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長安的春夜，無眠的不只一人。
永嘉坊一座華美的樓宇里，吐蕃女孩梅朵，已經在回廊深處的閨房里呆呆等了許久。她家娘子雖囑咐自己只管睡覺，她卻甚是不安。
梅朵出生在美麗的高原，成長在邏些城的王宮里，雖然和宮中的大多數一樣，她沒有金枝玉葉的命運，只是個卑賤的奴隸，卻也能和父母一起小心伺候主人，過著安寧平靜的生活。
一年前，這種平靜卻被打破了。年輕英明的贊普，迎娶了泥婆羅的尺尊公主。梅朵很奇怪，阿媽說過，自己是奴隸，婚配全要由主人做主，但她內心是很想嫁個與自己熟悉的人的。贊普和公主是貴人，為何婚配也不能挑選相熟中意的呢？阿媽說，贊普是為了吐蕃而娶公主的，梅朵不明白，貴人的想法與自己是不同的吧？
贊普為了吐蕃取了泥婆羅的公主，還要為了吐蕃去娶唐國的公主。自己在王庭的奴婢中是聰明伶俐的，自小便與幾個姐妹一起，被挑出來學習唐國的漢話。她們將來要為吐蕃侍奉美麗神秘的唐國公主。
一年前，她與姐妹們一起等待著遠方女主人的到來，然而等到命令卻是︰公主不會來了，她們要遠離父母隨著軍隊洗涮做飯去了，因為贊普要與公主的故鄉打仗了。
梅朵總是听阿媽說，人若做了壞事，佛祖便會罰他死後下到可怕的地獄，梅朵不知道地獄是什麼樣子，但「打仗」一定就是地獄了。梅朵想，自己一定是做了很壞的事，才會活著就入了地獄。短短一個月，梅朵每天看著鮮血和屠刀，許多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吐蕃人、唐人、吐谷渾人。自己左臉上也留下了地獄的痕跡。
梅朵不明白大人們是為了什麼，只知道他們每日無休止地廝殺。九月初六的那個夜晚，廝殺又再度開始，自己仍在睡夢中，臉上的傷還在流著血，便要起身逃命。她與其他奴隸一起在火光和屠刀里尋找生存的道路，卻最終還是被包圍在刀劍之下，正當她以為自己終于要死去時。
天神卻顯靈了。
梅朵永遠記得，那個神奇的夜晚。她與幸存的同伴，趴在亂石上第一次看到了傳說中的毗沙門天王。
遠遠望去，天王一身閃亮的盔甲，騎在黑色的神駒上，金色的臉孔同樣閃閃發光，威風凜凜。身邊還有諸位面貌凶惡的鬼神護法。他帶著他的神兵一出現，便讓那些持著刀劍的士兵和流寇，跪倒叩頭，似乎忘記了殺戮。天王的神兵，如幻影般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自己與同伴得救了，軍士們仿佛也被神兵帶走了。
梅朵原來並不知道天神叫什麼。後來，才听同行的伙伴說，那是毗沙門天王，是戰神也是善神。天王總會以不同的樣子出現在人間，做不同的好事，比如玉面扶弱，金面除惡……那是戰亂中的窮苦人最好的庇護神。
隨著天神的出現，地獄也很快消失了。贊普決定不「打仗」了，唐國的皇帝也同意把公主嫁來。梅朵以為自己很快就可以回到王城與父母團聚了，一切終于可以回復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