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寶欺人太甚!」
「實在是欺人太甚!」
子夜時分,在黃巾營寨內帥帳中,十幾位黃巾將領一臉憤慨喋喋不休地咒罵張寶,而波才則負背雙手在帳內踱來踱去,良久,悵然嘆了口氣。
「壞我大計啊……」
「大帥,」大將馬明走到波才身邊,氣憤說道,「張寶這廝,分明不將大帥放在眼里,仗著兄長大賢良師名義,對大帥指手畫腳、喝三到四,末將實在看不過眼!」
「是啊,大帥!」其余諸將紛紛出言附和。
「諸位心意,波某明白,」微微嘆了口氣,波才負背雙手踱到帳門口,望著天空那輪明月,喃喃說道,「我本心不欲強攻長社,恐壞了將士性命,奈何天意如此……若是我一意孤行,恐怕張寶心中嫉恨,治我等一個犯上作亂之罪,雖說波某心中坦蕩,但是此事若是傳到大賢良師耳中,終究不好看,唉,也罷也罷,波某怕是對不住諸位與麾下將士了……」
與其他諸將對視一眼,祁夏抱拳說道,「大帥言重了,只消大帥一句話,末將等即便是舍了這條性命不要,也要為大帥奪下長社,為大帥出那一口惡氣!」
說罷,其他幾位將領紛紛出言附和。
諸位將領的支持,讓波才心中一寬,轉身抱拳笑道,「諸位兄弟如此信任波才,波才感激不盡,既如此,我等便去會一會皇甫嵩!」
諸將一听,紛紛抱拳說道,「大帥之令,我等豈敢不從?!」
「好,今日夜色已晚,諸位且各自回帳,好生歇息,待明日與官軍廝殺!」
「諾!」諸位將領紛紛抱拳領命。
麾下諸將一一離去,但是波才的心卻平靜不下來,站在帳門口望著天空中那輪明月暗暗嘆息。
長社城池有兩萬余重兵把守,又有皇甫嵩、朱這兩員老將,又哪里是那麼輕松就能拿下的?
若當真那般輕松,自己又何須冒著這天大風險設下誘餌,期望將那兩個老家伙從長社騙出來呢?
唉!張寶目光短淺、行事愚昧,差其兄弟遠矣!
在帳內踱了幾步,波才仍然感覺胸口有股惡氣難以平復,于是戴上隨身攜帶的寶劍,在營中散心。
而與此同時,在帳中熟睡中的陳驀卻被人一腳踹醒了。
陳驀強忍著困意睜開眼,卻看到張瑯一臉得志地站在帳門口,沖著自己以及周倉等人冷笑。
在前些日子的戰斗中,這家伙也不知走了什麼狗運,竟然殺死了一名長社騎兵,而且對方還是什長,拎著人頭回到營內領賞。
原本黃巾軍中就編制不全,以至于這廝一下子就當上了什長,職位比周倉、陶志、範力等人還高。
為報當日之仇,小人得志的張瑯每日叫周倉、陶志、範立三伍的士卒輪回換防,而他自己卻與伍內其他四名士卒呼呼大睡。
若不是軍規嚴明,凡重大犯罪有連坐的處罰,也就是[一人犯罪,全伍受罰],周倉、裴元紹、陶志早就一刀宰了這個混蛋了。
「都給我起來!听到沒?都給我起來!」
「又是我們?」裴元紹氣憤地說道,「為何每日都是我等?卻不見你?」
張瑯冷笑一聲,說道,「我乃什長,如今軍中編制不全,這個帳篷所有人都歸我調遣,我叫你們去,你們就得去!都給我利索點,否則我上報李伯長,叫你們好看!」
「嘁!」周倉不屑地吐了口唾沫,卻被張瑯看到。
「周倉,你什麼意思?莫不是想違抗命令?」
還沒等周倉說話,老兵範立連忙擋在他面前,息事寧人地說道,「沒事沒事,我等哪敢抗命啊!」說著,他暗暗對惱怒不已的周倉與陶志二人使了個眼色。
其實張瑯心中也有點畏懼,怕周倉一時火起不顧一切殺了他,也就不再追問,瞥了一眼陳驀,冷聲說道,「哼,知道就好,還有你,給我利索點!」
就這樣,周倉、陳驀一行十五人,無可奈何地到轅門處換防去了。
四月的深夜十分地寒冷,雖說轅門兩旁燃著一堆堆的篝火,但卻起不到任何的取暖作用,而且此事營內又下了禁酒令,大半夜抱著一桿冰涼的鐵槍站在寒風中,這滋味可不好受。
在轅門處守夜的士卒並不是只有周倉他們,還有其他好些士卒,粗粗一看,光是轅門處就恐怕有上百名,還不包括在營內巡夜的,但是不得不說,周倉他們的位置是最差的,其他士卒好歹還能靠著篝火取取暖,但是周倉他們卻在轅門兩旁的一處箭垛附近,就算是最近的篝火也隔著好十幾丈,那真是半點的暖意也沒有。
「他娘的!」周倉、裴元紹、陶志三人異口同聲地罵了一句,眾人一听笑了,也算是稍稍緩解了一下低沉氣氛。
「真冷啊!」伍長範立縮著身體蹲在轅門一根木頭後使勁地搓著雙手,隨即又站了起來,搖頭說道,「不行了,得活動活動,我去營內巡夜,有誰想去的?」他這話不光是對自己伍內的士卒所說的,其中也包括另外兩伍的士卒,畢竟除了張瑯那一伍外,其他三伍的關系都很親密。
「我去!」裴元紹率先開了口,他本來就不是靜得下來的人。
最終,範立帶著裴元紹等人到營內巡夜去了,只剩下周倉、陶志、陳驀三人蹲在箭垛下躲風。
這三個都不是喜歡說話的人,但是因為吹著寒風實在是太冷了,他們只好找話題閑聊幾句,讓自己忘卻那份寒冷。
「家里還有人麼?」最先開口的是陶志,個子不高,要比周倉、裴元紹矮上一個腦袋,但是身上的肌肉卻毫不遜色,再加上臉上那道駭人的刀疤,看上去叫人從內心深處感到恐懼。
這個有些沉默、又有些沖動的男人,是新晉的什長張瑯除周倉外最畏懼的人。
「全死光了,大旱時餓死了!」周倉帶著幾分悲涼低聲說道。
「哦,」陶志應了一聲,轉頭望向陳驀,卻見他也搖了搖頭,遂微微嘆了口氣,說道,「我有個兒子,我婆娘帶著呢,在譙郡,前幾年交不上賦稅,我就叫婆娘把家里的田賣了,投奔她老舅,雖然遭人白眼,不過好歹還能湊合著過,正巧波帥在潁陽舉兵,所以我就和三個當地的弟兄投奔了波帥,潁川一戰,那三個兄弟都死了,只剩下我一個僥幸撿回條命……一貫的軍餉,他娘倆就指望這個呢……」說著,他自嘲地抓了抓頭發。
望著陶志,周倉微微嘆了口氣,拍拍他肩膀說道,「希望大賢良師能夠推翻那昏君,到時候日子就好過了!」
「啊!」陶志勉強擠出幾分笑容,點了點頭,隨即對陳驀說道,「小驀呢?年紀輕輕,做什麼不好,非要干這行短命的買賣?」
我也不想啊,陳驀苦笑不已。
說了一會,三人便沒了聲音,因為實在是太冷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正搓著手哈氣的陶志忽然眼神一變,一手抓過地上的鐵槍站起來,用凌厲的目光盯著不遠處的那塊陰影,低沉說道,「誰?」而周倉也幾乎在同一時間抓起了地上的砍刀。
陳驀抬起頭,隱隱望見陰影中好似有些人影正走朝自己三人走來。
「誰?站住!」陶志與周倉又喊了一遍,卻不見對方答話。
難道是奸細?陳驀腦海中跳出一個念頭,拾起地上一枚石子,嗖地一聲丟向走在最前面的那個黑影的面門。
「啪!」
出乎陳驀的意料,那個黑影猛地抬起手,竟然將那枚石子抓在手中。
就著昏暗的篝火仔細一瞧,周倉與陶志二人驚地面色一變,叩地喚道,「我等見過大帥!」說著,周倉還拉了拉發愣的陳驀,低聲說道,「小驀!還啥站著?」
原來,那個黑影正是心煩在營內散步的黃巾軍主帥波才,而其他黑影,不用說就知道波才的心月復護衛。
「好了好了,都起來吧,我只是想試探你們是否警覺……」說著,波才放了一眼自己抓在手中的石子,有些驚訝地望著陳驀,輕笑說道,「好本事!」
周倉一見,急忙說道,「請波帥恕罪,他並非有意冒犯波帥……」
還沒等周倉說完,波帥笑呵呵地擺了擺手,走到三人面前,盯著陳驀看了半響,見他一臉的吃驚表情,遂攤開手掌笑著說道,「是你丟的?眼力、準頭都不錯,只可惜力道太弱!你叫什麼?」
「陳……陳驀。」陳驀有些結巴地說到,直到現在他還有些難以置信,在那麼昏暗的地方,波才竟然一把就抓住了自己丟出去的石子,這是人辦得到的事麼?
至少周倉與裴元紹二人就辦不到。
「多大了?」
「呃,」陳驀猶豫了一下,有些臉紅地說道,「十……十五……」
「十五啊,」波才還道是陳驀過于拘束,也不在意,望著手中的石子微笑著搖了搖頭,將它放在陳驀手上,隨即望著陳驀那稚女敕的外貌嘆了口氣。
「僅僅十五……」
波才不由地想到了明日的戰斗,一想到自己麾下士卒會在明日的攻城戰中傷亡慘重,他的心情不禁變得更加沉重。
「叫人開營門,我要去營外散散心!」波才轉頭對自己的護衛說道。
「這……」一名護衛猶豫一下,抱拳勸道,「大帥,深夜出營恐怕有危險……」
「速去!」
「諾!」
沒過多久,寨門便打開了,波才正要朝外面走去,忽然想到了什麼,回頭對自己的護衛說道,「不需跟著,回去吧!」
「這如何使得?」那些護衛一听,紛紛勸道,「豈能叫大帥一人前去?好歹叫我兄弟幾個跟隨,好歹有個使喚……」
「行了,回去吧!」波才心煩地擺了擺手。
那些護衛對視一眼,誰也沒有離開。
波才原本心中就煩,見那些護衛抗命,心下有些不喜,皺眉說道,「既然你等不想回去,就代替這里的將士守門吧!」
那些護衛見波才發怒,不敢再回話,只好領命。
「諾!」
「那我們怎麼辦?」周倉與陶志兩人一句,聲音不大,卻被波才听到,揮手說道,「你們回去歇息吧,他們會代替你們守夜!」
周倉與陶志對視一眼,見那些位護衛表情古怪,也不敢多嘴,拉著陳驀正要回帳,卻又被波才叫住。
「等等!」
「不知道波帥還有何吩咐?」周倉硬著頭皮問道。
只見波才望著陳驀看了半天,忽然說道,「小子,隨我去營外走走!」
周倉與陶志二人一听,便知道陳驀剛才那一手給大帥波才留下了不錯的印象,心中替他高興,也不多嘴,給陳驀使了個眼色,便拎著武器回帳篷歇息去了,只留下那些位哭笑不得的護衛。
半個時辰後,捧著一桿鐵槍的陳驀跟著波才登上了山頂,望著波才站在山崗上黯然長嘆,一直沒有說話,陳驀便找了一棵樹擋風。
也不知過了多久,波才幽幽說道,「小子,你懼死否?」
正裹著衣衫的陳驀愣了愣,好似沒听清,下意識說道,「啊?什……什麼?」
波才轉過身來,一臉沒好氣地望著陳驀說道,「我問你,你怕死麼?」
陳驀恍然大悟,想了想,搖頭說道,「不怕!」
「唔?」波才一愣,眼神頓時變得凌厲起來,盯著陳驀說道,「當真?」
陳驀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強大壓力,點點頭說道,「嗯!」
波才的目光軟了下來,微微嘆了口氣,望著遠處的景致說道,「人皆懼死……咳,是人都怕死,我尚且如此,你還年幼,為何不怕?」
陳驀想了想,認真說道,「不知道,可能是沒有牽掛吧……」
波才一听,一臉吃驚地回頭望著陳驀,見他眼神清澈,不像是說謊,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孑然一身,是故無有牽掛?」
「唔?」
「我問你家里是不是只剩下你一個人,是故沒有牽掛!」波才無奈,唯有再次解釋。
「是、是啊!」陳驀不禁感覺有些尷尬。
波才無語地搖了搖頭,再次說道,「是故,連死也不怕?」
「啊!」
「何等可悲,何等可嘆,」波才嘆了口氣,望著天上的明月,喃喃說道,「大丈夫不求馬革裹尸,但求死得其所……死,也要死得有意義啊!」說著,他頓了頓,長嘆道,「明日攻城,不知我麾下八萬將士死傷幾何,我身為一軍主帥,卻不能保全我麾下將士性命,思及此事,不覺胸中憤恨……張寶,你何其愚蠢,壞我大計!」
「張寶?地公將軍張寶?」陳驀愣了愣。
波才這才醒悟身旁還有個人,一回頭,卻見陳驀莫名其妙地望著自己,遂問道,「你也知曉?」
見陳驀點點頭,波才冷哼一聲,借著胸中惡氣,罵道,「張寶此人,鼠目寸光,妄自尊大,他以為長社是那麼好拿的?他以為我不欲早日攻下長社?真是蠢材!」
「波……波帥對那個張寶不滿?」陳驀好奇地問道。
「那個張寶?」波才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古怪起來,似笑非笑地說道,「是啊,深恨此人,壞我謀劃!你可知道,他一句話,明日將喪送我軍中多少將士?未可知也!」
原來是他們兩人的意見起沖突了,陳驀總算弄明白了,好奇說道,「既然是這樣,為什麼大帥還要听他的?」
波才沉吟半響,黯然嘆道,「只因適才我曾細細想過,張寶所言,也在常理,听聞大賢良師病重,廣宗黃巾軍心動蕩,若是我能及時和良師匯合,當可平息軍中不穩,此事也無不妥……只是張寶太過于激進,竟妄想在數日拿下長社,如此勢必會壞我軍中諸多將士性命……我胸中這口惡氣難消,然此人乃良師兄弟,我是不得不忍吶……」
陳驀歪著頭听了半天,似懂非懂說道,「想要消氣,我倒是有個好辦法……」
「哦?」
與此同時,周倉與陶志二人找到了範立一行人,將波才的話一說,眾人心中驚訝之余正要回帳歇息,忽然陶志一臉疑惑地望了望左右,詫異說道,「好像有什麼聲音?」
「什麼聲音?」
眾人憑著呼吸細細听去,卻隱隱听到山那頭好似傳來一個帶著憤怒的吼聲。
「大半夜的,誰的聲音?」王卓一臉茫然地說道。
周倉、陶志二人對視一眼,表情頓時變得十分古怪,因為他們听出,那是軍中主帥波才的聲音,正從山那頭隱隱傳來……
「張寶,你個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