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莽原上的突厥人沒有殿下這樣的天威。也不會有殿下這般的謀略。」稱心冷冷笑了起來,「高明王爺說賤奴寂寞。賤奴實在是寂寞難耐了,才會這樣冒犯殿下的……」
「高明真的不好嗎?」他深深望著他。
稱心一怔,說不出一句話。
「你不願意伴著高明嗎?」
稱心的笑容越發凝冷,臉上寫著絕望︰「沒有高明,只有殿下……」
李承乾終于啞口無言。
他說的對,沒有高明,只有殿下。沒有可汗,只有東宮。他這一生都注定獨自在陰冷恐怖的寒冬里度過吧?他這一場裝神弄鬼卻是在自欺欺人麼?他呆呆站著,看他冷冽晶瑩猶如霜雪的面容。「春天」從來不會屬于他。這個看來單純的少年,卻比他要清醒得多。
東宮可汗愣了半晌,微蹙雙眉,終于轉身取過他掛在架上斗篷,重又幫他披好。
他柔聲笑道︰「好,我這便讓人送你回家。不過……既然來了……」
稱心仍是死死咬牙。不知他要怎樣發落自己。
「你不喜歡阿史那高明,那可汗今日便為你死去吧,」他慘然一笑,拉起他的手便往帳外走,「只當你這一趟是來為我送葬的吧。」高明應該在「春光」里死得干淨徹底。
稱心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只能任由他拉著跌跌撞撞地一起來到帳外。
帳外的「胡人」們驚訝地望著他們的「可汗」。他手里拉著狐裘玉冠的美貌少年,眼神狂亂,傲然望著他們。
他輕輕放開他的手,跛著腳,往帳前的草地上慢慢走去。細雪凝結在衰草上,雪光和火光,映著他修長的背影,妖異淒涼。
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羌笛、琵琶、人語、甚至馬嘶全都停止了。
寒風細雪,枯草塵煙,死一般的寂靜。
他突然站定,過了很久,久得稱心的心也仿佛凍結了。
他扭過頭大笑道︰「可汗此刻便要死去,你們照著突厥風俗,上馬招魂,為我舉喪。」接著竟然直挺挺躺到了地上。
「胡人」們愣了半晌。這又是要玩的哪一出?大唐太子竟然要體會暴尸荒野的「趣味」嗎?誰也不敢妄動。
終是東宮刺客之首紇干承基,大膽果斷,第一個扭頭上了馬,圍著可汗的「尸身」慢慢打轉,邊轉邊放聲嚎哭唱起突厥的喪歌。
那歌聲蒼涼淒厲,仿佛暗夜的鬼哭,听得人毛骨悚然。
侍從們終于入了戲,一個個與紇干承基一樣,上馬打轉,嚎哭歌唱,學著突厥的葬儀為東宮可汗招魂。
帳外的「胡姬」們卻真的哭了起來,不是因為哀傷,而是因為茫然與恐懼。
他們這樣嚎哭折騰了許久,方漸漸駐了馬,圍在可汗的「尸身」邊。
仍是死一般的寂靜。
「可汗」死了。
呆愣了半晌的稱心,慢慢走了過去,俯望著他。
「可汗」躺在粘著霜雪的草地上,笑意繾綣,他的眼睜得大大的,定定看著烏雲密布的夜空,淚水漸漸從明亮狹長的鳳目涌出,流滿了那張孤傲的臉。
「你……也很寂寞吧?」
稱心,從來只能被人憐惜的稱心,溫柔地問他,無瑕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哀憐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