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字無廣告第十一章妥協
郭煒吃了這一驚,心下不免就有些懊惱,既暗恨自己沒有首先聯想起蜀地將會發生的王小波、李順之亂,因而方才在說服反對者的時候,自己的高瞻遠矚表現得遠遠不夠,同時又不禁惱怒馮瓚知道這麼多民情卻不及早匯報,非得等到這個時候來說!
懊惱得比較厲害,郭煒一向的養氣功夫就難以盡掩不豫之色了,只見郭煒皺著眉頭向馮瓚沉聲問道︰「蜀中的民情到了這等地步,為何你不盡早向朕上奏?民戶逃亡、流民四起已經是治國理政的大害,更是影響國家安定、百姓富足的重大隱患,這等事不報上朝廷,讓朝廷對此及時預防補救,你這親民官是怎麼做的?」
馮瓚愕然抬頭︰「陛下,臣上奏了的啊……蜀地的賬冊版籍與實情多有不符,州縣從當地富戶那里收不到多少稅賦,貧戶又根本無力承擔稅賦,夏秋兩稅已經開始逐年積欠,還有一些民戶逃亡,臣早已就此上奏朝廷,要求在蜀地重新清丈田畝、料民人口戶產。」
「呃……」
听馮瓚這麼一說,郭煒竟然生出了印象,好像自己一兩年前的確翻到過這樣的奏章,只是自己需要處理的事務太多,這份奏章在政事堂看來既不是急務,也不是什麼大事,所以給批了個意見之後就混在一些同樣要求清丈田畝、普查人口資產的地方奏章當中,統一交給了郭煒審閱。
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所以自己讀到那篇奏章以後,也沒有太重視,只是掃了一眼政事堂的批注,就和其他要求檢田料民的奏章一起拿去存檔了。說起來郭煒在打下北漢基本統一內地之後就急著搞土地累進稅制改革,也就是被地方上這一類奏章給催的,這些奏章的數量不算少,說明兩稅法的歷史遺留問題的確帶有一定的普遍性,只不過郭煒的應對並非簡單的檢田料民,而是使出了大招,準備從更基本的地方解決問題。
只是因為政事堂一時的敏感性缺失,和自己的忙碌,居然差一點就漏過了這麼重要的地方情報?郭煒不太能夠接受這一點。
「不過……馮尚書,你的奏章當中並沒有後面那一段話,沒有指出蜀地一旦有些災異,民變就有可能發生,是吧?」
郭煒當然不能承認自己錯了,盡管他的心里面知道多半是自己錯了。(全文字電子書免費下載)
不過在郭煒的印象里面,馮瓚的那封奏章確實不像他今天的發言那麼危言聳听,講了官府的賬冊版籍名實不符,講了夏秋兩稅前後物價的大幅波動,講了他自己治下的許多民戶家無余財,卻沒有那一段對民變可能性的推論。
這應該就是自己沒有特別重視馮瓚那封奏章的緣故了,不然的話,支持土地累進稅制改革的方案就能做得更細致更有說服力了——郭煒如此為自己辯解著。
馮瓚的臉一苦,心里面已經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但是這肯定沒法明說的,最後只有無奈地說道︰「這只是臣的一種推斷,如何敢在向朝廷稟報地方政務的奏章上言之鑿鑿?那上面自然只能記下確定無誤的事情。」
「唔……這話倒是在理。」郭煒點了點頭,順手就接過了這個雙方兩便的下樓梯子,「未必就會發生的推斷不好寫進奏章里聳人听聞,只有像今日這樣爭論擬議中的政策是否應該執行的時候,眾人都是在預估、推斷,這才方便把推斷說出來。」
坐在那里略微感嘆了一會兒,也順便平緩了一下氣氛,郭煒這才重拾話題。
「好了,眾卿應當都注意到了馮尚書說的蜀地狀況,還有他的那個並不算很好的前景推斷,現在對朕打算進行的稅制改革試點還有什麼疑問麼?因為中原的戰亂比蜀地多,還有先帝進行過清丈田畝,所以中原尚未如蜀地那般險惡,然而不進行有力的稅制改革,以財稅壓力抑制土地兼並的速度,保證土地兼並也不影響朝廷稅賦,誰敢保證蜀地的今日就不是中原的明日呢?雖然說亡羊補牢猶未為晚,但是有能力防患于未然的時候,為什麼要坐視惡果出現呢?豪門巨室不願意多增那麼一點稅賦,卻指望著早已不堪重負的小民去分擔自己的一根毛,難道是要等著民變起來之後玉石俱焚,才知道後悔麼?」
結束了感嘆,調整過心情,迅速采納了馮瓚提供的材料作為武器,郭煒一瞬間又顯得是那麼的高瞻遠矚英明神武。
滋德殿內一時默然,隨著郭煒的話音落下,殿中在那一刻只剩下了或輕或重的呼吸聲,不,聲音比較重的幾乎都是沉重的喘息聲。
地主家即便有余糧也不願意拿出來的啊……從自家的糧倉往外搬那都是剜卻心頭肉啊……不過民變也是很可怕的啊……遠的如龐勛、黃巢且不提,開運末年契丹軍南下的時候,那些抗虜的民變,對于豪門巨室來說威脅性並不亞于打草谷的契丹兵,要不然怎麼那些個節度使們寧願和契丹人合作,寧願給契丹使者刮錢,也要堅決鎮壓打契丹兵的民變呢?
契丹人刮錢是比較狠,但是他們終究還會給自己留下足夠活命的家財,還會給自己官職,甚至允許自己繼續保留私兵,刮錢的損失只是一時的,只要身家地位還在,錢財早晚去而復來。而那些個民變,看著是以對抗契丹兵打草谷為主,但是在奪取豪門巨室的財產時也是毫不含糊的——只要那些盜賊認為這些豪門巨室向北虜臣服了。
黃巢之亂已經過去百年,曾經遠近傳唱名噪一時的《秦婦吟》,在各個公卿富戶們刻意的遺忘和打壓之下逐漸銷聲匿跡,一直到當今陛下開武學的時候才作為案例重新提起,再加上時日太過久遠,眾人也只是听族老傳言轉述,對那一段離亂完全缺乏切實體會。
但是契丹入寇之後的民變才剛剛過去二十多年,在場眾臣當中最年輕的盧多遜那個時候都有十三四歲了,能夠看得明白許多事情,切身之痛記得很牢。
所以真要是到了必須進行抉擇的時候,那是一點都不需要猶豫彷徨的,誰都知道怎麼做才算明智。他們那種不願意多付出哪怕是一點點的心態,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僥幸心理,總以為二十多年前的那場民變純屬偶然,在大周日益興盛之後就再也不會有了,更遑論以當今陛下的文治武功,這樣的民變更是難以想象。
郭煒若是知道,這些個豪門巨室的代表們抵觸稅制改革的心態,其實是建立在自己的那份文治武功的基礎之上的,可就不知道會是個什麼樣的表情了。
好在馮瓚以自己的蜀地見聞明確地指出了局部爆發民變的巨大可能性,好在郭煒趁勢而起的態度給了群臣非常明確的信號。
不就是要刮錢嗎?難道還會狠過了當初的契丹主耶律德光?既然當初都受得了契丹人刮錢,那就沒有理由受不了當今陛下刮錢。更何況,不管皇帝對小民的那種關切是真是假,皇帝對民變非常提防的態度總不會是假的,皇帝一向的仁厚也不像是假的,所以刮錢再狠也會給大家留足了余地。
而且看皇帝這些年的一貫作為,三司已經多年沒有增加內帑劃撥的額度了,所以皇帝刮到的錢多半也不是留給自己享受的,依前推斷,這些新增加的歲入肯定是用于加強禁軍、擴大治河和整修水利的規模以及增加官吏的俸祿。
所以嘛,對于還拿著一份甚至幾份俸祿的大臣們來說,也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因為這項可能實行的稅制改革而由家族多支出的錢帛,通過增加的俸祿及羨余多少還能收回來一點,總比朝中沒官的那些富戶強得多了。
再者說了,新稅制現在也只是在江南與河東試點而已,並沒有一定說立即全境播行,就算是暫時通過了,受損的人也和自家無關,而且到時候發現推行起來大不利于自家,還可以再一次反對推廣嘛,說不定那時候反對的同盟軍更多也更堅定。
「陛下仁民愛物,臣等望塵莫及……」呂胤又是第一個開聲,略顯哽咽的腔調打破了滋德殿的沉寂,而看他的那份動靜,簡直就像要馬上拜伏于地一樣,「聖天子治下,無論豪門巨室還是升斗小民,齊感雨露恩澤遍及天下,小民固然能夠感受到天子免稅的恩澤,大戶多出些捐稅換取天下安定,禁軍撫綏四海,卻也是大有裨益于家業興旺。」
王溥同樣是躬身一禮︰「天子遠慮,非臣等能及,就依陛下的提議,將新稅制付諸江南、河東試點以觀後效。」
哈~很好,這就妥協了?雖然看得出來這個妥協只是暫時的,更多的困難和阻力還在後面,但是在利益攪成了一團亂麻的內部改革當中勝了頭籌,總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情。
當然,自己也不能得志便猖狂,順風滿帆的姿態要不得,你們妥協了,我這里也可以稍微妥協一下,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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