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婁記得,上一回她這樣悲痛是在自己第一次遇見她時,那一回,她用自己的鋼刀結果了吐谷渾匪徒,哀嚎嘶喊,卻沒有一滴眼淚。這一回,她卻淚如泉涌,仿佛要把心肝肺腑全部嘔出來一般。
那婁沉痛而無奈地摟著她。
恪思一下子忘了自己剛才的怒火,立時手足無措,定定望著眼前的這一幕。他從沒想過這個石頭一樣頑固的臭丫頭會有這種表情。
她早就憎恨這世上的一切。
如今,在她剛剛得到「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的希望,想要與這世界和解時,命運又一次耍弄了她,將她一腳踹下了無盡的黑暗。
她這樣不停地哭泣著,只想要就此哭死,一了百了。
然而,她終究沒有死,她被他們送到自己的榻上。稱心和梅朵在一旁驚恐地緊緊抓著她的手,她定定看著頭頂上的帷幔,淚水依然不斷流淌著。
終于,從早到晚,淚水漸漸地流干了,她的眼由哀傷絕望,到空洞麻木,最後變得陰暗狠戾。
玉華閣的盛宴結束時,眾人只看到面色慘白的阿史那恪思,獨自出來強笑著送走了各位貴客,說是墨玉感了風寒,在內屋休息。
尉遲兄弟和侯七都覺的不妥,乙僧更感到心悸不止,仿佛有什麼可怕的事情正在發生。
這一天的歡宴,終于在三人的猜疑和憂心中,不歡而散。
……
三天後,貞觀十四年,八月二十四日。
開遠門前萬里堠,西風古道送貴酋。
長安城開遠門外的驛路上,絲路的行商總是往來無絕。
瑟瑟秋風里,一個碧眼寬面的突厥青年,一身錦繡,貴氣十足,面色卻硬冷得猶如寒冰。他的人馬正候在驛路的邊亭中,等著主人與這座帝都和帝都中的故人做最後的告別。
身著于闐宮裝的墨玉娘子,精心打扮,來送別她跟隨了三年的「主人」。二人撇下眾人,帶馬緩緩行至灃河邊,駐足望著這條西繞長安城的河水滾滾奔向遠處更廣闊的渭水。
「你今日為何要來送我?」阿史那恪思終于憋不住疑惑,沉著臉問身邊的女子,「終于擺月兌了我這個樊籠,我本以為你是永不想再見到我的。」
盈翎定定望著潺潺的河水,秋日艷陽反射著水面上,閃著爍爍的光,她的眼神迷離空洞︰「我擺月兌了什麼樊籠?我不過是從于闐人的奴婢,變成了唐國人的奴婢……」說著她扭過頭木然看著他,「這一身一體就是我的樊籠,如何擺月兌?」
恪思也愣愣看著她,竟覺得這個倔強可惡,叫自己整整頭痛了三年的丫頭,此刻變得如此可憐,可憐到讓他隱隱痛惜起來。
「倒是王爺你,可以回歸故國,做你大漠上的雄鷹,自由自在。」她扭頭望他,慘淡一笑,「可知我有多麼羨慕你?」
恪思冷哼一聲︰「什麼雄鷹。還不是叫人剪去了羽翼,被抓去馴養狩獵。」他的眼中有不甘與仇恨。
盈翎靜靜看著他,仿佛在思量些什麼。半晌,她終于下定決心一般,緩緩道︰「你有你的仇怨,我也有我的,我們相處了近三年,雖談不上摯友,卻可以算是盟友。王爺你可同意?」
恪思面沉似水望著她,不知她要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