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陳驀再一次睜開眼楮時,他發現自己躺在一處帳篷內的草榻上。
或許是因為失血過多,他的意識有些渙散,視線也有些模糊,但是憑借著氣的感知,他可以清楚地察覺到帳內帳內擠著不少人。
「陳帥醒了,陳帥醒了……」
「大哥,大哥,我是劉闢啊,你感覺如何?」
「劉闢,禁聲,陳帥身體虛弱,經不起你這一嗓子……」
「快,快叫那個老頭過來!」
足足過了半響,陳驀的眼楮這才逐漸適應帳內的光線,他這才發現草榻旁擠滿了人,有張白騎、張燕、劉闢、王思、王充、于毒等人,尤其是劉闢的那張大臉,簡直就快貼到陳驀臉上了。
「湊這麼近做什麼,離遠點……」陳驀用虛弱的聲音沒好氣地說到,然而才說了一句話,他便感覺到胸前傳來一股鑽心的劇痛,那陣劇痛,讓他忍不住痛苦申吟起來。
「大……大哥!」劉闢一見面色大變,手足無措地望著陳驀,連聲問道,「你……你感覺如何?」
只見陳驀深深吸了口氣,強忍著鑽心的痛意,問劉闢道,「我昏迷多久?」
「大哥,已有七日了……」
「哦,」陳驀伸手捂了捂額頭,他只感覺腦中混亂一片,擺擺手說道,「扶我起來!」
劉闢听罷,正要動手將陳驀扶起來,卻見他身旁的張白騎一手攔住劉闢,隨即對陳驀低聲勸道,「陳帥,有醫者言,陳帥傷及肺腑,胸骨寸斷尚未痊愈,仍需多加歇息,還是……」
但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陳驀打斷了。
「扶我起來……」
見陳驀不听勸,張白騎有些無可奈何,對著劉闢、張燕二人一擺手,叫他們將陳驀從榻上扶起。
「大、大哥,小心……」
「陳帥慢些……」
在張燕、劉闢的幫助下,陳驀在床榻上坐了起來,他低頭望了一眼自己胸口,卻見胸口的位置纏著一層又一層的細條白布,白布被鮮血染紅,偌大一片,觸目驚心。
陳驀用手撐著額頭坐在榻沿整理了一下思緒,他仿佛是想起了什麼,低聲問道,「孫文台……可是死了?」
帳內眾人面面相覷,卻听張白騎輕聲說道,「我等已將其尸身收于營內,待撤軍時一同運往壽春!」
陳驀听罷抬頭默默望了一眼張白騎,隨即打量了一眼四周,問道,「這是何處?」
「稟陳帥,」見陳驀發問,張燕抱拳回道,「此乃虎丘,我軍在此扎營暫屯……」
「孫堅殘部江東兵馬……」
「稟大帥,虎丘上江東兵馬仍在頑死抵抗,不過我軍已與荊州結下暗盟,兩軍合力將其鏟除!如今我兩支兵馬已將孫堅殘部圍困于虎丘,斷其糧道、絕其飲水,末將以為,不出三日,必定能將其誅滅!」
「什麼?」陳驀听罷心中微微一驚,下意識地轉頭望向張白騎,卻見張白騎微微一笑,抱拳說道,「前些日子陳帥昏迷不醒,是故張某斗膽接過職令,與蔡瑁暗結盟約,聯手誅滅江東余黨,還望陳帥莫要怪張某僭越才好……」
陳驀默然不語,畢竟他為此軍主帥、張白騎為副帥,他昏迷不醒,張白騎代為調兵遣將也無不妥之處,但是……
細忖一下,陳驀揮手說道,「帳內狹小,不需這麼多人,都下去!」
此話一出,帳內眾人呼啦啦走了一大半,只剩下張白騎、張燕、劉闢、王思四人,除開張白騎不說,其余三人都是陳驀信得過的心月復之人,陳驀想說什麼也不必對他們藏者掖著。
抬手示意劉闢站到帳口,以免有閑人入內,陳驀轉頭望了張白騎一眼,問道,「你威脅了蔡瑁?」
「大帥這是什麼話,」張白騎微微一笑,搖頭說道,「孫堅雖死,然其麾下仍有萬余兵馬,又有黃蓋、韓當等萬夫之勇的猛將,豈能輕易放虎歸山?陳帥且安心,張某並不曾威脅蔡瑁,只是我軍兵少,荊州軍兵多,為防荊州反戈一擊,是故暫時將蔡瑁等人滯留在營內,待我等撤軍之時,他眾人便可安然返回,至于暗結聯盟,此事蔡瑁與張某倒是頗為心合……」
在張白騎的敘述下,陳驀這才了解到近幾日的戰況。
自那日孫堅中伏力戰而死之後,張白騎便與蔡瑁結下盟約,叫荊州水軍副都督張允帶四萬水軍返回襄陽救援,剩下的三萬兵馬,則與陳驀、張白騎麾下四千黃巾軍合兵一處,將虎丘江東軍兵營團團圍住,為了防止蔡瑁反戈一擊,是故將蔡瑁、文聘等數位荊州大將滯留在營內。
說得好听是滯留,其實就是軟禁,畢竟蔡瑁是被張白騎這只黃雀逮住了,也由不得他不允。
不過話說回來,他蔡瑁也不信張白騎敢過河拆橋事後害他,畢竟荊州刺史劉表與二袁的關系眼下都非常不錯,並且蔡瑁被張白騎所制之事張允也知道,倘若蔡瑁有個好歹,勢必會影響到劉表與袁術的關系,而如今孫堅一死,袁術勢必將染指江東,又豈會節外生枝殺害蔡瑁惹來荊州敵對呢?
只要袁術沒有殺他蔡瑁的心思,寄人籬下的黃巾又豈敢害他?
倘若能暗中聯合黃巾、借黃巾之手將孫堅殘部連根拔除,叫荊州他日無有後顧之憂,他蔡瑁何樂而不為呢?
說到底,蔡瑁與張白騎都是聰明人,知道厲害得失。
「唉,」陳驀微微嘆了口氣,又問道,「那虎丘又有何動靜?」
張白騎淡淡一笑,抱拳說道,「虎丘無有動靜,只是每日死命突圍而已,不過皆被我等攔截!」
「是麼……」陳驀喟嘆搖頭,不經意間卻見劉闢、張燕、王思三人面色有異,便知此事內中蹊蹺,遂皺眉問道,「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張白騎淡然說道。
「……」陳驀默默望了一眼張白騎,轉頭望向張燕,沉聲說道,「張燕,你說!」
「呃?」只見張燕滿臉為難之色,下意識瞥了一眼張白騎,言辭含糊。
陳驀見罷哪里還不知道其中古怪,厲聲喝道,「說!」
見陳驀發怒,劉闢唯恐他氣傷身體,遂俯身扶住陳驀,連聲勸道,「大哥息怒,大哥息怒,我等豈敢瞞著大哥……」
卻見陳驀一把推開劉闢,望著張燕重復道,「究竟有何事,速速道來!」
只見張燕臉上微微閃過一絲猶豫,抱拳說道,「啟稟陳帥,這幾日,虎丘曾派來數次使節,欲與我軍談判……」
陳驀聞言皺眉望了一眼張白騎,沉聲說道,「說下去!」
「諾!」張燕畢竟是陳驀的心月復,聞言當即將此事一五一十全部說了出來。
原來,在三、四日之前,虎丘的江東兵得聞孫堅中伏身死,曾數次叫人來黃巾營寨求和,而此時張白騎已與蔡瑁商議得罷,存心要將孫堅殘部盡數誅殺于此,又豈會放虎歸山,于是便將使者亂棍打出。
此後,見求和不成,江東軍這才頻繁突圍,但是卻被黃巾軍與荊州兵一一截下。
見張燕一五一十將此事道出,張白騎不禁也有些忐忑,尤其是看到陳驀一臉薄怒,心中更是不安,遂抱拳解釋道,「陳帥,容張某解釋……如今我黃巾委身于袁術,與其有了約定,要助他獲取天下,袁術勢大,則我黃巾勢大,眼下孫堅身死,只要能將其麾下殘部鏟除,江東偌大土地,皆歸袁術所有,他日其揮軍天下,成就大業,我黃巾貴在國教,人人信奉,如此豈不是一幢美事?張某知道陳帥與孫堅有舊,然國家大事兒女私情,陳帥可要記著,是你殺了孫堅,對江東而言,陳帥乃不同戴天之仇敵,倘若放過他們,無疑是放虎歸山、後患無窮……請陳帥明鑒!」
「……」陳驀默默望著張白騎,雖說他很是不滿張白騎的做法,但是他知道,張白騎一直對黃巾忠心耿耿,沒有任何私心。
就在這時,帳篷的帳幕忽然撩起,有一老者端著一個瓦罐走了進來,見陳驀坐在榻沿,急聲說道,「你如何起來了?速速躺下!」
陳驀愣住了,因為眼前這人並不陌生,正是當初救了他一名的名醫,華佗。
「華老?」
「呵呵,老朽年方四十又一,當不起這個老字,」在陳驀詫異的目光下,華佗將手中瓦罐遞給張燕,笑呵呵說道,「小驀,陳留一別,短短兩載,沒想到小驀當了大將軍……快快躺下,你這次的傷勢可不輕啊!」
他鄉遇故知,陳驀的心情好了許多,重新躺回榻上,卻見華佗沖著帳內眾人擺擺手,說道,「閑人都出去,出去出去,老朽要為將軍換藥了……」
劉闢一听正要說話,陳驀也擺了擺手,說道,「你等先出去吧!」
劉闢無奈,撓撓頭走向帳口,臨末還喊道,「大哥,小弟我就在帳口候著,有何事你喊啊!」
「好!」陳驀輕笑著點了點,忽然,他好似想起了什麼,對正要離開的張燕說道,「張燕,等等!」
張燕疑惑轉過身來,抱拳問道,「不知陳帥有何事吩咐?」
而這時張白騎已走到帳口,見此微微皺了皺眉,但也沒多說什麼,一撩帳篷走了出去。
只見陳驀抬手一指張燕,沉聲說道,「你且派幾個士卒以我名義到虎丘走一趟,叫江東派人來我軍營商議和談之事,明日晌午,我在帳內恭候!」
「諾!末將親自走一趟便是!」張燕抱拳領命,隨後轉身離開了帥帳。
見閑人都走光了,華佗這才為陳驀換藥,待解開纏繞在陳驀身上繃帶時,望著那血肉模糊的傷口搖了搖頭,嗟嘆道,「小驀啊,不是老朽說你,算上此次,你可是往鬼門關走了兩遭了,老朽記得你當初在陳留時便說過從此不再插手黃巾之事……」
陳驀苦澀一笑,自嘲說道,「身不由己罷了!」
「好一個身不由己,」華佗呵呵一笑,一面為陳驀敷藥,一面叮囑道,「方才我听營內將士言語,說你與江東猛虎孫堅孫文台力戰數十回合,最終將其擊殺……小驀啊,那孫堅在江東頗為威望,你如今將他害死,無疑與江東結下深仇大恨,日後,你可要多加警惕了!」
「多謝華老,小子謹記!」
--與此同時,虎丘江東營寨--
偌大營寨,如今可謂是死氣沉沉,雖說有萬余江東士卒屯扎在營寨內,但是整個營寨卻鴉雀無聲。
想當初孫堅尚在時,營內江東士卒士氣高漲、信心百倍,即便面對蔡瑁十萬兵馬亦是奮勇上前,但是如今,主帥孫堅中伏戰死的消息早已傳遍全營,以至于全營的將士們滿心忐忑,惴惴不安。
尤其是臨近幾日,營內斷糧、斷水,雖說大將黃蓋下令就地挖井解了飲水問題,但是糧草不足的局面卻依然無法解決。
截止今日,營內糧草已是所剩無幾,為此,韓當不得不將每日下撥的口糧一減再減,以至于每人每日僅能分到一碗薄粥充饑,饑腸轆轆,何談與敵軍交兵?
「唉!」
望著營內的傷兵,黃蓋黯然嘆了口氣,帶著兩名心月復侍衛轉身走向營內帥帳。
而這時帥帳之內尚有嚶嚶哭泣之聲,只見孫尚香伏在主位上哭得雙眼通紅,雖說她並非孫堅親自骨肉,但憑心而論,在這短短一個半月內,孫堅確實對她寵愛有加,甚至要超過孫堅的嫡子孫策,那份寵愛,讓一度失去了家人的孫尚香重新體會到了親情的溫暖。
只可惜天不佑人,孫尚香萬萬沒有料到自己那頂天立地的義父竟然會那樣死去。
陳驀!
陳驀!
她咬牙切齒地默念著這個名字,將此人恨入骨髓。
在她不遠處,只見孫策頭纏白布、雙目充血,手握寶劍盤坐在地上,面色深沉,因為使用的力道過大,以至于他的雙手退去了血色,蒼白一片。
而在帳口附近,韓當默默地站著,不時望向帳內孫尚香與孫策二人,暗暗嘆息。
這時,帳幕一挑,黃蓋走了進來,韓當一見,當即問道,「公覆,如何?」
黃蓋黯然地搖了搖頭,隨即大步走向孫策,恭敬說道,「少主公,營內糧草已盡,在這樣下去恐怕不是辦法,如今之計,唯有死命突圍!待今日入夜,我與義公挑三百壯士,飽食一頓,定要將少主公與少小姐送離此地!」
足足半響不見孫策答話,半響之後,卻見他猛地站了起來,雙目含怒,沉聲說道,「與其苟且偷生,不如覆水一戰,殺蔡瑁與陳驀為我父報仇雪恨!」
韓當一听,苦聲勸道,「末將等亦知少主公武藝不凡,然陳驀此人實非等閑之輩,前些日子一場鏖戰,黃將軍與祖將軍雙戰此人,亦拿他不下,祖將軍更是因此喪生,如今主公不在了,少主公安危關系著江東萬千子民,倘若少主公有何不測,我等……我等有何面目去見老主公!」
說罷,韓當泣不成聲,在他身旁的黃蓋亦是滿臉慚色,羞愧欲死。
那日,黃蓋與韓當發覺不對勁,當即點起兵馬趕赴平陽谷,然而那時山谷早已被荊州兵佔據,二將連番死命殺進去,卻不想半途殺出黃巾軍兵馬,力戰半個時辰,卻最終礙于體力不濟、這才大敗而回。
見黃蓋與韓當老淚眾橫,孫策有些慌了,連忙勸道,「兩位伯伯莫要如此,策年幼無知,若有何地方對不住兩位伯伯,還請恕罪……」
只見韓當與黃蓋滿臉慚色,愧聲說道,「老主公中伏,我二人難辭其咎,待將少主公與少小姐送離此地,我二人便拔劍自刎……」
「兩位伯伯莫要沖動!」孫策連忙勸說,他很清楚,在得知自己父親戰死之後,父親麾下這兩位大將每日羞愧難當,茶飯不思、入夜難寐,端得是忠心耿耿。
然而就在這時,忽然帳外走入一名士卒,叩地稟告道,「啟稟兩位少主,啟稟兩位將軍,黃巾軍使者求見!」
帳內四人面面相覷,有些模不著頭腦,想了想,韓當皺眉說道,「叫他進來!」
不多時,便有幾名士卒江東兵帶著一人走入帳內,正是張燕。
只見韓當怒視了一眼張燕,沉聲說道,「你是何人?可是張白騎派你來的?」
張燕冷聲一聲,搖搖頭抱拳說道,「非也!張某乃是奉我家主帥之命前來!」
黃蓋、韓當二人听罷面面相覷,有些難以明白,張白騎不就是黃巾軍主帥麼?
而這時,孫尚香已止住了哭聲,睜著通紅的雙目,帶著幾分梗咽說道,「是陳驀派你來的?」一句話說得黃蓋、韓當二人面露古怪之色。
張燕聞言微微皺了皺眉,也不答話,抱拳說道,「陳帥有言,明日晌午,他在營中恭候各位大駕,商議談和之事,告辭!」說罷,他轉身便走。
黃蓋、韓當二人愣住了,他們顯然沒有料到事情竟然有了轉機,畢竟眼下江東兵已是身陷絕境,對方根本就不需要耍弄詭計。
想了想,黃蓋躬身說道,「不如末將走一趟,看看他陳驀究竟有何目的!」
話音剛落,就見孫堅站了起來,沉聲說道,「不,我去!」
韓當與黃蓋對視一眼,心下暗叫糟糕,畢竟外邊盛傳是陳驀殺了老主公孫堅,與少主公孫策可謂是有不共戴天之仇,這要是真去了,一旦有個什麼閃失,這還得了?
二人正要相勸,卻見孫尚香用衣袖抹了抹眼角淚漬,細聲說道,「父親不在了,哥哥便是我江東之主,豈能身赴險境?更何況倘若蔡瑁等人得知哥哥在此營中,必定加害于哥哥,是故,哥哥不能出面!」
一番道理說得孫策啞口無言,畢竟孫尚香所言句句在理。
「對對對,少主公不宜出面!」
「就由末將前去便可……」韓當、黃蓋點頭附和。
然而話音剛落,便見孫尚香微微一咬嘴唇,凝聲說道,「不,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