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枯萎了季節
隨著太後娘娘懿旨的頒布,宮里四處開始張燈結彩,一切皆以大紅為主,彌漫著大喜將至的前奏之樂。
八年了,娘果真如她所諾,每年生辰的時候都會不遠千里回到長安來。今日一大早,便收到娘已經到達長安的消息,即晌午時刻就會從長樂宮宮城西闕門入宮。一年未見,期盼之心天可憐見,吃過早膳後便急匆匆的與百靈二人來到西厥門殿門守候娘的到來。
左顧右盼的等了許久,仍是不見娘的身影,心里有些急了,問百靈「現在什麼時刻了?」
「主子你都問過奴婢好幾次了,還未到晌午呢,別急,一會兒就能見著長公主了。」回頭看向她,她微微一笑示意我靜心等候。
高大的磚築院牆,牆檐下砌築斗拱,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斗角。盤盤焉,囷囷焉,蜂房水渦,矗不知其幾千萬落。在這巍巍宮牆內,強勢的建築慢慢柔化在了那一道徐徐進入宮門的車影之上。
不等馬車停下腳來,早已按耐不住欣喜的我直向馬車奔去,遠遠地叫喊著「娘,娘……」
車簾從里面被人掀開,看到那張久違的臉,我的笑容立即僵在嘴邊,他怔怔的望著我,眼里有著說不清的莫名情緒。
我隨即端正了身子,微微一福,十分恭敬的道「爹,嫣兒有禮了。」隨後跟上來的百靈亦是行禮問安「奴婢見過侯爺。」
爹略微點頭,隨後吩咐車夫「馬車入不了宮,你先行離去罷。」轉身進入車內,等車簾再次被掀開的時候,爹懷里橫抱著昏昏欲睡的娘。馬車離去的「篤篤」聲已經听不見,而我們幾人卻仍是站在原地,誰也沒有首先打破這份沉靜。
百靈伸出手握住我的,這才發現原來自己手心已經濕了一片,我不敢看向爹懷里的娘,眼光瞥向別處,小聲的問著︰「娘的樣子?」其實心里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從被爹抱下車的那一刻,我看到了瘦骨如柴的娘,那輕得仿似秋日的落葉,只一陣風就會消逝得無影無蹤般。凹陷的臉頰,突尖的下顎,曾經美麗得不可方物的女子
如今已是看不出昔日的美好燦爛。盡管容顏不再,面上那安詳自若的神態卻依然能夠輕易打動每個人的心。
爹抱著娘從我身旁走過,淡淡丟下一句「回宮再說。」便徑直向著宮里走去,我只好快步跟在他身後,一直握著我手的百靈默默隨我前行。
早已得到諭令的宮中侍衛並未對爹加以阻攔,直到回到齊樂閣,那個每年都為娘留著的寢殿。爹才小心翼翼的將懷中的娘輕放在床榻上,蓋好薄被,粗糙的大手順著娘的額頭慢慢向下,專注的眼神里全是說不盡的溫柔深情。他寵溺的開口告訴她「樂兒,答應你的事情我都做到了,我們回來了,你心心念念的女兒就在這兒呢,別睡了,該起來了。」
我淚流滿面的站在床邊,听著爹平淡的話語,喉頭竟像是塞滿了核桃,堵得好難受。
撩起裙擺,我募的跪了下去,爹這才將視線從娘的身上轉移過來。隔得如此近,想起這麼多年,每年都只是娘一個人來長安看我,爹從未相隨,已經整整八年。當年那個器宇軒昂的爹,那個劍眉星目,自信瀟灑的爹,如今卻是……我心中酸楚難耐,伸手撫上他有些明顯的額紋,眉間深深的鴻溝似在控訴著被歲月流逝而畫下的痕跡。兩鬢已隱隱
可見銀發,爹正當壯年,這些特征本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再也抑制不了,整個人撲進爹的懷里嚎啕大哭起來,一只大手按住我的頭讓我能夠深深埋入他的胸膛盡情釋放心中不快。
听見爹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嫣兒,小聲些,別吵著你娘了。」
聞言,我緩緩抬頭,一滴溫熱的液體滴落在我額上,兩行清淚正順著爹的臉龐徐徐流下。他微微笑著,看在我眼里卻是那樣的苦楚難捱,輕輕的,他開口「這麼多年,你娘一直和我賭氣,氣我不用真心待你,疼你。我也氣你娘,氣她對你植入骨血的疼愛。其實我早就輸給你娘了,只是年紀輕意氣用事,不肯低頭認輸,現在,爹想認輸,可惜都晚了……都晚了……」
我搖頭,一直搖頭,說不出話來。爹問我「你怪過爹吧?」然後自己又說道「你一定怪爹從來沒有真正疼過你,對你總是不如其他父母一般照拂,如果我說你不是……」頓了頓,他似乎在猶豫該不該開口。
不再搖頭,我哽咽著抱緊爹「爹是想說我不是你們的親身女兒,對嗎?。」
爹的身子為之一僵,不可置信的問道「你……你知道?」
心里藏了那麼些年,終于可以一吐為快。「爹,早在八年前我就知道了,一直不知道爹為什麼對我總是客氣疏離,後來無意中听見了你和娘的對話,那現在爹還會不要嫣兒嗎?」
感覺到爹的身體慢慢變得柔軟,他嘆了一口氣,將我從地上扶了起來,拉到身邊坐下,握著我的手「對不起,其實爹不該把錯都怪在你身上的,你想知道你娘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嗎?」
望向躺在床上的娘,是什麼原因能讓娘變得這般模樣,重重的點了點頭「我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