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綾三尺,淹淹暮雨滴心灰
劉盈低頭望去,淚眼朦朧中,那清麗絕秀的容顏毫無血色,嘴角那絲微笑又是淒涼又是嘲諷,刺得他胸口絞痛,悲苦悔恨如巨石壓頂,喘不過氣來。往事歷歷,涌上心頭,張嫣的音容笑貌在眼前、耳邊漣漪而過。探在她鼻尖的手指顫抖不已,那鼻息已微弱得快要殆盡,他忍不住仰天大吼,發出痛切的哭聲。
睫下眸略動,張嫣緩緩睜眼,清淚如水,淋透了白裳,如斷腸人般難受。她嘴唇微張,低聲道「皇帝舅舅,皇帝舅舅。」
聞聲,劉盈目光渙散迷離,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應道「我在。」
只觀眼眸之中那張臉孔竟是如此憔悴衰殘,眼圈瘀黑,眼底布滿了殷紅血絲,滿面淚痕猶在,有多久沒仔細瞧過劉盈了?張嫣感受著他的手細細的在她臉頰上摩挲,那麼小心,那麼小心……
至劉盈徒手奪過內侍手中白綾起,所有人均是不敢再有任何動作。呂雉眼中復雜神色,異樣的情緒如一股氣流上躥下跳,在听見劉盈痛切哭聲時心中竟如被什麼堵住了一般,淚水險些奪眶而出。腦子里兩個不同的聲音拼命充斥耳膜,一個叫道『殺了她,她是項子魚那個賤人的孩子』一個駁道『殺不得,她是你疼愛了這麼多年的外孫女』媲。
唯有一人信念牢固不可撼動,是了,那便是咬牙目睹張嫣逐漸轉醒的覃月。想到差一點就要了張嫣的命,卻依舊沒能如願,隱藏在呂雉背後的目光如兩道寒劍般射向張嫣所在方向。
覃月嘴角浮出一絲冷意,低頭附在呂雉耳旁壓低聲音提醒「太後娘娘,斬草要除根,她肚子里還有未來的儲君呢,若是真的留下來,萬一以後被她知曉當年她的親生父母雙雙葬于先帝之手,那您和皇上的天下豈不是要更名改姓?」
當年種種其實覃月並不知曉,都是從審食其那里軟硬兼施听來的,知己知彼才能找到他人的弱處加以攻擊,方能穩抄勝券。眼見呂雉陰晴不定,似乎有些猶豫不決,索性一語道破呂雉心中防備,手中江山豈能流入他人之手?更何況還是憎恨之人的血脈,那決計是留不得!
呂雉「嗯」了一聲,面色像是融不化的堅冰,覃月所說正是擊中了她的要害,好不容易從項羽手中奪下了江山,怎能讓他的女兒生下孩子,那豈不是將劉氏江山又送回去?當年項子魚,也就是後來的虞姬奪她心頭所愛,項羽又讓她做了兩年多的階下囚,這諸多怨恨,憤怒,羞辱通通襲來,滿月復扭曲復雜的情感吞噬了她對張嫣僅剩的一縷憐情。
此刻,寂靜無聲的殿內,每個人的表情都不一樣,面對這樣的宮闈秘事,誰還能真正全身而退?
呂雉一把拽住劉盈手腕語氣冰冷「哀家不會讓她看見明日的東升!皇帝何須做這無力的反抗?」
她在告訴他,無論是誰阻攔,她也會毫不顧及。
呂雉的聲音如銀河寒冰,宛若一把鋒利的刀片在皮膚生生刮過,沒有流血,但那冷浸刺骨的冰涼卻是透心而入,剎那直入骨子里冰透全身。劉盈冰冷的手指輕輕劃著張嫣的臉頰,將她流下的眼淚抹去︰「嫣兒是子魚姐姐唯一的血脈,她肚子里是朕的血脈。」
他心沉如磐石,郝然對上呂雉,目光悲憫難捱,唇齒有尖細的鋒利「莫非母後真的想完完全全失去兒臣才甘心!?」
夜風倏然吹進殿內,春天的夜晚涼意深深,帶著花木生命盎然的氣味,張嫣已經清醒緩和過來,死里逃生後的求生***點點在心口蔓延。她第一次听到劉盈提及她的母親,第一次听到劉盈承認她肚子里有他的血脈,其余話語均是再也听不見,內心歡愉早已掩蓋死亡步進的恐懼,她知道,這一次,她的皇帝舅舅一定不會再放棄她。
鴻台大火,嫣然凋落︰一
呂雉沉聲道「哪怕失去你,哀家也定不會將劉氏江山拱手讓人。」
心里有道裂痕被生生撕開,呂雉似乎能听到傷口滴血的聲音,她執著于憎恨,執著于權力,為此,她與劉盈之間最後一道微乎母子情意也蕩然無存。
「審食其,哀家讓你準備的藥呢,拿來。」呂雉眼也未抬,目光直直掠過張嫣微凸的小月復。
審食其猶豫上前,不知如何是好,被呂雉凌厲一瞪,厲聲道「莫非要哀家親自動手?」
劉盈抱起張嫣退後幾步,喝道「審食其,你敢!」
張嫣雙手緊緊環住劉盈脖頸,一刻也不敢松開,審食其手中那木青色瓷瓶里不知裝了什麼,但她能肯定的是那會殺了她肚中那個小生命,說不定也會要了她的命。
是以,再也不似先前那般淡然,牙齒情不自禁地格格作響,冷汗嗤嗤冒出,環顧眾人,大殿之中唯有劉盈是她的救命稻草。
淚水再次滾落,張嫣心頭難過無法言喻,她曾經擁有劉邦寵溺疼愛,她曾經擁有呂雉和顏相待,曾經憧憬自己的美好未來,如今都似過眼雲煙般消散。不管她願意與否,這些人這些情總還是抓不住留不下。
劉盈胸腔傳來的絞痛更甚,抱著張嫣的手不自然的顫抖,臉色因吃力而漸漸發白,卻仍是忍住不適默默與呂雉對峙,心中一個清晰明朗的聲音大喊著『「嫣兒的命在你手上,絕對不能倒下。」』
一個踉蹌,劉盈再也支持不住,一口鮮血猛噴而出,雙腿徑直跪跌在堅硬殿石之上,發出沉悶的骨裂聲音,只因害怕摔出懷中的人,劉盈才勉力沒有朝前撲去,只是雙膝著地,懷中之人仍是穩穩被他抱在懷里。
張嫣淚如泉雨,掙扎著想要月兌離劉盈懷抱,那骨裂之聲,點點殷紅氤氳她胸前衣襟令她心碎難抑,傷在他身,痛在她心。
呂雉亦是臉色驚變,月兌口驚叫「盈兒!」
劉盈仰起臉,無聲無息地微笑出來,一滴淚無聲的滑落。
「母後,盈兒求你。」
…他內心其實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呂雉原以為他一輩子也不願意向她低頭,縱然再不甘也從未向她求過任何,今日,他終是向她低下了頭。
他是她的孩子,是她的骨血,可他卻從未替她想過,他可曾關心過她在楚營那非人的兩年?可曾安慰過昔日劉邦對她的冷漠無情?可曾體諒過她費心盡力保得他太子之位的心酸?
呂雉頓時覺得一股怨氣直沖心髒,劉盈,你是哀家的孩子,可你總是和哀家對著干,所以,別怪哀家狠心!
「來人,拖開皇上和皇後!」她的聲音已然拔高,隱隱透出不容置疑的威儀。
劉盈和張嫣被迫分開,緊抓的十根指頭一根根被人用力掰開,在高大侍衛的禁錮下劉盈無力反抗,只能眼睜睜看著張嫣被灌進了審食其手中瓷瓶里的液體。
他急痛呼出「不要……」
一道驚雷在長空劈響,黑沉的天空猛地閃亮了下,放佛在頭頂炸開。劉盈只覺呼吸一窒,空氣中洶涌著揮之不去的刺鼻血腥氣味,像有無數的刀刃割下皮肉,帶著撕心肺裂般的疼痛襲上身上每一個愈張的毛孔。
他想大喊,可聲音卻卡在喉頭,偏偏一個字也吼不出……
張嫣咬牙掙扎,卻仍是嘗到了苦澀難咽的紅褐色藥水,那東西一點一點變成尖利的鷹爪不斷攪動她的小月復,剝離著她身體的絲絲溫熱,有什麼正汩汩而下從體內流失。那一剎那,忽然有一種什麼被生生剝離開身體的感覺,她劇烈的發抖,緊緊攥著袖角不放手,驚慌的四處轉眸,卻猶如隔了一層大霧什麼也看不清。
乍然只覺月復內被萬千螻蟻一齊咬噬,被萬千刀刃一齊剁剮,險些便要暈將過去。這種疼痛如狂的滋味張嫣生平想也未曾想過,更別說經歷了。月復內絞痛越來越盛,每一次都痛入骨髓,痛入心脾,幾乎以為被人生生挖去肚中血肉一般。
突然「嗤」的一聲,禁錮劉盈的其中一個侍衛應聲倒下,眾人還未來得及思考,另一個侍衛亦是不明就已的悠悠一顫,旋身倒在一旁,原是蘇木全趁機從一個侍衛腰間猛然拔出佩刀,對著他脖子便是一刀,又極快對準另一個下了猛手。
有人驚呼,寢殿里頓時如炸開了鍋,審食其身形一動緊緊將呂雉護在身後,宮人們似是慌亂鳥獸四散,蘇木全提著血刀催促劉盈「皇上,快帶皇後走!」
聞得此言,劉盈深深一震,忍著膝蓋劇烈的疼痛爬將起來,趔趄的走了兩步,指尖撫觸張嫣染血的冰冷手指,如遭電擊般猝然收手,眼淚洶涌而出。
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張嫣幾乎是直挺挺地站起來,推開擋在面前的人發足狂奔,一口氣沖出椒房殿那扇角門,沒入無盡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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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漏聲隱隱傳來,此刻已近申時,依稀可見中尉署衛士整齊肅然的排列分隊赫然有序的交換班。
百靈焦急的四下張望,黏膩的汗水早已沾濕衣襟,不斷來回走動徘徊,片刻不曾停歇。
劉恆趁夜色潛回咸陽,按下氣喘不已的馬兒,他獨自悄然潛入皇宮,回頭巡視不見有人跟隨,閃身而入。
為了避人耳目,他難得換上了青黑色衣袍,連日來不眠不休策馬狂奔,只為百靈一紙飛鴿傳書,告訴他張嫣懷有身孕之事,信中雖未提孩子所屬,可劉恆怎會不明白?那不是他的孩子,會是誰的!仿佛是墮入無盡的迷夢,張嫣清秀絕倫的臉從未這樣清晰刻在腦海,心中掙扎、糾纏、喜悅,輾轉猶豫最終決定無論如何也要進宮一次,哪怕只是躲在暗處偷偷瞥她一眼,听她一句呢喃,已是足夠。
又知曉她在宮中過得並不開心,劉恆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從遙遠的代國飛躍而來,將她緊緊抱在懷中,任她哭泣發泄。
被人從身後猛地一拍肩膀,百靈差點驚叫出聲,突然扭頭看去,劉恆眼里盡是血絲,發青的胡渣更顯得憔悴,可樣子卻是欣喜的。
「皇後,她……她」急不可耐的想要問出心中所想,卻不知從何說起,素來以冷靜,溫雅著稱的代王何時這樣邋遢和口吃?
百靈掩嘴一笑,平定心情,道「皇後早已歇下,代王連日奔波沒得好好休息,不如先去密室休憩,待明日奴婢將皇後近況一一說給代王听?」
劉恆方覺自己太過窘迫,掩拳咳一聲以掩慌態,道「離天明還有一些時間,此時正是各方守衛交替換班時辰,巡視較松懈,你帶我從密道去椒房殿,我……只看一眼。」
重重黑霧懸空,太液湖面上漩漪急轉,波光破碎;一記嘩嘩閃電放佛化為一條金色的巨龍,張牙舞爪,從巨龍口中激射出一道驚天霹靂,狂風獵卷般怒嘯向長樂宮,所到之處,狂風大作,落葉沖天卷舞。
「轟」地一聲巨響,碎石斷枝四散飛迸,整個鴻台猶如爆炸開來一般,地動山搖。眾人驚呼奔竄,到處都是奔走的侍衛與嘈雜聲。清涼的夜風中充滿了燒焦的氣息與漫天的嗆鼻煙味。
劉盈和百靈此時正好離鴻台不遠,熊熊烈火沖天而起,瞬息間便淹沒了大半鴻台建築。狂風作威,催促火龍愈竄愈遠,兩人只覺得熱浪滾滾,心中均是一驚,不知椒房殿現在的情況怎樣。百靈道「代王暫且回密室躲避,被人發現就不好了,奴婢立刻趕回椒房殿去。」
劉盈自知無召潛回皇宮必然是重罪,雖心中焦慮,卻也無奈,正要和百靈分頭離開,隱隱听見有人喊道︰「皇後娘娘在閣台上!」
劉盈猛地一震,幾乎疑心是自己听錯了,轉眼對上百靈,低呼一聲「嫣兒!」,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百靈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劉盈不知怎的心中不安的感覺如毒蛇咬過,痛楚瘋狂蔓延周身,恍然不覺炙熱火浪襲人,猛沖進那火勢熊熊的鴻台,以袖掩面四處找尋張嫣的身影。
鴻台高樓之上,一名身著淡淡素衣的女子迎風而立,大風將她帶血的衣袂卷起,烏黑如瀑的發絲似少女哭泣隨風漾開。
高步凌飛煙,其神若何?方瞳點玄漆,其艷若何?
愁腸如焚煎,回風舞火在高台。
她目光呆滯,遙遙凝望遠處那高高聳起的宮闕,只要出了那宮闕門,她便自由了,自由了……
腦海中不斷閃現出斷斷續續的畫面,心仿佛被人深深刨出,痛到連喊痛的力氣都沒有。
她長長的睫毛微微覆下,嘴角含笑,輕輕撫觸那空落落的小月復,如果早些出宮,她便留得住了,留得住了……
沒有人能救贖她,所以……
老天爺,來世,只做一個最平凡的張嫣就好……
一道縴細的身影從高台之上落葉般飄墜,在漫天的紅光下劃出最美的弧度,翩若驚鴻。女子笑靨如花,放佛不是赴死,而是撲向那個承諾帶她遠離宮闈的人的懷抱,恍惚間,劉盈溫暖恬笑,伸出一手,低低呼喚「嫣兒,過來皇帝舅舅這里。」
可是,為何遲了一步?
早一點,皇帝舅舅,你就可以帶嫣兒離開的……
支撐閣台的支柱突然斷裂倒塌,一聲清脆刺耳地尖叫聲,響徹在滿天紅光的皇宮。
這是第一次也是第一天上架,小草感謝所有支持我朋友們,讀者們,我知道自己寫作水平真的有待提高,不過,只要還有一個讀者看,小草便不會放棄。
我會慢慢努力,希望親們不要棄坑,給我這樣一個新手鼓勵。
所以,今天發憤圖強,更文一萬,以表達我的感激之情。
撒花花,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