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之月,菊有黃花。然而,如今已是十月將盡,秋去冬來時節,屋內養著的最後一盆梁園菊,也已經抱香枝頭老了。
梅朵嫌它枯敗,看著礙眼便要移去,盈翎卻說︰「花殘香猶在,且再留它一日吧。」梅朵不解娘子的感傷,只得訕訕去了。
今日,盈翎到確乎是不感傷的。兩月來,她從未像今日這般覺得寬慰。一早,一個來玉華閣推銷的突厥行商給她帶了上好的雪狐裘以備過冬,狐裘不暖,那「行商」悄悄塞在他手里的帛書才是真正暖心暖肺。她怕是要長久和這個誠實的生意人做買賣了吧。終于不用只能在光宅寺的菩提院里失魂落魄了,她再這麼一次次地跑,那院里的小沙彌都該害怕了。
帛書上點點墨跡,簡直如清泉一般浸潤了她焦躁干枯的心。
盈翎沒有想到,她那風雅清高只會作畫的夫君竟會在茫茫大漠里變作了個詭譎精明的賬房先生,將唐人的一筆筆爛帳算得清清楚楚,條分縷析地記錄在案。只待自己在長安,將它變作一塊巨石,投入一潭死水,激起驚濤駭浪。還特別關照她「借刀在前,殺人容後。」什麼叫「殺人容後」?不該斬草除根麼?
不管怎樣,年底,赫赫軍威的陳國公還朝時,她必將備一張羅網恭候大駕,以謝他將自己配給了七公子。
哥哥的「能干」,雖是令她驚喜,卻更讓她驚惶。是自己將他逼上了這條危險的不歸路。于闐事敗後,他本可回到丹青間獨抒性靈,卻被迫繼續在權謀里爾虞我詐。
她終究是個災星,只會帶累人。
想到自己竟還疑他會背棄,猜忌後悔,甚至發瘋似地想抓他回來,真是羞愧萬分。那帛書上的爛帳,雖是關乎性命,她卻並不真正在意。倒是他最後留下的八個字,方是支撐起她繼續前行的力量——「恩愛不疑,思君不忘」。
哥哥,即使身處血腥詭譎,你卻永遠是那麼干淨。而我,卻髒透了,從身到心。只有你,只有你能一次次容下,這個髒透了的我。盈翎眼中有淚,卻不是因為辛酸。
她將書信仔細收好,也將這份寬慰收在心里。她第一次覺得,老天也有值得被感激的地方,因為它讓一個好人愛上了她。這個好人不惜抹黑自己來守護她,而她本就是個滿身血腥的惡人,又怎能不更加張牙舞爪地去守護這個好人呢?
在布置羅網等著陳國公之前,盈翎還要先應付他家的七公子,她新婚燕爾的「郎君」,那個連「雙陸」都下不好,還洋洋得意,面目可憎的「笨蛋」。
盈翎的嘴角露出輕蔑的笑。
她正這麼想著,「笨蛋」卻已經面色不善地走了進來。他這陣子往這兒跑得到挺勤,想是朝里的事頗順心,卻不防這一頭已經在謀劃著他的不順心。
「郎君。」盈翎柔聲道,「可曾說好了?」
侯羿風反常地沒有嬉笑,只沉著臉「恩」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