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一生當中,究竟會遇到多少人?而在這些人當中,到底有多少人會與自己的生命息息相關呢?
朋友、同事、鄰居、家人、夫妻、子女、情人……就說人與人的相遇,算不算是「命運」的一部分?
胡洛雲常常在想著這樣的問題。
「妳相不相信『命運』?」
蘇昉搖搖頭︰「『命運』,或者說『宿命』,是古希臘悲劇的形成主體,我只作故事看,從不當真。」
洛雲又問她︰「那妳覺得什麼是人生之中最重要的東西?」
蘇昉想了想,然後說︰「包含人生所有的因素,無論是已知的過去,或者是不可知的未來,我們在每個階段所做的事和所認識的人,對自己都很重要。」
洛雲喜歡表姊,尤其喜歡表姊的無所不知。
於是她又問道︰「那妳覺得誰對自己最重要?」
蘇昉看著表妹,回道︰「每個人都很重要。」
「不行,妳一定要選一個出來。」
蘇昉思考了許久,終於微笑道︰「應該就是妳吧。」
洛雲還記得,大學的心理系曾經上過一堂課外的補充教材,叫作「推論階梯」,以一個或數個未知的問題來做調查,讓眾人參與分析並且提出各式各樣的推論,把這些推論一層一層往上堆砌,然後就此推論階梯最高層的綜合性結論。
那天上完心理學的厚重原文書,對於幾個專有名詞的解說結束之後,教授提議就「推論階梯」這個主題玩個遊戲,當時離下課只剩廿分鐘,同學們都無心耗在這個無趣的主題上,因此做遊戲的時候,每個人都意興闌珊的樣子。
教授說︰「大家就花個幾分鐘玩玩,誰願意出來表演一下?」
見學生們不願舉手,教授點了系上年齡最大的同學上台,這人當時年近卅歲,早就結婚生子,當兵之後纔唸大學。
教授說︰「除了你自己,請在白板上寫下你最重要的八個人的名字。」
那名男生照做了,他拿著簽字筆,潦草地寫下他的妻兒、朋友、親人等等,很快就寫齊了八個人名。
教授說︰「很好,假設現在是世界末日,上帝要以七種原罪審判世人,每一種原罪都要殺死一個你身邊重要的人,請你劃掉一個這上面自己認為可以犧牲的人。」
記得那個男生很快劃掉了一個他朋友的名字。
教授又說︰「請你再劃掉一個。」
他又劃掉了一個他的親戚。
教授繼續說︰「請你再劃掉兩個。」
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人,只見那人劃掉一個又一個,最後,白板上只剩下了四個人,他的父母、妻子和孩子。
那是初夏的午後,教室里顯得非常安靜,只記得冷氣機運轉的聲音,所有的學生都沒有說話,同學們屏息地看著講台上的兩個人,感覺這似乎已不再是一個無聊的遊戲了。
教授說︰「請再劃掉兩個。」
那人遲疑著,艱難地看著白板,雙手顫抖,似乎無法選擇,因為殘酷的末日來臨,審判將連同殺戮一同產生,死神的鐮刀更不會如此猶豫;學生們同情他心中真實痛苦的煎熬,過了許久,那人終於抬起手,用簽字筆劃掉了父母的名字。
教授還是沒有放過他︰「還剩下最後一個。」
那個男的驚得呆住了,他站在那兒,顯得萬分無助、手足無措的樣子,終於顫巍巍地舉起手,緩慢而堅決地劃掉了兒子的名字。
「現在留下的人,是你最愛的人,也是你期望上帝在這罪惡的人世間唯一饒恕的一個。」
那人愣愣地看著白板,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下課的鐘聲響起,沒有一個學生離開座位,教授審視著所有的人,轉身問那人道︰「這個世界上和你關係最親密的人,應該是你的父母和孩子,除了他們,再沒有別人與你有血緣關係;父母是養育你的人,孩子是你親生的,只有妻子是外人,是可以重新再娶的,為什麼她反而是你最難以割捨的那個人呢?」
同學們靜靜地看著他,等待著他的回答。
那個男生緩緩地說︰「有一天我老了,爸媽會先我而去,孩子長大成人了,也會離我而去,但真正會陪伴我度過一生的,只有我的妻子。」
幾年下來,洛雲曾經無數次回憶起這堂「推論階梯」的課,她想起走掉的外公,還有掛在牆上的父親遺照,那些親人不過就是生命中曇花一現的影子,留在身邊的只有表姊、大姨和母親,可這些有血緣關係的親人,有一天終究也會離開自己;這種想法時常讓她覺得恐懼,就像小時候自己總是一個人,那種孤獨寂寞的感覺,比什麼都還要可怕。
嫁給曾翼衡之後,她就不再是一個人了。
借住在表姊家的那晚上,听到浴室里沖澡的聲音,她淺淺地笑了;听著她房間傳來的水聲,洛雲總算沉沉睡去,不知道為什麼啊,有表姊在,就好安心呵。
可是,表姊總有一天也會離開她,不是嗎?
她又憂慮地問著表姊︰「妳以後會不會離我而去?」
蘇昉詫異地望著她,然後笑道︰「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以後表姊妳也會結婚嗎?」
「大概吧。」
「女人一般在卅歲左右就該嫁了,表姊一直單身,很多人都問我,妳有沒有喜歡的人?」
蘇昉看似一臉空白︰「沒有。」
「真的?」
「嗯。」
洛雲覺得安心了。
就像大學心理課程的問題,在表姊心中的重要名單,她一定能夠排到第一,所以上帝在末日審判的時候要殺人,怎麼也不會輪到她。
那個男同學跟他的妻子應該是過得非常幸福美好,剛開始洛雲無法理解婚姻是怎麼回事,知道了以後,明白了這是自己沒有也得不到的東西,立刻從自信變得痛苦,心變寒冷了;所以,她難受得立刻從認識的人里頭找了一個男朋友,也很快就結婚了,因為惟有如此,纔有人一輩子照顧她,也纔能使她寒冷的心溫暖一點,她曉得無論憑自己怎麼努力,或許都得不到這樣的幸福,可曾翼衡心里始終有別人,一直讓她心里不痛快。
到底什麼是「愛」呢?
有人說︰「愛沒有年齡、容貌、性別、階級的分別……」或是「愛沒有理由」。說這話的人,不是腦袋有問題嗎?
這種人可以去愛一個八十歲高齡的老太婆給她看嗎?可以去愛一個滿身爛瘡的肢體殘缺者嗎?滿嘴「愛」,愛得說不清,道不明,算不出,想不通。愛一個人沒有理由?看來自己最愛哪一類型的異性都沒譜。
話說回來,或許「愛」也沒有想像中那麼重要,現代男人跟女人的愛情策略是互相衝突的。
從台北回到中壢的家,已將近晚上十一點了,洛雲還是想著這些問題,她掏出鑰匙,卡啦一聲,大門應聲而開。
走上二樓的臥室,她走到床邊,俯視著身下的人,他的呼吸是那麼沈,空氣中瀰漫著酒味,透露出他沈睡的原因。
她將手輕輕搭在他的咽喉,感受生命的鼓動。
這是一個讓許多女孩都仰慕著的男人,竟如此無防備地將「命運」敞露在她面前,毫無招架之力;洛雲偏著頭打量他,想起自己曾經注視著那只貓咪餓得奄奄一息的模樣,滿意地笑了,只是當她伸出另一手踫觸他時,一聲聲微弱的夢語讓她遲疑了一下。
「蘇昉……妳來了……」他的臉就是在熟睡中,也看得出他的夢境。
怕是夢到表姊了。
她微笑了下,停在半空的手繼續動作,拉下他的內褲,踫觸他的生命之源,這難看的東西曾經進入過她的身體,或許還取悅過不少女人,她撫模著它,讓男人連夢話都說不出,他的激烈地抽慉起來。
然後,再次迎接他的不是暗黑的地獄,而是她對於「愛」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