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見到畫的一瞬間,盈翎終于明白為何小沙彌會說這畫「令人驚駭」。畫中人物都與真人等身大小。蜜色皮膚的魔女一如當年那般嫵媚動人,應該說,比絲帛上的更現出攝人魂魄的誘惑,窈窕豐滿,烏發如雲,不著寸縷,只配飾著五彩瓔珞,在凹凸畫法下,簡直身若出壁。而那濃眉大眼的面貌,裊娜風流的神態,全然和壁前看畫的盈翎一般無二。沙彌和小弟稱心全都發現了這畫的異樣,便都有些臉紅。沙彌心中連罵自己六根不淨,竟動此妄念。盈翎因看得出神,卻也渾然不覺。
與三年前不同的是,置身魔女糾纏中的佛陀,終于現身了。他雙眉微蹙,身形消瘦,形容枯槁,卻禪坐入定,法相寧靜。尉遲乙僧真是神筆。將佛陀受盡煎熬磨難,歷經聲色誘惑的痛苦與莊嚴,表現得極是傳神,仿佛親眼見得一般。
「這卻是何時畫的……」盈翎神情淒涼,喃喃自語,陷入沉思。
沙彌以為她在問自己便答道︰「此畫說來頗為傳奇。數年前,住持便請郡公賜畫,可樣稿竟描了足足一年有余。奇的是,這畫打樣極難,真正作畫時卻如行雲流水。那一回,毗沙郡公來到這堂中,屏退眾人,不許打攪,一連七日,足不出戶,待七日後,殿門重開,這畫便已成了,只是郡公竟如畫中佛陀一般憔悴枯槁,幾近虛月兌,把我們都嚇了一跳。大家都說,這是神佛相助,盡心之作。只是這畫太過鮮活,只怕會引動妄念……」說到這,小沙彌想起剛才自己的心魔,臉色也有些尷尬,「師父便吩咐,日常凡俗的佛事都不領進這涅槃殿,因而也少有人知。不想今日二位貴客到特意尋來了。」
盈翎似是沒有听到一般,仍定定看著,不言不語,如此半晌。
「阿姐。」稱心拉了拉她的衣袖,擔心地凝望著她「你可還好?」
盈翎突然回過頭來,神色自若,面含笑意︰「怎麼了?」見小弟擔憂的表情,不由笑得更嫵媚,「你胡思亂想些什麼呀?咱們快出去吧,別打擾小師傅太久了。」
說罷便向沙彌行禮告辭,拉著稱心出了殿門。
二人一路無話,穿堂過院,走出寺來,仍尋了馬匹要回去。
「阿姐……」稱心卻不上馬,拽住她的衣袖,仍是擔心道。
盈翎放下手中的馬鞭,拍拍他的肩,溫柔地笑道︰「許久未入長安,我不過是各處逛逛,你不用擔心。」
她剛要放下冪 面紗,準備上馬,扭頭卻見路旁,幾個衣著華美的青年男子也從寺中出來,正不住地朝自己和稱心張望,一邊指點著一邊還互相推搡著調笑,想來也是「走後門」的香客。
她俯身,慢慢貼近稱心的耳朵,笑得更加明艷動人,眼中露出妖冶興奮的光彩,輕輕地,卻是狠狠地說道︰
「稱心……小玉……,你錯了,我倆為何還要‘受得’?既然世人視我如邪魔,我倆還有什麼是做不得的嗎?」
這二人嬉笑著,策馬而去,如長安城最美的桃杏一般,春風一度,驚鴻一瞥,便又隱沒于重重疊疊的里坊街巷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