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退路(二)
次日凌晨時分,張頜收到了一份噩耗,那就是他昨夜派出前往北地堵截陳驀的兩千烏丸騎兵,竟然全軍覆沒,只僥幸存活了寥寥幾個,哭喊著回到了張頜身旁。
「本將軍不是叫你等休要與他廝殺麼?!」
听聞此事,張頜勃然大怒,即便犧牲的並非是自己直系兵馬,而是烏丸騎兵,但是對于那些烏丸人不尊其將令的行為,張頜感到異常憤怒。
但是,當听到那些活著的烏丸騎兵對此作出解釋後,張頜震驚了,他這才意識到,這一切竟然都出自陳驀的算計。
或許,那陳驀其實早已發現張頜沿著道路兩旁草地被啃食的痕跡追趕,但是一直沒有刻意掩飾,直到最後一次,當天色漸漸暗下來時,陳驀這才一改之前的疏忽,叫其軍中戰馬去林中食草,當時張頜並未感覺其中有何蹊蹺,但是如今一想,陳驀此舉卻大有深意。
現在想想,那是陳驀在故意告訴張頜,告訴張頜他已經知道了後者為何能夠始終找尋的到其蹤跡的原因,便隱晦地表達了一個意思,他陳驀已有自信能夠甩開張頜,所以,他要逃走了。
正因為如此,當時張頜這才意識到,陳驀有著想折道往北逃匿的意圖,是故他派了一支兩千人的烏丸騎兵去追趕、堵截陳驀,而自己在原地歇息一晚。
為什麼張頜不親自去?
因為他不敢!
陳驀之勇武,在于夜襲,倘若陳驀暗中伏于一地,趁張頜在黑夜里行軍時突然殺出,即便張頜有兩萬黑狼騎,也不見得能擋下陳驀,這一點,前些日子在白馬已經充分證實過。
或許有人認為,張頜不是能夠擋下陳驀麼?
確實!
但是實際上,沒有高覽從旁相助的張頜,也只能做到擋下陳驀罷了,是擋下,而不是擊敗,因為他的武魂
雖然有著克制陳驀
的能力,但是倘若陳驀鐵了心不想與張頜交手,轉而去屠殺其他烏丸騎兵,張頜是沒有任何辦法的。
說到底,張頜也對陳驀頗為忌憚,故而派了兩千烏丸騎兵前往追趕陳驀,而其余數千騎兵則按兵不動,等待著天明,畢竟,雖說張頜一向認為黑夜是他的庇護,但是這一點,對于陳驀也同樣適用。
但是張頜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陳驀竟然想到了這一點,他想到張頜會在這里分兵,派一將率少數騎兵前行一步,找到他陳驀,隨後再親率大批騎兵趕來,而隨後,陳驀吞掉了張頜派出了那支騎兵。
或許有人會說,張頜不是早已下令叫那支騎兵休要與陳驀廝殺麼,為何那支烏丸會不听將令?
道理很簡單,因為陳驀使了一個迷惑對手的計策。
根據懂得烏丸語的漢兵翻譯,張頜逐漸了解了事情的經過……
那支兩千人的烏丸騎兵,其將領叫做阿比喀,在接受了張頜的將令後,阿比喀率領著那兩千騎兵往北追趕陳驀。
大概是在黃昏之後,追著追著,阿比喀忽然發現前面竟然有陣陣青煙,隨後,他發現不遠處的林中竟然有點點篝火的跡象。
這表示什麼?
這表示那支黑甲的騎兵正在那里歇息,要知道附近方圓數百里內,再無其他兵馬。
正是如此,阿比喀有些心動了,雖說這位烏丸的將領不曾讀過什麼兵法,但好歹也是征戰沙場的將領,哪里會不知眼下正是千載難逢的時機?
黑狼騎,在烏丸軍中被傳為黑甲騎兵,眼下正在不遠處的林中造飯歇息,倘若能趁機將其殲滅,豈不是大功一件?
想到這里,關于張頜的警告,早已被阿比喀拋之腦後,他令部下都下了戰馬,悄悄朝著林子模了過去。
而這時,天色已愈加昏暗,阿比喀遠遠瞧見不遠處林中的篝火旁,坐著不少身穿黑色鎧甲的騎兵,在他們身旁,那些戰馬被栓在樹上,看此情形,這支叫張將軍頗為恐懼的黑甲騎兵,分明沒有注意到自己等人的接近。
想到此時,阿比喀當即下令全軍殺了過去,但是當殺到篝火那里時,他這才發現,原來那些坐在篝火旁的黑甲騎兵,竟然只是一套鎧甲而已,而就在這時,從林中的四面八方傳來了喊殺聲。
驚慌失措的阿比喀抬頭一看,正好望見不知何時自己面前竟然出現了一位只穿著一件內衣的將領,手持短劍凶狠地望著自己……
「豈有此理!」
當得知此事的張頜率領大軍趕到那片林子時,這里的戰斗早已結束,他下馬搜索著林子關于黑狼騎的線索,卻遺憾地未能發現什麼。
看得出來,在經過這幾日的逃匿後,陳驀的行事變得異常小心。
「將軍!」張頜的副將王亢走了過來,對著張頜搖了搖頭,顯然是想說,他也沒有找到任何線索。
「呵,」見此,張頜自嘲地搖了搖頭,帶著幾分驚訝喃喃說道,「真是想不到,那陳奮威竟然也懂得用計了?呵!」
陳驀,是一名難得的悍將,但並非是一位合格的統帥,這是張頜對之前對陳驀的評價。
其原因就于,縱觀陳驀這些年所經歷的戰事,大多是都以彰顯武功為主,並未出現過什麼出色的計謀。
其中最叫世人津津樂道的,下蔡單騎虜袁術,三千狼騎踏袁營,無論是前者袁術,還是後者袁紹,都在陳驀手中吃過大虧,但是這個虧,並未是因為計謀,而僅僅是單純的武力。
毫不客氣地說,張頜認為陳驀只是一個有匹夫之勇的莽夫,只不過這個莽夫相比其他更為出色、更有膽識,幾乎已達到了當年[令眾諸侯懼]的呂布那樣的程度。
但是強如呂布,不一樣被曹操大敗于兗州,更何況還是遜呂布一籌的陳驀?
正因為如此,對于追擊陳驀一事,張頜並未感覺有什麼難度,畢竟在他看來,陳驀勇則勇矣,但是缺少計謀,單純以直覺行事,這種程度的莽夫,他張頜豈會叫其逃月兌?
只要警惕陳驀在夜里驟然發難,回馬一槍,其余都不必在意,這是張頜之前的看法,而事實也證明,在張頜的謀劃下,陳驀幾乎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老老實實按照著張頜的布局朝著烏巢這個陷阱靠近。
但是這一次……
「出乎意料!」張頜皺眉望著地上的血跡,比起兩千烏丸騎兵的損失,他更加在意,為何陳驀會一番常態,突然對他外派的騎兵動手,要知道在此之前,陳驀即便撞見前去堵截的烏丸騎兵,基本上都是當即撤退,逃之夭夭的。
是因為見天色昏暗,料定我支援不及麼?
還是說他自信能夠在我趕到之前圍剿那支烏丸騎兵?
環抱著雙手,張頜不禁皺了皺眉,因為他意識到,這一次的得逞,會大大加強陳驀以及他麾下黑狼騎的自信,換而言之,或許在此之後,那陳驀會頻繁故技重施,反過來對他張頜動手。
當獵物搖身一變變成獵人,這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啊!
看來自己必須對他增加一些壓力,速速將他迫往烏巢……
想到這里,張頜翻身上馬,正要繼續去追趕陳驀,忽然,他眼中露出幾分驚疑,猛然轉過頭打量四周。
不對勁……
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啊……
忽然,張頜眼楮一亮,皺眉說道,「尸首呢?兩千烏丸騎的尸首何在?!」
副將王亢听罷一愣,心中暗暗想到,這不是明擺著麼?既然不見尸首,那必然是黑狼騎代為掩埋了,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確實,在這個年代,掩埋敵軍尸首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畢竟死者為大,再者,倘若放任尸首不管,或許引發瘟疫,這是全天下所有將領都不希望看到的,因為那是比起戰亂更可怕的災難。
或許是看穿了副將王亢的想法,張頜搖了搖頭,沉聲說道,「不對!既然陳驀已全殲這支追兵,按理來說應當是迅速往北逃匿才是,至于尸首……在我得知此事後,必然會親至此地,然而,他卻耗費了大量的時間來掩埋我軍士卒,卻並未就此逃匿……這不合常理!——或許他想掩飾什麼……」
說到這里,張頜心中一動,好似想到什麼,抬手急聲說道,「傳我令,找出那兩千將士尸骸所在!」
麾下將領聞言面面相覷。
不多時,眾烏丸騎兵便找到了掩埋那兩千死尸的地點,畢竟只有那一塊的土地色澤與其他地方不同。
「挖!」張頜沉聲喝道。
眾烏丸騎兵愣了愣,不敢違抗,只好用長槍、馬刀之類的武器挖掘尸體,然而,挖掘出來的尸體卻叫他們大吃一驚。
因為那些死尸,竟然被剝去了身上的鎧甲,而更叫人愕然的是,就在尸體之上,堆積著不少黑狼騎的黑色甲冑,粗粗一算,將近兩千具!
難道黑狼騎在此全軍覆沒?
這顯然是個玩笑,唯一的解釋就是……
陳驀叫黑狼騎換上了烏丸騎兵的鎧甲!
「好家伙!」望著那些被剝去鎧甲的死尸,張頜心中恍然大悟,喃喃說道,「這才是你的目的麼,陳奮威?」
「將軍……」副將王亢不明所以地望了張頜一眼。
只見張頜長長吐了口氣,皺眉說道,「看來我等的獵物已不滿于被我等來回追趕……這下麻煩了!」
正如張頜所預料的,在接來下的幾日中,陳驀竟然率領其麾下黑狼騎與張頜在燕城至烏巢一帶捉迷藏,因為有著烏丸騎兵鎧甲的掩飾,以至于這附近雖然有無數袁紹兵馬在,卻沒有一支兵馬能夠探到陳驀蹤跡,而相反地,陳驀卻頻繁假冒張頜麾下烏丸騎兵,去襲擊各處的屯所、哨騎,令燕城至烏巢一帶袁紹麾下兵馬人人自危。
而听說了此事的袁紹更是大怒,派人傳書至張頜手中,叫他速速解決陳驀,或擒或殺。
在接到袁紹的手書後,張頜不禁皺了皺眉,因為從心中的字里行間看,袁紹對他已相當不滿,也是,率領兩萬烏丸騎兵去追擊區區兩千黑狼騎,反而被其玩弄于鼓掌之中,這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但是話說回來,張頜又何嘗不想將陳驀擒殺呢,關鍵在于後者對于危機的意識實在是太過靈敏,往往都是張頜趕到,陳驀前腳剛走,這種來遲一步的懊悔,叫張頜感覺異常的憋屈。
他陳驀這是想做什麼?
拖延時間,等待救援麼?
張頜氣怒不已,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認,陳驀在帶兵作戰方面也確實很有一手,至少在突擊、襲擊方面,簡直是無人出其右。
想到這里,張頜唯有聯系在黃河沿岸附近的高覽,兩人聯手加大對陳驀的壓迫,迫使其向烏巢靠近,為了防止陳驀再假借他名義作亂,張頜召回了外派的烏丸騎兵,又叫各地守將嚴加防範,免得再次被陳驀偷襲。
不得不說,張頜一改再改的措施,叫稍稍有了些自由的陳驀與黑狼騎,再度遭到了束縛,但是,比起前兩日,陳驀與其麾下黑狼騎的心情顯然要好得多,因為龔都已經回到了軍中。
初平三年六月二十七日夜,在短短三日內往返于烏巢與濮陽之間的龔都,終于順利回到了陳驀身邊,向陳驀傳達了青州軍不日即將抵達的喜訊。
「當真?她當真這麼說?」
當听到張素素即將率領青州兵前來支援的消息後,陳驀心中如釋重負,畢竟在此之前,他一直擔心張素素是否會因為前些日子的事,拒絕前來援助,而如今听龔都這麼一說,他這才放下心來。
「是的,陳帥,末將啟程前來復命時,張天師已在準備出兵事宜……不過張天師說,請陳驀盡可能地吸引黃河沿岸的袁軍,否則她很難突破袁軍的防線……」
「黃河沿岸的袁軍麼……」陳驀聞言皺了皺眉。
袁紹在黃河沿岸布下重重守軍一事,陳驀是知道的,畢竟袁紹與他帳下謀士也不是傻子,哪里會不知道出了官渡的曹操外,濮陽與東阿還有張素素、夏侯惇不少兵馬,如此一來,他又如何會出現這種戰略上失誤,忽略了東面的防備。
但是如何將黃河沿岸的守軍注意力都吸引過來,好叫張素素率青州軍順利突破防線,這讓陳驀有些犯難,甚至于,他不禁有些後悔前兩日頻繁偷襲各地袁軍一事,畢竟正是那幾次的偷襲,使得黃河沿岸各地的袁軍心驚膽戰,不約而同地加強了夜間的防備,如此一來,豈不是叫張素素突破黃河一事變得更加困難。
想到這里,陳驀悵然地嘆了口氣。
不理想啊……
前幾日只顧著拖延時間,竟不曾想到這一點,實在是……
忽然,陳驀心中一動,回顧身旁的黑狼騎副將王思說道,「王思,此距烏巢,多少里程?」
「四十里左右!」王思下意識地報出了數字,隨即好似想到什麼,面色一驚,瞪大眼楮低聲說道,「陳帥,你不會是想……」
只見在眾黑狼騎將官面面相覷的表情下,陳驀環視了一眼眾人,壓低聲音說道,「我欲夜襲烏巢,借以吸引各地袁軍注意,好叫濮陽青州兵順利突破黃河防線,你等覺得此事能否成功?」
眾黑狼騎將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驚地說不出話來,畢竟他們都知道,烏巢乃是袁紹屯糧重地,不但屯有十余萬大軍,更有袁紹帳下猛將淳于瓊、蔣奇等人鎮守,防守森嚴,那里是想襲便能襲的,要不是因為這樣,張頜又如何會將陳驀等人逼到烏巢,好來個兩面夾擊,聯合烏巢守軍,將陳驀團團圍住,從而叫黑狼騎覆滅?
「大哥說打哪就打哪!」劉闢大咧咧地說了句,其憨厚的模樣,叫眾黑狼騎將領不禁笑出聲來。
「你閉嘴吧!」陳驀沒好氣地呵斥了一句,隨即轉頭望向王思,低聲問道,「王思,你怎麼看?」
王思是黑狼騎的副帥,也是當初率三河騎兵投奔陳驀的將領之一,稱得上是經驗豐富的老將,是故,陳驀打算听听他的看法,畢竟在黑狼騎中,真正懂得帶兵打仗的,其實也只有那麼幾個,陳驀、王思,以及已率眾離開的舊黑狼騎副帥,張燕。
「末將覺得……」見陳驀詢問,王思模著胡子想了半響,隨即緩緩點了點頭,沉聲說道,「此事可行!——前幾日,那張頜一心要將我等驅趕到烏巢,而我軍卻頻繁往他處突圍,雖很是遺憾未能突圍成功,但也降低了張頜等人的戒心……他必然不會想到,我軍竟然會主動往烏巢而去,唯一顧慮的,是烏巢的守軍……」說著,他指了指身上的烏丸騎兵鎧甲,為難地說道,「單憑這套甲冑,是無法混入烏巢的!」
陳驀聞言長長吐了口氣,隨即皺了皺眉。
也難怪,畢竟烏丸騎兵屬于從軍,是烏丸首領丘力居派來幫助袁紹的兵馬,雖說烏丸騎兵的戰斗力也十分不錯,要比當初的三河騎兵更加精銳,但是說到底,那終究並非是袁紹嫡系兵馬,如何能夠出入烏巢這等重地?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名黑狼騎將士匆匆跑了過來,抱拳說道,「陳帥,東三里外發現一支袁軍兵馬,打著[蔣]字旗號,押解著眾糧草徐徐而來,看方向,似乎是烏巢往燕城押解糧草的兵馬……」
陳驀聞言,與眾將領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不禁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