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啊,為什麼要去救那個小子?
他要投井自盡那就讓他那麼做好了,也省得日後自己動手殺他,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將他救回來呢?
望著坐在身旁瞪大眼楮瞧著自己的劉協,陳驀無力地捂著額頭,暗暗嘆了口氣。
不過幸運的是,劉協似乎也沒有認出陳驀,只見坐在陳驀身旁,瞪大眼楮打量著陳驀放在一旁的重劍,眼中露出幾分憧憬。
「王越?就是曾經在雒陽赫赫有名的劍師王越嗎?」
瞥了一眼身旁那個學自己一樣坐在瓦爍堆上的煩人小子,陳驀心中倍感煩躁,顧自閉上了眼楮,枕著雙手休息。
倒不是陳驀過于冷漠,而是他不想、甚至是不敢過多與劉協接觸,自古以來,刺客幾乎不會與要殺害的目標接觸,其原因就在于他們不希望自己被多余的感情所左右,所以,對于刺客而言,他們只需要知道對方長什麼模樣就可以了,其余的,都會成為他們動手時的負累。
而劉協哪里知道此刻自己身旁的正是為了殺自己千里昭昭從下蔡趕來的刺客,仍舊瞪大眼楮上下打量著陳驀,雖說他如今才只有十三歲,但是出于小孩子的天性,本能地對救了一命的陳驀心存好感。
而更讓劉協萬分憧憬的,是陳驀身上那種仿佛睥睨天下般的豪氣,而正是這份豪氣,讓劉協感到了幾分熟悉的安心。
這個人,和董相國很像……
年僅十三的劉協心中默默想道。
也難怪他這樣感覺,畢竟自古以來,弱者都會不自覺地模仿強者,比如當年的陳驀,比如眼下的劉協。
「嘿嘿……」
見陳驀枕著雙手躺在地上,劉協也學著他的樣子,躺在地上仰望蒼穹,起初時他感覺這樣十分新奇,十分有趣,但是隨即,落寞與孤獨再度回到了他的臉上。
「朕……一無所有了,父皇、母後、皇兄……朕……朕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祖先的基業,大漢的江山……朕恨不得殺光那些叛亂的賊子,朕……」
听著身旁傳來的哭泣聲,陳驀微微睜開眼楮,望著天空中璀璨的星辰,良久暗暗嘆了口氣,冷聲說道,「想哭就給滾遠點去哭,別打擾我歇息!」
劉協似乎吃了一驚,急忙坐起,有些畏懼地縮了縮腦袋。
「哦……那朕不哭了……」
「哼!」陳驀冷哼一聲,隨即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劉協。
憑心而論,陳驀確實有些同情劉協,因為他僅僅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然而他那稚女敕的雙肩所肩負的責任,卻絲毫不比自己來得輕,甚至于,這個孩子所肩負要遠比自己更加沉重,因為他是大漢天子,他肩負著整個大漢的江山社稷。
「王……王越?」
「唔?」
「你……你可以教朕武藝嗎?」
陳驀聞言睜開雙眼瞥了一眼身旁的小鬼,淡淡說道,「為什麼?」
「為什麼?」
「你不是大漢天子麼?你應該學習帝王之道,不是麼?」
劉協慘慘一笑,望了一眼自己龍袍上的幾處污漬,低聲說道,「曾經王司徒與楊太尉也如此勸導朕,他們勸導朕以王道教化,但是這些年朕卻發現,光憑帝王之道實不足以平定亂世!實不足以擊潰作亂的亂臣賊子……董相國說的對,亂世需用重典,如今天下紛亂,需以霸道平之!」
「……」陳驀淡淡望了一眼劉協,微微吸了口氣,說道,「董卓麼?」
「唔!」劉協點了點頭,抱著雙膝喃喃說道,「朕清楚,董相國並非像朝著中大臣所說的那樣是亂臣賊子,只是他做的有些事……太過放肆,但他本意也是為我大漢社稷考慮……」
「包括毒殺你的皇兄?」陳驀輕哼一聲。
劉協沉默了,將頭低在自己雙膝之間,低落說道,「朕……不,我的皇位,是從皇兄手中奪來的,我並沒有想做皇帝的意思,但是……我愧對皇兄,我真的想成為一位有道明君,代替皇兄治理國家,延續我傳承四百年的大漢……」
「……」
「但是朕發現,這太難了,高祖傳下的基業,如今已是千瘡百孔,各路諸侯擁兵自重,竟放任郭汜、李傕二人欺凌朕、欺凌百官,朝中雖有楊太尉等諸多忠臣,然對于郭汜等人惡人,那豈是王道教化便是將其說服的?如果朕有王越這般武藝,朕當殺郭汜、李傕二人,只可惜……」說著,他用懇求的目光望向陳驀,期待說道,「你能教朕武藝麼?」
陳驀聞言,望著夜空的夜色淡淡說道,「習武,並非一朝一夕之事!」
劉協臉上的期待頓時被絕望所取代,抱著雙膝喃喃說道,「這個道理朕也知曉,朕好想有董相國、和王越你這般氣勢……曾經朕也認為皇兄太過懦弱,但是如今才明白,皇兄並非懦弱,而是顧慮太多,而朕那時喝問董相國護駕抑或劫駕,也無非是年幼無知、不知輕重,卻不想因此受董相國看中,害死了皇兄……」
「後悔麼?」
「有些……」劉協點了點頭,隨即苦笑說道,「但是朕也知道,有些事並不是朕說什麼就是什麼,董相國雖說也是為我大漢社稷,但是有些事確實做得極為霸道,比如毒殺皇兄,朕當時根本毫不知情,事後卻又不敢質問董相國,最終不了了之……朕沒有勇氣,朕真的很害怕……當初王司徒與百官聯合要誅殺董相國時,如果朕有勇氣,或許董相國就能活下來;西涼軍反攻長安時,如果朕有勇氣,或許就不會使得王司徒被逼無奈墜落城牆而死……王越,朕如何才能變得勇敢?如何才能不畏懼?」
感受來自身旁的灼熱目光,陳驀默默地仰望著星空,良久才沉聲說道,「你認為什麼是勇氣?」
「這……」劉協愣住了,思忖了半響這才遲疑說道,「敢于面對任何事物,不因為任何威脅而妥協?」
「呵,」陳驀輕笑一聲,淡淡說道,「你這不是很明白麼,小子?照著你所理解的去做吧!」
「可是……可是朕想得到的是真正的勇氣,而不是假裝的勇敢……」
望了一眼劉協漲紅的小臉,陳驀淡淡說道,「毫無畏懼地面對任何事物,這叫無畏;即便心中畏懼,卻依然能夠做到不因威脅而妥協,這叫大無畏!記住,小子,勇敢、與假裝勇敢,其實並沒有什麼區別,每個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事物,只要能克服心中的畏懼,那就是勇氣……不,應該是比勇氣更加珍貴的……明白麼?」
劉協瞪大眼楮點了點頭,望著喃喃說道,「朕……朕首次听說這樣的言論,只是,朕不知道該如何去做,朕真的很害怕……」
望著劉協畏畏縮縮的模樣,陳驀淡淡嘲諷道,「喂,小子,你方才不是要投井自盡麼?你連死都不怕,這世間還有什麼好讓你畏懼的?」
劉協無言地張了張嘴,良久後才怯生生地說道,「可是朕真的很害怕,雖說朕好多次提醒自己,朕乃大漢天子,不可做出讓劉姓皇室失去顏面,可是過後朕依然……」說著,他用求助的目光望向陳驀。
而此時陳驀只感覺困意一陣陣涌上心頭,哪里還有閑情去開解別人,是故聞言沒好氣說道,「那就是你提醒自己的次數不夠!日後與人交談時,多說幾次給自己壯膽便是!」
「呃?」劉協愣住了,隨即仿佛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
「朕乃大漢天子……朕乃大漢天子……王越,是這樣麼?」
「唔……」
「朕乃大漢天子……唔,好似確實感覺有種莫名的勇氣涌上……朕乃大漢天子……」
「小子,你很煩啊!」
「朕乃大漢天子……哦!」
在接下來的時間中,兩人沒有再交談,陳驀顧自打盹歇息,而劉協則不停地默念著那句話,仿佛那句話會給他帶來莫大的勇氣。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弘農城南忽然傳來一陣騷擾,隱隱地,陳驀仿佛听到百官們焦急萬分的呼聲。
而正是這一陣呼聲,讓劉協面色大變,忐忑不安說道,「糟糕,被他們發現朕溜出帳內了……朕得回去了!」
「滾吧,煩人的小子!」陳驀翻了翻身,沒好氣地說道。
只見劉協瞪大眼楮望著陳驀,不滿說道,「朕乃大漢天子,朕……」剛說到這,卻發現陳驀睜開眼楮淡淡望了自己一眼,叫他鼓起的勇氣頓時煙消雲散。
見陳驀鼓自歇息不再理睬自己,劉協微微有些氣悶,賭氣般朝著城南跑去,跑了幾步,他好似想起了什麼,又來到陳驀身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記大禮。
「王師今日教導朕的,朕此生不忘!」
說罷,劉協轉身朝著城南而去。
「……」
而就在劉協轉身的剎那,陳驀睜開了眼楮,望著劉協離去的背影,他的眼神很是復雜。
「煩人的小子……」
低聲罵了一句,陳驀微微嘆了口氣,倚著斷牆坐了起來,如利刃一般的眼神掃過不遠處的陰影,淡淡說道,「閣下在旁窺視良久,也該出來了吧!」
話音剛落,就听不遠處的角落傳來一聲輕笑,隨即,有一人從廢墟後走了出來,望著陳驀輕笑說道,「受天子大禮,這可是無上榮光……天子拜之,足下受之,等同于帝師,在下著實為足下賀喜啊,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
陳驀聞言冷冷打量了一眼對方,見此人身穿紫色朝服,做士大夫打扮,想必是朝中文臣,但是不知為何,陳驀卻從潛意識中感覺此人並不簡單。
此人帶給自己的感覺,就仿佛與天地融合,不存在任何破綻,類似于當年在潁川遇到的算卦先生和紫衫儒士,這份莫名的壓力,甚至要比張素素、張白騎、以及諸葛亮更加強烈……
「閣下何許人?」陳驀沉聲問道。
似乎是看出了陳驀眼中的警惕,那人莞爾一笑,大大方方從陰影中走到陳驀面前。
「不過朝中一閑散人員罷了……在下賈詡、賈文和!」
「賈詡、賈文和……」陳驀愣了愣,他感覺這個名字有些耳熟,突然,他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因為他猛然間想起,當初長安之戰,有一人用妖術破了張素素所施展的妖術,最終導致十萬冀北黃巾兵敗長安,使得張素素無奈逃亡汝南,更叫局勢漸漸好轉的黃巾軍陷入了眼下艱難的田地。
事後,陳驀听張素素提起,那個用妖術擊敗了她的家伙,就叫做賈詡、賈文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