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再相會
是他……
竟然是他……
沒來由地,張素素的心砰砰直跳。
「大人,要見他們麼?」
「要見!」張素素下意識地說了一句,隨即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咳嗽一聲,沉聲說道,「你叫府內侍女,將他們帶到偏廳等候!——好生伺候著,倘若有何疏忽,小心你們的腦袋!」
那侍女一听冷汗連連,止不住地點頭。
「是,奴婢明白了……」
「還不快去?!」
「是!」那侍女慌慌張張地離去了。
望了一眼侍女離開的背影,張素素幾步來到梳妝台前,在甩了甩濕透的頭發後,大聲喊著自己的貼身侍女。
「依兒?依兒?」
連喊幾聲沒有反應,張素素又氣又惱,皺眉低罵,「這丫頭,又死哪里去了!」
一句話說俺,她這才忽然記起,方才自己叫依兒去替張遼敷傷去了,眉頭一皺,只好自己拿起桌上的梳子,對著銅鏡妝扮起來。
或許是長久日子沒有自己親自動手吧,她手中的梳子似乎有些不太順手,好幾次都卡在頭發當中,偏偏張素素又著急,硬扯幾下,疼得她連連凝眉不已。
梳頭、敷粉、描眉、涂唇,大抵忙活了近半個時辰,張素素這才梳妝完畢,換上一套瓖金邊的白素長袍,在對著銅鏡仔細查看了一番,見已無疏漏後,這才走出了自己的寢居,往偏廳而去。
而與此同時,府上的侍衛早已按著張素素所吩咐的,將唐馨兒與陳驀帶到了偏廳,不得不說,此刻的唐馨兒異常緊張。
因為她不能肯定張素素是否會顧念舊情,出手搭救自己的丈夫,再者,時隔三年,她也不知該如何對面張素素這個女人,畢竟當時,她的丈夫陳驀已說過老死不相往來的話。
或許是為了緩和心中的焦慮,唐馨兒微微吸了口氣,平復了一下心神,稍微打量著偏廳的擺設。
不得不說,張素素的丞相府裝飾地極為富麗、考究,且不說方才路過的內院、走廊,光是眼前這偏廳,便是尋常百姓家中一輩子都擔負不起的,無論是那想瓖金絲的屏風,還是案上擺著的茶杯茶碗,甚至是牆案邊擺著的翡翠馬、玉珊瑚等等,哪一件不是價值連城。
即便是自幼居住在深宮的唐馨兒,也不禁暗暗有些吃驚,吃驚于張素素如今的權勢。
「呵,若是喜歡就拿走吧……」
就在唐馨兒仔細打量著那一尊晶瑩剔透的玉珊瑚時,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唐馨兒心中一驚,連忙轉過身去,卻見張素素衣著華麗,輕笑著走了進來,連忙將手中的玉珊瑚擺回原處,下意識地變得拘束起來。
張素素微微一笑,說道,「都是些小玩意,比不得洛陽東宮……」清楚唐馨兒出身的張素素,自然不會認為她會看中這些。
「哪里,」唐馨兒躬身施了一禮,輕聲說道,「素……唔,觀丞相大人府中擺設,哪怕是東宮,恐怕也比不了……」
「三年不見,唐姬何以如此見外,像當初那樣叫妾身素素便是……」說著,張素素目光一掃,正巧掃到斜靠著椅背坐在椅子上的陳驀,見他面色蠟黃、雙鬢斑白,張素素不禁面色微變,氣息一亂,幾步走了過去,一搭陳驀脈搏,隨即深深皺緊了雙眉。
唐馨兒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直到張素素半響後放開了陳驀的手腕,她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他……他……妾身尋遍名醫,如何也治不好他,不知……」
而此時,張素素正用無比復雜的目光望著陳驀,背對著唐馨兒的她,似乎想用那顫抖不停的右手撫模陳驀的臉龐,但是最終卻忍住了,在深深吸了口氣後,轉過身去,望著唐馨兒淡淡說道,「原來如此,那麼……你帶著他千里迢迢趕來許都,又是打算做什麼呢?」
「做什麼……」唐馨兒一臉苦澀地喃喃自語了一句,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張素素面前,梗咽說道,「賤妾懇請丞相大人,您大人有大量,救救賤妾的夫君吧……」
「哼!」張素素輕哼一聲,緩緩走到桌旁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條斯理地說道,「觀他……觀他氣象,分明是陽壽將盡,藥石無靈,你就這麼肯定,我能救他?——你先起來吧!」
唐馨兒依言站起身來,因為她很清楚張素素的性格,或許哭求對心慈手軟的張寧會十分有效,但是對于眼前的張素素,恐怕是沒有任何作用的。
之所以這麼做,無非只是為了顯示一下誠意而已。
「賤妾听聞,逆天續命乃道門不二禁忌之術,需要超常法力才能辦到,賤妾想來想去……」
「想到了我麼?」張素素輕笑一聲,接口說道。
唐馨兒猶豫一下,緩緩點了點頭。
「那還真是……」張素素微笑著搖了搖頭,在望了一眼手中的茶杯後,淡淡說道,「你是在他昏迷之後,背著他帶他前來許都的吧?」
「……」
「以他的性格,恐怕是死,也不會來求我……」說著,張素素的眼中隱隱浮現出幾分苦澀,一閃而逝。
「賤妾……」
「呼!」深深吸了一口氣,張素素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站起身來,望著唐馨兒說道,「直截了當了說吧,我確實能救他,但是,我為什麼要救他?」
听說張素素有辦法拯救陳驀,唐馨兒忍不住露出驚喜的神色,然而當她听到下半句時,卻是面色慘白。
「我為什麼要救他?」神色冷淡地望著唐馨兒,張素素譏諷說道,「雖說是我對不起他,但他那時也當著曹操手底下那麼人,公然給我難堪,更說出了[此後再無任何瓜葛]這樣絕情絕義的話,此後帶著你一走了之,遠走他鄉,嘖嘖嘖……好個郎情妾意,我還以為你們快活無比,一生一世都不會再出現在我面前呢!」
唐馨兒低著頭,默然不語,在足足沉默了半響後,這才梗咽說道,「倘若丞相肯出手搭救,賤妾夫婦二人一生也不忘你大恩大德……」
「那又于我何益?」張素素淡淡一笑。
「只要……只要您願意出手相助,無論您叫賤妾做什麼,賤妾無有不從……」
「哦?」張素素眼眉一挑,輕笑說道,「若是叫你去死呢?」
唐馨兒微微張了張嘴,隨即低聲說道,「倘若賤妾一條賤命能換來賤妾夫君活命,賤妾願意!」最後四個字,斬釘截鐵,說得毫無猶豫。
張素素心中微微一驚,凝聲問道,「你……願意為他去死?」
「是!」
望著唐馨兒那堅定的眼神,不知為何張素素心中很是氣惱,在皺了皺眉後,她忽然走到牆壁旁,拿起掛在牆上的一把利劍,丟在唐馨兒面前,淡淡說道,「口說無憑!」
望著那當啷一聲丟在自己腳邊的利劍,唐馨兒將它拾起,鏘地一聲抽出半截,隨即抬頭望著張素素。
似乎是看穿了唐馨兒的心思,張素素徑直在桌案旁坐下,輕笑說道,「你死後,我自會救他!」
「當真?」
「當真!」
「倘若丞相大人出爾反爾,賤妾即便做了惡鬼,也不會放過你……」說著,唐馨兒緩緩抽出了鞘中的寶劍,將劍刃橫在脖頸旁。
其實,即便不用張寧提醒,唐馨兒也清楚,就算張素素會顧念舊情救治陳驀,但是自己,恐怕多半是有去無回,以張素素的性格,如何會那般好心,既治好了陳驀,又安然放二人離開?
是故,對于張素素要逼死自己的做法,唐馨兒絲毫不感覺意外,甚至于,握住利劍的手都沒有顫抖一下,因為,她早已有了心理準備。
夫君……
嘴里默默念一句,唐馨兒緩緩閉上雙眼,腦海中浮現她與陳驀的那一幕幕,隨即,一狠心,握著寶劍向右一扯。
「 嚓……」一聲脆響,好似是什麼東西摔碎的聲音,將唐馨兒驚醒。
她下意識地轉過頭去,愕然發現張素素正站在門口,用復雜的目光望著自己,再低頭一瞧,卻發現自己的腳下,竟有一塊摔得粉碎的玉珊瑚。
怎麼回事?
唐馨兒愕然地望向手中,這才發現她手中哪里有什麼利劍,那柄利劍,依舊好好地掛在牆上。
幻術?
唐馨兒心中微微一驚,略有些不解地望向張素素。
唐馨兒想的不錯,方才的那一幕,正是張素素走入偏廳時對她所施展的幻術,至于為何,恐怕也只有張素素自己才清楚了,多半是見唐馨兒對陳驀如此情深意重,她看了很是不舒服吧。
在凝視了唐馨兒一眼後,張素素淡淡說道,「我會想辦法救他的……」
「多、多謝……」或許是事出突然,唐馨兒的話有些結巴。
「別高興地太早,倘若你忘了方才所許下的承諾,我會很頭疼的……」
唐馨兒愣了愣,隨即頓時明白過來,點點頭,低聲說道,「倘若丞相大人當真能救賤妾夫君,無論要殺要剮,悉听尊便!」
「哼!」張素素不置可否地輕哼一聲,忽然喊道,「來人!」
只听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四名府上侍女走了進來,行禮說道,「大人有何吩咐?」
張素素抬手一指唐馨兒,淡淡說道,「去一個,帶這位夫人去西苑偏房歇息,茶飯用物,好生伺候,不得怠慢……」
「是!」一名侍女盈盈一禮,踏著碎步來到唐馨兒面前,恭敬說道,「這位夫人請……」
唐馨兒聞言抬頭望向張素素,猶豫說道,「那賤妾夫君……」
「這個我自有主意!——你既要我救他,那就得听我的!」
「是……」微微點了點頭,即便唐馨兒百般不願離開陳驀片刻,但是此時此刻,也只有听張素素的。
望著唐馨兒與那侍女離開的背影,張素素長長吐了口氣,語調一變,指了指依靠在椅子上的陳驀,說道,「你們三個,把他帶到我寢居去……」
「大人的寢居?」剩下的三名侍女面面相覷,雖心中百般疑問,卻終究不敢多問,小心翼翼地扶起陳驀,一直將他扶到了張素素的寢居,按著張素素的吩咐,將其扶到榻上躺下。
坐在榻旁默默地望著榻上昏迷不醒的陳驀,張素素瞥了一眼身旁所立著的三名侍女,冷聲說道,「今日府上沒有來客,我也沒有去見什麼人,明白麼?」
三名侍女對視一眼,面面相覷,就在張素素眼中殺意越來越濃時,其中一人腦筋轉得快,連忙說道,「是是,今日大人偶然風寒,身體有所不適,一直在屋內歇息,都……都是一個人……」
「很好,」張素素淡淡一笑,扯了扯蓋在陳驀身上的被子,壓低聲音說道,「倘若叫我听到半點風聲風語,哼!」
「不會的,不會的……」
「下去!」
「是!」見張素素一番恐嚇,三名侍女面色惶惶,在行了一禮後,連忙退出了屋外,順手將房門合上。
望著那三名侍女退出屋外,關上了房門,張素素眼中的冷意,這才稍稍退下幾分,而當她望向榻上的陳驀時,那份冷意更是化作了綿綿柔情。
「笨蛋!」
語氣梗咽地低罵一句,張素素坐在榻旁,顫抖著伸出右手,輕輕撫模著陳驀的臉龐,低聲梗咽道,「如果不是唐姬,你真打算一輩子都不來見素素麼?狠心的人……」
望著陳驀如今的老態,張素素一臉悲色,嬌軀微顫,淚水忍不住涌了出來,趴在陳驀胸口啜泣不已。
也不知過了多久,張素素這才抬起頭來,微笑地撫模著陳驀的臉龐,依在他身上,用無比溫柔的聲音說道,「別怕,小驀,有素素在呢,什麼事都不會有的……」說著,她湊上前去,輕輕吻在陳驀的唇上,嘴里吐出一股精氣,流入陳驀體內。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方才還面色蠟黃、氣若游絲的陳驀,臉上竟然漸漸露出了幾分紅潤,而反觀張素素,卻是滿頭汗水,眉宇間露出了濃濃疲倦之色。
整整一炷香功夫,氣喘吁吁的張素素這才抬起頭來,用袖子抹了抹額頭的汗水,靜靜地望著榻上氣息已不知何時變得平穩的陳驀。
「不會有事的,小驀,什麼事都不會有……」喃喃說著,張素素忍不住一陣倦意襲來,竟就趴在陳驀身上睡熟了。
等張素素再醒過來時,她發現身上竟蓋著一件外衣,再一看身邊,不知何時已經回來的心月復侍女依兒,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著躺在床上的陳驀。
「你這丫頭,越來越放肆了,不經通報便擅自闖進來……」或許是怕依兒亂問,張素素先一番斥責堵住她的嘴,畢竟依兒是她最疼愛與看重的侍女,總不能為了隱藏陳驀的存在,將她給殺了吧。
「嘻嘻,小姐,你醒了?——他是誰呀?」依兒好奇地問道。
很遺憾的,或許是平日里張素素太過縱容依兒,使得這個小丫頭對她很是親昵,少了幾分畏懼,即便是張素素斥責之後,她也忍不住問出自己心中的疑問。
她是問地輕松,然而張素素卻犯了難,遲疑了半天也不知該如何解釋陳驀的身份。
倒是依兒自己好似看出了幾分,笑嘻嘻地說道,「嘻嘻,奴婢明白了……」
望著貼身侍女那眉開眼笑的模樣,張素素忍不住俏臉一紅,故作冷靜地說道,「你明白什麼了?」
只見依兒嘻嘻一笑,壓低聲音說道,「他是小姐喜歡的人……」話音剛落,她腦袋就被張素素輕輕敲了一下。
「胡說八道!」張素素板著臉說道。
「怎麼會是胡說八道,」捂著被敲痛的地方,依兒一臉委屈地說道,「若不是這樣,小姐如何會將他帶到自己的寢居,還讓他躺在榻上,倘若換做其他男人,恐怕稍稍踏足這個院子,就被小姐你殺了……還有還有,方才小姐趴在他身上睡熟時,臉上還露出笑容了呢……」
張素素一听,面色更是羞紅,忍不住斥責道,「胡說八道,我什麼時候……笑過……」
「明明有嘛……」
「沒有!」張素素作勢又舉起了右手,駭地依兒連忙抱住頭,退後一步,連連說道,「好嘛好嘛,小姐說沒有就沒有……」說著,她又忍不住嘟囔一句,「明明就有……」
張素素又好氣又好笑地搖了搖頭,抬手揉了揉依兒的腦袋,隨即正色說道,「依兒,這件事,對外誰也不要說,明白麼?」
被張素素安撫後,依兒頓時眉開眼笑,笑嘻嘻說道,「明白,奴婢明白!」
望著她那似有深意般的笑容,張素素不由又臉紅幾分,沒好氣說道,「鬼丫頭,就知道胡說八道,你要是敢到處嚼舌頭,看我怎麼收拾你!」說著,她好似想到了什麼,補充道,「這件事,對張文遠也不能說!——明白麼?」
見張素素的語氣已變得有些嚴厲,依兒也不敢再放肆,連連點頭說道,「是,小姐,奴婢明白了。」
「唔!」張素素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對于自己的侍女依兒傾慕張遼一事,張素素是清楚的,非但不準備插手,甚至于,倒還希望這二人能夠走到一起。
畢竟張遼的能耐,張素素是清楚的,他這幾年來的進步與成就,張素素也是一一看在眼里。
可以說,張遼已成為張素素麾下能夠獨當一面的大將,舉足輕重,而對于有能力的人,她張素素向來是不吝賞賜。
只不過張遼那小子太不夠意思,他靠近依兒,在張素素看來,多半只是為了掌握她的日常起居、生活習慣,要趁機前來行刺,而依兒那個丫頭又太笨,這不,張素素不得不時常敲打敲打張遼,免得他太過于得寸進尺。
而至于陳驀這件事,更是不能對張遼言及,張素素可以肯定,倘若張遼得知陳驀在此,恐怕當即便會過來搶人,而眼下正是用人之際,且不說曹姓勢力在旁虎視眈眈,光是日後征討荊州、蜀地,張素素也要用到張遼。
正如張寧之前提醒唐馨兒時所說的,此刻的張素素,恐怕根本就沒有要放陳驀與唐馨兒離開的意思……
啊,她根本不會那麼做。
將所有想要得到的珍貴事物全部牢牢握在手中,這才是她張素素!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