖樁,船隊已經難以繼續前行。」
皇甫繼勛看了看停在水中的船隊,又看了看前方的周軍陣地……嗯,水下的防線不再是和塹壕土壘差不多平齊了?是從獐灣那一戰中學乖了麼?不想再分兵防御臨水的一面,希冀著光靠沉船和尖樁就可以擋住船隊麼?
不過……欺負的就是你們兵力不足,既不能分兵于船而在潯溪展開水戰,以攔截本方的船隊,又不能遠離塹壕土壘進行反突擊,那麼本方的船隊在靠近周軍陣地之前其實毫無危險。
水底下的那點布置,船隊完全可以在安全地帶慢慢地清理,清到了最後,還是可以迫使你們分兵防御。
「船隊自行清理水下障礙,陷隊和鎮南軍新軍迅速就位,準備攻擊。」
勝利果然可以給人帶來自信,此時的皇甫繼勛已經頗有些指揮倜儻的味道了。
…………
「都虞候,唐軍船隊正在逐步清理水底的障礙。」
「我已經看到了,再探。此事卻也無妨,就讓他們慢慢地清理去,雖然我軍無法阻止其清理,不過那些沉船和尖樁起碼可以阻攔船隊大半天的……至少在今日之內,我軍尚不必擔心側面的防御。」
南唐軍來得很快,而且船隊並沒有一頭撞水底的那些障礙,還有心慢慢地清理,這些其實都在錢守俊的預料之中,經過了獐灣的接觸戰以後,兩軍都有一些適時的調整,這很正常。
第三軍的任務本來就是拖延時間,而不是痴心妄想去戰勝面前的敵軍,所以水底的那些障礙能夠多拖住南唐軍的船隊一刻,使其一時不能策應兩岸的步軍,那就是成功。
沒有水面的牽制,暫時不需要分兵于側翼防御,陣地的兵力密度完全足夠了,在第一天頂住南唐軍的攻擊,錢守俊有充足的自信。至于南唐軍的船隊清完了障礙以後又該怎麼辦,那是明天的事情,到時候再來頭疼就是了,大不了把丘林渡營寨中的那兩個指揮也調來,全軍就不輪流休整了,撐得一天是一天。
千里鏡中,南唐軍在陣前迅速整隊,看排在前面的那一兩千人,明顯要比一般的南唐軍剽悍,估計就是皇甫繼勛從軍中募集的敢死之士了,陣中的殺氣似乎能從千里鏡透過來,想見其士氣頗高。
昨天才有一支陷隊被本方的火銃兵不分敵我地擊斃了,今天又能召集這麼多士氣高漲的軍士?不管是用功名利祿還是其他什麼東西激發的士氣,這皇甫繼勛還真是不簡單啊……
陷隊後面的那一兩千人就是南唐軍使用火銃的部隊了?里面有不少長槍手呢,估計要麼是學的我軍配置,要麼是直接用火銃替換了弓弩。那些長槍手原本應該是排在火銃手的前面,只是當下陷隊在前,肉搏兵的正面掩護意義不大了,所以長槍手都分在兩邊側後,想來敵將還是打算重復一次昨天的成功?
那些火銃手都居前部署了,雖然隔著比較遠,錢守俊卻還是看清楚了南唐軍火銃的模樣。
那麼粗大笨重,別說和伏波旅現在裝備的火銃比了,就是比錦衣衛親軍第一批裝備的火銃都差了許多,看樣子自己所料不差,南唐軍的火銃打不遠,所以才不敢和我軍對射,所以才必須借助陷隊的掩護盡量接近我軍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