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洞渦河之戰四
當馬峰在牙兵的護持下戰戰兢兢地騎馬趟過洞渦河登北岸的時候,已經是子夜時分了,回首南岸,只見河中人影幢幢,無數步卒涉水過河的身影勾勒出了十幾條繩橋的位置,在下游更遠一點的地方,馬軍也開始驅馬入水了,南岸的營寨則籠罩在夜幕當中,遠遠地看不出絲毫的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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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周軍定然不會想到我軍會選在今夜退軍,頭天尚在南岸與其對峙,壁壘森嚴的,第二天醒來卻已經營壘空空,想必那周將的神情會相當有趣……」
已經過了河,與沉溺于睡夢之中的周軍隔著一條大河,馬峰也就沒有那麼緊張了,也不急著繼續北行,看到馮進珂也已經從水里面來了,馬峰自動忽略了兩腿濕漉漉的狼狽,也忘記了不經一戰便倉皇而逃的恥辱,神情輕松地嘲笑起敵軍來。
馮進珂一直緊繃著的神經此時也略略松弛了幾分,聞言只是恭聲答道︰「還是監軍果決,在知道敵軍不可力敵以後就斷然北撤,等到明日周軍醒覺,我軍已經在太原城中了……我軍能夠保全,實有賴于監軍的決斷!」
「呵呵……」
馬峰呵呵一笑,將馮進珂的恭維全盤收納,正要繼續說些什麼,不料話還沒有出口,就看見南岸下游兩邊各自有一道火光從地面急速地躥了半空,然後在空中 的一聲炸了開來,在炸響的那一瞬間發出了絢爛的光芒,似乎亮過了那半輪月亮。
馬峰的面容一滯,愕然問道︰「那是什麼?」
馮進珂是被兩聲炸響引得回頭的,倒是沒有看到先前火光躥天的情景,也沒有看到炸響那一瞬間的景象,不過在回頭的那一刻仍然看到了半空中的殘影,當下卻是驚得張開了嘴再也合不攏來。
「周軍!這定然是周軍的斥候發現了我軍渡河的動靜……監軍,請速速下令南岸尚未入水的部隊停止行動,就地結陣準備抵抗!正在渡河的部隊加緊行動,不要被周軍半渡而擊!」
終究是軍中宿將,即使能力一般,經驗還是有的,馮進珂只是發呆了片刻,馬就醒覺過來,急忙催馬沖前一步,伸手抓住了馬峰的馬韁繩,連聲向馬峰進言。
「你說什麼?!」馬峰此時已經顧不斥責對方的無禮了,馮進珂話中包含的豐富信息讓他心中發顫,「周軍……這是周軍的斥候在發出信號?周軍對我軍今夜渡河早已有備,已經設下了埋伏?」
「定是如此!我軍已經全部出了營寨,都在岸邊等待渡河,前軍都在水中,周軍的斥候偏偏選準了這個時候發出信號,哪有那麼巧的事情……」
馮進珂此時心頭一片冰涼,方才的輕松和得意早已經不見了蹤影,滿心都是對周軍處心積慮的恐懼,對自己疏于防範的悔恨,還有對全軍前景的一片悲涼。
自己對趁夜渡河都已經組織得這麼好了,怎麼就會疏忽了對周軍的戒備呢?如果在組織渡河之前舍得幾個斥候的損失,向洞渦河下游派出了巡哨,往周軍營寨周圍派出了警戒,又怎麼可能會被周軍這麼埋伏和突然襲擊?
半渡而擊……別說是月夜了,就是在白晝,步卒在與胸口平齊的水中肯定也是行動遲緩的啊!哪里當得住敵軍的馳擊?而且此際本方的指揮系統完全分散了,監軍和自己已經到了北岸,與仍然留在南岸的部隊很難聯系,其他的都校、指揮使恐怕多數也是正在領頭渡河,哪里還來得及返回去指揮本部?更何況將心比心的話,那些快要到達北岸的軍官們又有幾個肯冒險返回南岸進行指揮的?
原來自己在情急之下給監軍提的建議多半也是難以實行的。
「速速下令南岸尚未入水的部隊停止行動,就地結陣準備抵抗」……下令倒是容易,支使中軍虞候或者旗牌虞候返回南岸傳令也不算難,但是在南岸還找得到合適的指揮官麼?身在北岸的自己在突變面前都已經是這麼慌亂了,南岸此時還不是亂成了一團?誰還有能力組織起眾軍就地結陣以抵抗即將殺到的周軍?
或者從現在的北岸找到合適的指揮官,命令他們返回南岸去指揮部隊?馮進珂不得不在心中承認,就連他自己都不願意。
至于讓正在渡河的部隊加緊行動,這一點根本就無需下令了,馮進珂已經看到正在渡河的那些步軍一個個都加快了步伐,只是這麼做的效果首先並不是渡河更快了,而是更亂了——原先還看得出是順著十幾條繩橋緩緩移動的身影,此時在河中散亂成一團一團的,月兌離了繩橋趟水向北的步卒速度或許走得快了一些,但是失去了繩橋導向之後卻未必還能有很好的方向感,而且齊胸高的水面……月夜……馮進珂已經能夠想到許多人因為一步踏錯而沉入水中的慘狀。
「旗牌官,快快吹起號角,命令全軍準備迎敵!派人回到南岸去傳令,命令他們停止行動,就地結陣準備抵抗!」
馮進珂能夠想到的這些東西,馬峰可是想不全的,他只知道自己身邊的這個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是一員宿將,是自己身邊最能提供作戰建議的人了,他的判斷和進言是馬峰現在唯一可以信任的。
只是馬峰帶著牙隊走得急了,雖然中軍和旗牌都跟著他,但是金鼓卻多數都沒有過河,指揮軍隊的手段根本就沒有幾個用得的!現在是夜晚,月光再怎麼亮,就算是滿月,令旗都肯定是沒有效果的,金鼓又都不在身邊,甚至連燈籠都沒有,剩下來的指揮手段也就只有號角和傳令兵了。
所以馬峰想要執行馮進珂的進言都難以做到全面完整,也就只能用號角和傳令兵應付一二了。
雄渾的號角聲急促地響了起來,幾個旗牌虞候驅馬逆著人潮向南岸趟去,但是這些舉措已經無法安定南岸的北漢軍了,因為在他們的東西兩側,悶雷也似的馬蹄聲正滾滾而來,而他們中間此時甚至都找不到一個指揮使!
…………
「殺啊!」
河灘地極為平闊,其間沒有明顯的障礙物,即使是在夜間,即使沒有打起火把,騎兵在面奔馳起來仍然是暢通無阻的,五六里的路程只不過是幾息之間的事情。
黨進幾乎就沖在了隊伍的最前面,牙隊在兩邊緊緊地護衛著,一個個端舉著戰刀,兩眼虎視眈眈地望著前方。看到前面不遠處那亂成一團的人影,黨進心中大為興奮,從舌尖綻出了一聲喊殺,揮舞著橫刀就撲了去。
夜晚接戰,又是沖擊一支正在渡河的毫無準備的敵軍,手銃弓弩之類的兵器派不什麼大用場,還是直接揮刀沖陣來得爽快。
「殺啊!」
應和著領頭的左廂都指揮使,黨進的牙隊和後面的鐵騎軍將卒幾乎是同聲吶喊起來,這聲音蓋過了北漢軍陣中的那一片嘈雜吵嚷,伴隨著馬蹄聲傳向四方,在北漢軍的頭頂和另一邊傳來的馬蹄聲、喊殺聲撞在了一起。
東面的劉廷翰所部和黨進所部幾乎是在同時殺到。
「周人的馬軍來了!」
「擋不住啊!」
「指揮使在哪?」
「誰來結陣啊?!」
「跑……」
本來就已經是亂糟糟一團的北漢軍在周軍騎兵的夾擊下更加混亂了,沒有指揮使一級的軍官指揮,他們本來就結不起大陣來對抗,更何況月光之下稍遠一點就敵我難辨,在一片喊殺聲中只感覺到處都是敵軍,北漢軍登時就徹底地崩潰了,甚至在先前由個別都頭、隊長拉扯起來的數十人小方陣都在頃刻間瓦解。
離得營寨比較近的北漢軍士卒想都不想,拔腿就月兌離大隊往營寨奔去,他們距離洞渦河比較遠,中間隔著密密的人群,也就只能指望著藏身營寨可以保住自己的一條命了。
就在河邊的北漢軍士卒就更是想都不想了,也顧不得找那十幾條繩橋導向,管不了夜間趟水的危險,直接就往河中奔去。最深處也只是齊胸口的河水可沒有那麼容易淹死人的,只要趟過去就可以躲開周軍的砍殺了,怎麼樣都好過了待在河灘無助地等著周軍來砍。
至于正當兩路鐵騎軍兵鋒的北漢軍士卒,此時也沒有幾個人有勇氣直面相抗,而是一個個掉頭就往人群當中鑽,跑不過敵軍的鐵蹄不要緊,只要跑過了身邊的同袍就好。
「哈哈,今日殺得暢快!」
黨進在酣戰中發出來的笑聲,更是讓左近的北漢軍士卒亡魂大冒。
…………
「監軍,今日墮入了周軍的算計當中,南岸的部隊已經是不可挽回了,大勢已去,還是趁著敵軍尚未追過河來,趕緊逃回晉陽去!」
听著南岸傳來的喊殺聲和那一片哭號,看著南岸黑 的人頭攢動,馮進珂面如死灰,不過作為侍衛親軍的高級將領,心頭仍然存留了一絲理智,既然全軍覆亡已經難以避免,那就爭取保住馬峰和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