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簫人(三)
「我們,見過嗎?」他重復嚅喃著我說的話,從那雙不同于皇帝舅舅幽黑深邃顏色的深褐色眸子里我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仿佛是刻在他眼里濯濯盈盈的一幅畫,顯得有些不真實。記憶中是見過這種顏色的眸子的,腦中忽然閃過一絲念頭,
我恍然大悟的指著他「我就說感覺見過,你和我一個舅舅的眼楮一模一樣,因為他娘有突厥血統,所以他們眼楮的顏色都是深褐色的,與我們中原人不一樣,而舅舅的眼楮就像極了他娘。」他的臉微微有些發白,正欲說什麼,我卻又一步搶先
說道「你一定也有突厥血統,不然不會是深褐色的眼楮,對不對?」得意洋洋的歪著頭,一副我萬般了然的神情望著他。
他搖搖頭無奈的笑道「還真是被你說準了,我身上確實含有突厥人的血統,只是更多的還是漢人的血統。對了,你怎會一個人闖進這里的?一般人是不會來這里的。」
被他說到了心事,我頹然的找了個可以坐下的地方,用娟子摻了摻灰便坐下去,一手托著下顎,一手拍拍身邊的位子示意他坐下。
老在心里憋著也著實難受,尋不到可以發泄,述說的對象,皇祖母不行,皇帝舅舅不行,百靈雖然親厚,卻也說不得這些難以啟口的事情,放眼整個偌大的皇宮,竟然做不到和任何人成為無話不說的知己。表面的風光寵愛,卻無一人懂得我心里的悲哀和寂寞。
現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更加清楚了其實自己是真正孤零零的一個人,和我有著至親血緣的父母究竟還在不在世上也不可知。
收回心緒,有些不確信的問他「我想找人說說心里話,可以相信你麼?」
「當你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就證明你在相信我,我可以這樣理解吧?」
這個人,還真是——不過心里還是有些贊同他說的話的,一個人如果不相信另一個人是不會詢問這樣的問題,而是直接不予理會。
可嘴上依然不饒人的回敬他「誰說我相信你了!」
他起身,只能看見他若隱若現的側臉稍偏「不相信,就別說,別勉強自己。」
我急急伸手抓住他的臂膀「你別走,留下來。」咬著嘴唇等著他的回頭。
果然,我在心里小小的吁了口氣,他還是如初般坐回我身旁。
「人人都羨我從小錦衣玉食,活在無限寵愛里不知世故。可長在這九重宮闕帷幕下的人誰又真的能夠懵懂不知,表面的單純快樂只是希望能讓在乎的人能夠安慰罷了。不過我始終相信,再殘酷的地方也會有一縷溫情。我愛世外那自在,也愛田園那平凡,只是那
一縷溫情令我百般繾綣,讓我心甘情願畫地為牢。曾經也以為我是幸運的,出生顯貴的身份那樣光彩照人,可惜,如今才發現統統都是假的,都只是一個又一個無奈糾結交織的錯網。讓我一直堅信的東西碎在不起眼的小角落里,被扎到流血了也只能一個人偷偷
舌忝舐掉。你知道嗎?我的娘不是我的娘,我的爹也不是我的爹,我所有視為至親的身邊人原來都不是真正的親人,也許還有更多我不知道的。可我還得背負這些秘密展露笑顏,裝作一無所知,心里的郁結讓我很不舒服,現在終于說出來,好受多了。」
閉上眼貪婪的想要吸進更多的新鮮空氣,然後可以將心里所有的陰藿全都吐出來。有一時的靜黠,誰都沒有再說話,偶爾傳來幾聲鳥叫打破這寧靜。
「既然是秘密,你不該告訴我听,知道嗎?」隔了久久,他不是安慰,而是在質問。
我詫異,卻肯定的望向他「我相信你。」
「為什麼要去相信認識連一天都不到的人,傻丫頭,別那麼輕易相信人。」他的靠近讓他身上的杜若氣息更加肆無忌憚的充斥著我的嗅覺,不討厭,而是很安定。
我再次重復道「我相信你!」
忽的,他笑了起來,就像欄外的花園里,芙蓉月下妖嬈,淺紅色的新蕊,明媚的像要召喚回春天。一瞬間,那淡淡淺淺琉璃般的皎然凝聚到我身上,有一種不可抗拒的感覺。它所表現出對我的理解度,恰恰是我想要被理解的程度,相信我如同我樂意相信他自己那樣。
「傻丫頭。」他喚著。
本能的我回道「干嘛?」
听他低沉沉的笑出聲來,我知道我被戲弄了,可心里卻是暖暖的,他,可算我的知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