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跪在這里,若讓他們看見了,追究起來……」盈翎雖說不清是為什麼,但終是感覺這樣的跪求,仿佛是與東宮對峙,實在是危險的。
尉遲樂笑笑︰「我只是跪著,又沒說是為了什麼。誰來問,我也不會說。只要里頭的人明白便好。我自甘下賤,與那高貴的太子是無涉的。」
盈翎這才明白,他這一跪的確像是一種威脅,但更是一種謙卑的提醒。天朝儲君,為了番邦的小奴大動肝火,引得屬國質子下跪求饒。在這種微妙的時局下,李承乾不會想讓這消息傳播開去,為文學館的才子們再添些題材。所以尉遲樂必需抵死也不開口,才能既提醒了他,又不惹怒他。
原來,小夜叉已經學會了「跪」的學問。
看他這樣謙卑憔悴的樣子,哪里還有于闐王宮里,生機勃勃欺負自己時候的半點神采?盈翎心酸不已,拉著他,咬牙道︰「你莫要求了。他已答應去救,若不做到,我死也要拖他下地獄。」
尉遲樂雙眉深蹙,緊緊攥著她的手,死死望著她,半晌,緩緩道︰「小石,哪怕此刻,你也半點都容不下我嗎?」
盈翎怔愣了,不知所措地望著他。
尉遲樂慘然一笑︰「你說一家人。也許只是一時安慰……我卻當真是這麼想的。今時此刻已是靡家靡室,你也不容我有情有義嗎?」
盈翎低下頭,靜靜淌淚,從于闐到長安,自己竟然從未顧及過他的心意。只是一味覺得,給他「安穩寧靜」便是最好的結果,可「給予安穩寧靜」與「拒人千里之外」有時真的沒有多大分別……
二人淚眼相看,執手無語。卻听隆隆一聲響,宮門大開,一輛華美的青驄油壁車從里頭緩緩駛出,停在門前。
一個驚鴻似的身影,從車上飛奔而下,朝兩人跑來。
二人驚訝地望著那身影。
小玉?!
他們的小玉?!
稱心一頭扎進二人懷中,禁不住淚流滿面。
巍峨皇城下,三個弱小的少年,身心俱創,緊緊相擁。在冰冷世間,給彼此溫暖慰藉。時光流轉,人事變遷,此情卻始終長存,一如在當年的沙洲館驛。
這一刻,幸好有你。
尉遲樂撫著懷中盈翎的秀發,與她一同流淚。她哭得那樣傷心,淚水打濕了他的袍衫,她從沒有這樣在自己懷里哭泣。他也從沒機會,在她脆弱無助時,擁她入懷。
因為哥哥,總是在那里。
如今,一些人,一些事,該由自己去守護了吧?
他這麼想著,卻見一匹火紅的駿馬緩緩走出了皇城,那上頭坐著個豐神俊朗的少年將官,正定定望著他們。
侯羿風從沒想過,見到這可惡的妖精在別人懷中流淚時,心中竟是那樣難受。她在尉遲樂胸前一陣陣的抽泣,竟是從沒見過的可憐,原來她可以柔順至此?
尉遲樂狠狠盯著他的那雙棕色的眼,妖異奪目。他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這樣死死地盯著。
瘋了,全都瘋了。
他一咬牙,長嘆一聲,策馬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