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本交州內
實吾藩
非他外邦自有土地人民不盡臣之比也。爾父削平安南十二使君紛爭,使當地百姓重歸和平生活,能得邦人之心,彌謹藩臣之禮,朕心甚慰!安南軍民共推爾父署理留務,朝廷方推以恩信,且以安南萬千子民為念,自可允準。不意爾父乃以壯年遜位,將安南留務予卿,且卿親至京師以輸誠款,此舉足見卿父子之忠純,朕理當優寵……因仍世襲使護安南一道……」
元節的假期剛剛結束,郭煒就在長春殿接見了丁璉,在雙方以君臣之禮見過之後,再听完對方虛情假意的一番輸誠,想想安南那可笑的求內附表,郭煒還是強忍著心中的不適和丁璉說出了這番話。
這個元節後面兩天的假期,郭煒都是在會祥殿渡過的,兩天下來李芳儀弱不勝衣,不過看著郭煒的眼神都已經濃得化不開了,反倒是把郭煒襯托得精神煥發。人逢喜事精神爽,有這樣良好的身體狀況與精神狀態,郭煒對下限的忍耐力居然就這麼升高了。
無論如何,既然自己的深思熟慮和文武重臣的朝議都已經決定了暫且忍耐,那麼就是明知道對方在兩面三刀,郭煒也只能裝作不知道了,還得對丁氏父子大加褒勉。幸虧他原先做資本家的時候也沒少干過這一類的惡心事,這時候倒也不必求助于影帝技能,一般的演技就足夠應付了。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盡管郭煒已經讓大周的禁軍裝備了這個時代最先進最優良的武器,給了他們這個時代第一流的待遇和訓練,也讓他們擁有了水準以的紀律和士氣,但是郭煒仍然從未疏忽過情報工作,從未不經籌謀就貿然開戰。現在對待安南同樣如此,即便郭煒心中再怎麼自信己方擁有壓倒性的戰斗力,他也絕對不會讓屬下兩眼一抹黑地投入戰場之中,更何況將來的那一戰肯定會議嶺南當地的州郡兵為主,使用火器的禁軍只能成為全軍的核心骨干力量。
裝作完全不知道丁氏父子在當地耍的把戲,滿足他們的冊封要求,乃至承認他們世襲藩鎮的權利,這樣不僅僅是穩住了安南的官方,而且還能夠在交、廣兩地之間建立起比較常規的貿易通道,讓商旅往來漸趨頻繁,偵諜司才好在其間下其手。
偵諜司盡可能地用一年的時間查清楚安南的兩季循環、水、民情軍情,若是一年時間還不夠,那就花兩年、三年……以調查清楚當地的基本狀況為準,一切都等偵諜司調查仔細之後,再交給運籌司研判定策——在朝議中通過的這種基本方略,將偵諜司的作用擺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位置,那麼朝廷的其他作為也就必須要配合行事。
反正不管禁軍的戰斗力有多麼強大,他們都只是收獲戰爭勝利的最後一道手續,真正的戰爭,從現在就已經開始了。
為君者熱情洋溢地說著一些慰勉的話,誠摯的話語說得好像這個多年不朝的遠藩有多麼忠心似的,而皇帝對此又是多麼的看重;為臣者卻是躬身洗耳恭听,對皇帝的表態一律唯唯諾諾,唯恐效順之意不夠真誠,對皇帝的青眼受寵若驚,唯恐心跡難以剖白。
滿臉欣喜激動地听完皇帝對自己父子的夸贊和勉勵,而且比較明確地暗示了朝廷會承認現狀,將安南交與他們父子世代相襲的意思,丁璉心中大定,臉卻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
「……臣敢不終身正行,抗節致忠!金石此心,永荷乾坤之德;涓埃其報,仰酬海岳之恩……臣願居于安南進奏院,在此盡享中國之太平。i」
丁璉倒是想說些花哨話,只可惜自小跟著丁部領征戰四方,作戰謀劃、沖鋒陷陣他很在行,說漂亮話的本事卻又差一截了。現在丁璉說出來的這一大段話,其中卻有一大半是直接從請內附表里面摳出來背下來的,或許不能恰如其分地表明他的心跡——不,是肯定表明不了他的心跡——但是用在這個場合還算湊合。
倒是最後一句話盡顯丁璉的氣度和算計。
郭煒聞言就是一怔,微微抬眼看了這個比自己還小著幾歲的南越王一會兒,心中不禁有些感嘆︰別看這人一副猴相,還真是跟隨其父起兵沙場征戰的人,即便稱不英雄、梟雄,卻也不愧于豪杰之名,如此明白地表示出自己願意成為安南在京師的質子,難道朝廷就能心安理得地將其留下?
主要還是丁氏父子的人事安排很到位啊……
在安南的實質權力,丁部領是皇帝,丁璉只是南越王,而且還不是正式的太子,真要是大周將其扣在東京作為質子,其實安南這邊也沒有什麼損失,說不定還讓丁部領棄長立幼的想法如願以償了呢。
然而在安南對外的人事名義,丁部領是已經遜位的先王,丁璉才是安南軍民擁立的靜江軍節度使、安南都護,稱號前面有一個「權」字,那也是藩帥。現在藩帥主動赴闕,朝廷卻把他扣留起來,那會讓定難軍和西域諸藩怎麼想?就算安南的軍民擅立主帥這事做得不對,朝廷要有所追究,那麼按照慣例也是將人放回,僅認可其人作為留後,扣人的舉動還是很傷朝廷聲望的。
所以目前的情況就是丁部領不怕朝廷扣留丁璉,而且朝廷扣留丁璉將會得不償失——失去一定的聲望,在外藩那里的信譽度下降,卻從安南的權力結構當中撈不到任何的好處。
郭煒才不會這麼傻呢,可是就這樣被對方給將住了的話,念頭一點都不通達啊……手握整個東方最重的權柄,卻還是不能暢快行事,不光是在州縣事務和朝政方面不可能隨心所欲,就是對藩鎮都得瞻前顧後,明明掃平了那麼多割據勢力已經足夠立威了,但是在對待定難軍和安南兩個問題的時候,當下的最佳選擇卻都是忍耐。
看著丁璉搖了搖頭,郭煒豁達地說道︰「卿說的哪里話來?安南進奏院,自有進奉使鄭、王紹祚掌之,朕也會給二人授官,令其安心在京聯絡,卿以安南軍民共推之掌留務者,自當奉朝命返回,為朝廷戍守南隅。」
嗯,現在我的準備差得太多了,還沒有辦法爭回這一口閑氣,就算是被你將住,我也咬著牙忍下來了!且放你這頭猛虎歸山,讓你父子得意個一年半載的,總會有我收賬的時候,別人的笑聲我是控制不了的,但是只要能夠保證我笑到最後就行
「陛下雅量高致,天下之士無不歸心!朝廷願意留臣在京,臣便為大梁布衣見天下太平足矣;朝廷著臣戍守南境,臣也會盡心竭力,謹守職約,保永清于漲海。」
丁璉偷偷抬眼打量了一下郭煒,卻看不出對方臉是什麼表情,似乎沒有表情,似乎無喜無怒,肯定不是一副臭臉就對了,心下也是暗暗佩服,更有幾分警醒。從嶺南一路北來,逐漸听到了關于這個皇帝的種種說法,是僻處安南所听不到的,自己以自幼從軍征戰十年為傲,這個皇帝卻也是不遑多讓,親征都有好幾次了,而且每一次都可以稱得大勝,的確不是易與的。
郭煒右手在扶手輕拍了一下,然後撫手笑道︰「這樣就好!朕在今日就會將詔敕交付政事堂,有司很快就能辦妥,卿回到進奏院先準備一下,說不定下個月就可以啟程回任所了。戍邊南疆,不可一日無守臣啊!」
嗯嗯,今天在廣政殿笑意盎然地送別你,將來再笑意盎然地到宣德樓接受獻俘就是了。這個人或許夠資格成為自己的對手,不過他的舞台終究太小了一點,和自己的大周是完全不能比的,當然,這並不可惜
…………
大周永樂四年正月二十一日,壬子,制以權交州節度使丁璉為檢校太師充靜海軍節度使、安南都護;詔以進奉使鄭、王紹祚並為檢校左散騎常侍兼御史大夫;制授丁部領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師,封交趾郡王。丁氏可奕世紹襲護安南一道,進奏院常設京師。
同日,詔令丁璉可擇日之鎮,沿途館驛並給車馬,不得遷延怠慢。
二月初,在售空了貢品之外的土產,並且從東京坊市購入了大量寶貨之後,丁璉攜百從人離開了東京,沿著汴水一路向南,回他那個萬里之外的故鄉。
臨走的時候,丁璉對此行既有不出意外的滿意,但是對這個皇帝又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戒懼,因此早先夸口將自己質留東京的時候一派滿不在乎的神情,走的時候卻又生怕會發生什麼變故,南行之路可謂匆匆。
比丁璉一行走的還要快一些,驛路另有一封密信從東京直傳廣州,收件人就是樞密院偵諜司的南洋房主事韓徹,任務當然還是那個針對安南的大規模大範圍刺探,只不過這一回再不是以明面的使者為主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