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四年,八月八日,高昌。
初秋的風沙里,王城四門洞開。新國君麴智盛,垂首候在城外。他一身喪服,神色慘淡,臉上還帶著被火燎到的焦傷。
今天,他的王國將被正式並入大唐的版圖。
他的父親文泰,滿心以為七千里外的唐國,不可能勞師襲遠,穿過飛鳥不渡的死亡之海,來攻打自己的國家。即使來了,他們也會死在「地無水草,冬風凍寒,夏風如焚」的沙漠里。自己卻可以以逸待勞,「何足憂也」?
顯然,他忘記了吐谷渾人的教訓。長途奔襲,出奇制勝,從來是這支大唐神兵的強項。五年前,侯君集和他的七公子,率軍追擊慕容伏允,人齔冰、馬瞰雪,直穿破邏真谷,大破吐谷渾。
五年後,歷史再一次重演。唐軍在熟悉當地地形的的契苾何力的引領下,神兵天降一般,直達磧口。文泰的盲目自信,本就是自欺欺人。阿史那矩借兵毗沙門天的計劃又以失敗告終。重重打擊下,垂垂老矣的文泰竟然痰氣上涌,急病而死。直到臨死那一刻,他也沒明白。自己連同整個高昌,不過是大國博弈間被隨時利用,也被輕易丟棄的一個小卒,滅亡是遲早的事。
文泰不明白,繼承王位的麴智盛也沒能明白。雖然借不到毗沙兵,阿史那矩卻堅持告訴他,還有一根救命稻草,家鄉的可汗欲谷設已經派出了援兵,正在趕來。高昌的王位仍然可保。麴智盛只要盡量拖延,不日即可解圍。
麴智盛信了,面對王城外鼓號齊鳴,戰將如雲的大唐鐵軍。一方面,他把黑鍋扣在自家老子頭上,給侯君集送信說「有罪于天子者,先王也。」他的老子已經遭到了「天罰」。他不過剛剛接過這麼個爛攤子,乞求侯尚書「哀憐」。言辭甚是懇切,只差沒有蘸上些眼淚鼻涕了。另一方面,對侯君集「束手軍門」的投降要求,他卻裝聾作啞,固城自守,閉門不出。
侯君集的耐心已經到了極限,長途奔襲的唐軍後勤也到了極限,既然已經按照道義,給足了這個小國王哀悼的時間,沒有突襲「于墟墓之間」;既然田地城的一場大敗和那七千戰俘還不能讓這小子清醒。那麼,他便也不用再在紙上寫下一言半語的回信了。
八月七日晚,侯君集給麴智盛的最後「回信」到了。
高昌觸怒了天顏,便會引來「天譴」。高昌人驚恐地看到,大漠初秋,暗紅色的妖異天空中,瞬間砸下無數雨點般密集的「流星」,它們帶著火焰與死亡,像長了眼楮一般,準確地飛向王城的每一條重要街道,每一處府宅要地。兵士們從未見過這種陣仗,難道唐人真的請來了天兵?他們嚇得不知所措,哪里還敢守城?早四處逃散,略避得慢些的,都被「火流星」砸成了肉泥,燒成了焦炭。軍人尚且如此,百姓就更加恐懼了。他們縮在屋中,瑟瑟發抖,听著街上的慘叫和巨大的撞擊聲,看著窗外火光與血光交織的鮮紅,等著不知何時會砸到自己頭上的死亡。須臾間,瓦礫、火焰、硝煙、尸體、鮮血,裹挾著恐怖和絕望,成為這座王城的全部。
昔日,梵音繚繞,檀香悠悠的佛國高昌,終于因為國君的貪婪和昏聵,變成了人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