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三月二十九日,白馬渡口曹營--
截止到今日,袁紹麾下那近乎百萬大軍已有大半抵達黃河北岸,然而與此同時,曹操卻仍然未能結束延津、平丘一帶的防御事宜,換而言之,此刻留守在白馬渡口曹營面對袁紹百萬大軍的,只有陳驀、曹仁、張素素與張白騎四人以及他們麾下共計八萬兵馬。i
這差距,太大了……
差不多辰時前後,陳驀早早便起身,來到了白馬曹營帥帳之內,坐在帳中主位,對著擺在案行軍圖發呆,琢磨著袁軍的兵力分布。
本來,這些事應該由白馬渡口曹營真正的統帥曹仁處理,但遺憾的是,被顏良打到重傷的曹仁至今還未能下榻,不得已之下,軍餃、官職最高的陳驀勉為其難地暫時代替曹仁,接手了白馬渡口曹營所有軍務,可以說,眼下他是代曹仁行使一軍主帥之職,而今日,便是他暫為主帥的第三日。
不得不說,這是陳驀第一次作為一路兵馬的主帥,畢竟在此之前,他幾乎都是作為將領在沙場沖鋒陷陣,所率兵馬從未超過三千,何曾像眼下這樣,對著行軍圖運籌帷幄?
更要命的是,身為將領時,他可以按著主帥的將領行事,但是如今他身為一路兵馬主帥,手中卻是捏著多達八萬將士的生死,不得不說,陳驀倍感壓力。
好在陳驀身邊有司馬懿這等智慧之士,否則,恐怕不需要袁紹進攻,他多半會被這股無形的巨大壓力所壓垮,畢竟,他的決策事關八萬將士的性命。
說實話,陳驀並不是很情願代替曹仁行使主帥之職,但關鍵在于,除了他以外,此刻白馬渡口曹營內再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張素素?她或許會是一位合格的首領,但是,她是一個女人,單單這一點便很難叫曹仁麾下的將領心服,再者,這個年方妙齡的女人如今變得太重利益,說不定會為了勝利作出什麼拋棄士卒、甚至將士卒為誘餌的事來,以至于曹仁根本不放心將自己手底下的士卒交給她。
而至于張素素青州軍中好比赤鬼呂布這等存在,根本無法在公然露面,畢竟他們的身份實在是過于詭異。
如此一來,唯一合適的人選,便只有陳驀了,除此以外,其余張遼、曹性、高順等人根本就不具有這個資格。
于是乎,陳驀勉為其難接手了這一路兵馬主帥的職位,說到底,這是最妥善的辦法。
一來陳驀的官職是征西將軍,與曹仁平分秋色、不見高低;二來陳驀擁有著一身過硬的實力,換而言之,可以使得軍中的凝聚力與士氣更甚,畢竟有這麼一個萬人敵級的猛將作為主帥,好歹可以給麾下的士卒增添一點信心;至于最後一點,曹仁信任陳驀,他相信以陳驀的武德,必然不會做出一些故意叫麾下士卒送死的事來。
反過來說,只有陳驀作為這一路兵馬的統帥,才可以同時得到曹仁曲部、黑狼騎、青州兵三者的支持,而唯一的遺憾就是,他從未擔當過如此重任。
不過話說回來,凡事都有第一次,不是麼?
「阿驀你放手施為,有什麼顧慮,可來問我,為兄自無不言。」這是曹仁在將主帥之職暫時交給陳驀時所說的話,看得出來,他對陳驀十分信任。
反過來說,也正是因為曹仁的話,使得陳驀稍稍有了幾分自信,但是,看著躺在榻養傷的曹仁其身繃帶依然滲著鮮血,陳驀實在不好意思去連番地打擾曹仁,不過幸運的是,陳驀身旁還有司馬懿,他可以將一些比較棘手、比較麻煩的事全部交給司馬懿,畢竟在陳驀看來,司馬懿這家伙簡直堪稱鬼才,好像就沒有他不擅長、不明白的事。
或許是看久了行軍圖,陳驀只感覺腦袋一陣發脹,在揉了揉腦門後,轉頭望著帳下小席中的司馬懿,問道,「仲達,我軍兵馬分派,你考慮地如何了?」
而此時,司馬懿正揮筆在竹策繪著什麼,時而搖頭、時而點頭,看他模樣,簡直就是陳驀專屬首席謀士。
「啊?兵馬分派?」被陳驀一句話驚醒的司馬懿莫名其妙地抬起頭,指著陳驀身前的桌案,說道,「一個時辰我前,不是交給你了麼?」
「呃?我找找……」陳驀愣了愣,在桌案的文策中翻了一陣,終于找到了司馬懿所的兵馬分派圖示,攤開那竹策一看,陳驀驚地倒抽一口冷氣,只見那大如案面的竹策詳細地繪著白馬曹營的格局,再者,那洋洋灑灑的數百字,詳細地道出了每一支兵馬的分派任務。
黑狼騎,曹仁曲部、青州兵,司馬懿不但妥善地劃分了這三支兵馬在營內屯扎的地點,並且連三者各自的任務都注明了,甚至于,連黑狼騎在黃河沿岸的巡邏範圍、以及營地里的換防、支援等各種細小注意事項都逐一點明了,簡直就是……巨細無遺、滴水不漏!
「你這家伙可以啊!」手捧著竹策,陳驀驚訝地望著司馬懿,他很難想象這麼個人才竟然在河內當了數年的小吏,從未升官。
或許是看出了陳驀心中的想法,司馬懿得意地哼了哼,似乎很是受用,但是,在聯想到某些不愉快的事物後,他臉的笑容卻漸漸退了下去,嘆息說道,「所謂宿命,人之不可拒也!」
與其說是嘆息,倒不如說是抱怨。
陳驀听罷搖了搖頭,在心中暗暗偷笑,因為他很清楚,司馬懿所指的,是那家伙那匪夷所思的狼顧之相。
每當這個時候,陳驀便不禁有些感慨那所謂的天的玩笑,比如說,讓本來對未來不報以希望的他先後遇到了張素素與唐馨兒,從而改變了以往的為人處世,又好比說,叫司馬懿這個慵懶至極、缺乏恆心、無甚野心的家伙,故意叫其與常人不同,甚至于,給予了他那暗示著野心卓著的狼顧之相……
「嘿!」想到這里,陳驀不禁咧了咧嘴。
「……」听聞那一聲笑聲,司馬懿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撇頭望向陳驀,沒好氣說道,「你方才笑了,對?」
「什麼?」陳驀故意裝出毫無知情的模樣。
只見司馬懿臉閃過一絲漲紅之色,丟下手中之筆,薄怒說道,「你方才是在笑懿,對?——好啊,希聲,懿好心好意為你出謀劃策,你倒好……幾次三番觸及懿舊日傷疤……」
「什麼傷疤?」陳驀故作驚訝地眨了眨眼。
司馬懿氣急敗壞地看了一眼陳驀,隨即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正所謂一物降一物,或許誰都不會想到,似司馬懿這等目空一切、甚至于不將當朝天子都放在眼里的妄逆之人,竟然被陳驀吃地死死的,不過反過來說,此事也足以證明,陳驀與司馬懿確實稱得是情投意合的至交摯。
「此乃懿臆測袁軍明、後日強渡黃河的地點,與實際或許有些出入,你叫麾下黑狼騎多加注意!」沒好氣地將手中的竹策拍在陳驀面前的桌案,司馬懿伸了個懶腰,朝著帳外走去。
「喂,仲達,你做什麼去?」
只見已走到帳口的司馬懿轉過頭來,幸災樂禍地說道,「在下又不是此營主帥,何須時刻呆在帳內?當然是去補個覺咯,拜你所賜,這幾日懿都不曾休息好……」說著,他敷衍地行了一禮,全然不顧陳驀憤慨的目光,嘿嘿笑著轉身離開了。
「這個沒義氣的!」陳驀恨恨地咬了咬牙,他哪里會不清楚,司馬懿之所以要提前離開,無非是為了避開張素素與張寧這對姐妹的對峙罷了。
說來也奇怪了,張素素與張寧這幾日都往帥帳跑,一坐就是一晝日,詭異的是,兩人自見到對方起便不再說話,枯坐在帳內,與眼神對方斗法,那種沉悶的氣氛……
想到這里,陳驀渾身一個冷戰,在憤憤地暗罵了一句不將義氣的司馬懿後,抬腳離開了帥帳。
身為主帥,也應該時而在帳內巡視,觀察一下麾下士卒的動態……對?
仿佛是給自己所找的借口般,陳驀自言自語地點了點頭,走出帳篷,來到營中。
「將軍!」
「陳將軍!」
在陳驀經過的時候,營內的曹兵、青州兵相繼向陳驀行禮,更別說陳驀嫡系本部兵馬黑狼騎。
走向轅門時,陳驀不經意間見到了那懸掛在轅門之下的十幾顆頭顱,他暗暗嘆了口氣……
逃兵……
縱觀古今軍隊,無論是哪個朝代,哪個戰事,都會出現逃兵,這是無法避免的。
這些逃兵有錯麼?
說實話,就陳驀個人而言,他很理解他們,畢竟每個人只有一條性命,哪有不好好珍惜的呢?尤其是像眼下這樣,面對袁紹近乎百萬大軍,誰會不感到驚懼呢?畢竟這幾乎是一場毫無勝算的戰事,即便是陳驀明知曹操在歷史中會取代袁紹成為北方霸主,亦不禁有諸多壓力,更何況是那些毫不知情、不知明日究竟的士卒?
唉,要做逃兵就給我準備地充分點,被人抓回來算怎麼回事……
負背雙手站在轅門在,默默望著那些近乎已風干的頭顱,陳驀暗暗嘆了口氣。
不得不說,陳驀對這些士卒有些歉意與內疚,因為是他下令將此些逃命斬首,並且懸掛頭顱于轅門之下作為警示,畢竟,這種事一旦不提前防備、將其杜絕,必然會引發不可收拾的局面。
為了大局考慮,接手白馬渡口主帥之職的陳驀不得已狠下殺手。
說實話,陳驀沒有做錯,因為這是他身為主帥必須要做的事,反過來說,那些逃兵也沒有錯,畢竟,無論是誰都會愛惜自己的生命,甚至于,就連將這些逃兵抓回來的、如今擔任著巡邏、守備重任的曹性也沒有錯,因為,在戰前將逃走的士卒抓回處置,這是他分內之事……
啊,怪不得任何人,要怪……就怪天,叫那些逃兵未能成功逃走,就像陳驀所認為的。
微微搖了搖頭,陳驀朝著營地的寨門而去。
或許是注意到陳驀的走近,守在曹營內外的曹兵一個個都相繼挺直了腰板,只有一個士卒似乎沒有察覺,依舊半拄半抱手中長槍,倚在寨門兩側的木柵欄打盹。
不得不說,當發現陳驀朝著那名士卒走去時,其他曹兵嚇得額頭冷汗直冒,但是,他們不敢有任何輕舉妄動,更不敢發出任何聲音提醒那名打盹的士卒,只能在心中暗暗著急。
這小子完了……
被陳將軍抓個正著……
附近十幾名曹兵,無外乎在心中做此想法,但是出乎他們的意料,陳驀似乎並沒有走向那名士卒的意思,而是站在他跟前,負背雙手眺望著河對岸連綿不絕的袁軍營寨,隨即有意無意瞥了一眼那名士卒,露出幾分殺氣。
不得不說,陳驀的殺氣,那可是不得了,就連那些一直注意著陳驀的曹兵都不覺渾身一個冷顫,更別說那個打盹的士卒。
「有……敵軍?!」
伴隨著附近所有曹兵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那名打盹的士卒猛地一驚,雙手握緊了手中長槍,一臉驚亂地朝著四下瞅著,然而,當他抬眼望見站在自己的,竟然是身披朱紅戰袍、代曹仁行使主帥一職的陳時,他的面色頓時變的青白,渾身不由一顫,隨即,大顆大顆的冷汗便從他額頭冒了出來,順著臉頰流向脖頸,很顯然,他被嚇得不輕。
不得不說,此刻曹營附近一片寂靜,在場所有人都默默看著陳驀如何處理此事,但是沒有想到的是,陳驀臉竟然露出了幾分輕笑,仿佛揶揄般輕聲說道,「這下清醒了?」
「呃,」那名士卒顯然無法像張寧那樣準確把握陳驀心中想法,低著頭,畏畏縮縮地說道,「是……是的,將軍!」
「以後注意點,或許下次你再感受到殺氣,便不是來自我,而是來自突襲營寨的敵軍了!」
「是!」
這就完了?
附近的曹兵面面相覷,畢竟在他們看來,那名士卒的行為簡直就是瀆職,玩忽職守,但是看陳驀的表情,卻似乎沒有處罰的意思。
這……
不得不說,陳驀的做法讓附近的曹兵有些難以接受,甚至于,連那名瀆職的士卒也有些惴惴不安。
「將……將軍,您……不打算責罰小的麼?」
「為什麼?」陳驀轉過頭來望著那名士卒。
「因為……因為小的在當值的時候……」那名士卒有些說不下去了。
「呵,」陳驀淡淡一笑,搖搖頭說道,「在我看來,處罰沒有必要,你們要知道,倘若你們在當值的期間玩忽職守,而敵軍恰恰在此時發動突襲,那麼第一個死的,就是你們!而第二個,是你們的同澤,營內的好!——這個處罰,足夠重了?」
眾曹兵听罷一驚,包括那名瀆職的士卒,因為陳驀一句話點明了事情的厲害。
見眾曹兵面面相覷,眼中露出幾分仿佛恍然大悟般的驚色,陳驀點了點頭,依舊隔江眺望著對岸的袁營,他並沒有追究的意思,畢竟在陳驀看來,底層的士卒已經承受了太多的壓力,再者,這些士卒根本沒有太有效的保命手段,一旦踏戰場,實在無法斷言他們是否能活著回來,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他們生前如此苛刻地對待他們呢?
或許這就是陳驀式的體恤,用類似于放羊的手段統帥手底下的士卒,當然了,這種想法多半不會被其他武將所認同。
但是不管怎麼樣,因為陳驀這一番話,寨門附近的曹兵倒是對陳驀充滿了好感,畢竟在他們看來,陳驀是一位懂得體恤部下將領。
「唔?」忽然,陳驀皺了皺眉。
因為方才已經與陳驀嘗試著談了幾句,是故有一名士卒大著膽子問道,「將軍何事驚疑?」
只見陳驀抬起手,指著漂浮在袁營之那一大片烏雲,詫異說道,「這片雲何以不動?——你們可曾見它移動?」
話音剛落,就見附近的曹兵一個個露出的古怪的表情,其中一個甚至小聲提醒道,「將軍,那並非雨雲,乃是袁軍埋鍋造飯時所生黑煙所致……」
陳驀听罷瞠目結舌,待細細一瞧,這才發現事實正如那名士卒所言。
不得不說,方才陳驀甚至聯想到了關于妖術的事,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那竟是對岸袁軍埋鍋造飯之際所產生的黑煙……
遮天蔽日!
「……」陳驀長長吐了口氣,隨即微微搖了搖頭,待他的目光再落到營門附近的曹兵時,他眼中卻露出了幾分嘉獎之色,沖著他們點了點頭,輕聲贊道,「不錯,不錯!——不愧是曹將軍麾下精銳!」說罷,他轉身朝著營內走去。
望著陳驀離開的背影,眾曹兵面面相覷,似乎並沒有意識到陳驀為何要稱贊他們,他們豈會想到此刻陳驀心中的想法。
不愧是曹子孝手下的兵啊,面對著那般巨大壓力,竟然還有閑心打盹……
回望了一眼那震天蔽日的黑煙,陳驀長長吐了口氣,不得不說,在看到如此壯觀的景象後,就連他也不禁有些緊張。
而就在這時,身後傳來幾聲呼喚。
「驀哥,驀哥!」
陳驀抬頭一望,卻見一身戎裝的張遼駕馭著戰馬從身後而來,翻身下馬,將懷中一封信遞給陳驀,口中說道,「驀哥,我在巡邏時撞見曹公所派信使……」
陳驀伸手接過封,在猶豫了一下後將其拆開,本來,這應該是曹仁開啟的,但是在之前,鑒于曹仁重傷在帳內療養,並且時而仍處于昏厥的狀態,是故,他曾事先叮囑過陳驀,倘若收到曹操信,陳驀可先行觀閱並且做出決斷、隨後再呈交他手中,如此一來,陳驀這麼做倒也不算越權。
然而一看之下,陳驀的表情卻變了……
「怎麼了,驀哥?」張遼疑惑問道。
只見陳驀深深皺緊了雙眉,負背雙手仰頭望了一眼天空,長長吐出一口氣。
「曹使君……要我等死守白馬十日!」
「哦,我還以為……」正說著,張遼好似驚悟到了什麼,面色一變,驚訝說道,「要我等?什麼意思?」
「就是說,曹使君,不來白馬了!」
「什……什麼?!」
張遼面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