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樂回宮
項子魚以為自己會忘了這個曲子,她甚至都沒有唱給項念听過,想不到抱著張嫣竟不知不覺唱了出來。夜闌珊,輕柔的月光撩撥著誰的心事?又擱淺著誰的縛夢?
十日很快就過去了,張嫣早已轉醒,可木無表情形如人偶,對所有人均是視而不見。就連精靈古怪的項念饒是使出了渾身解數,亦不能讓張嫣嘴角扯動一絲,只能氣惱的整日撐著下巴盯著張嫣研究。
也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魔力,張嫣在哪里,項念必定緊緊跟著,趕都趕不走。她心中忖道︰這是一個高難度挑戰,整整八日了,姐姐連正眼都不瞧她一次,作活寶如此,當真挫敗難堪,必要讓姐姐因為她笑出來才行。
心頭打定主意,之後便對張嫣形影不離,絞盡腦汁逗樂她,因此還創了一個口號;激勵自己︰不笑不姓項媲!
可憐了那條黑背獵犬黑煞,對項念不再帶它出門撒野深感無聊,整日聳拉著大耳朵趴在一旁悶悶不樂,偶爾殷勤撒嬌,也被項念的無視忽略而憋得失聲狂吠以發泄心中不滿。
而項子魚整日配藥,熬藥,做藥膳,喂飯喂藥給張嫣,凡事都親力親為,不假他人之手。劉樂多次想要上前幫忙,可總覺得插不上手,也就只能照顧張嫣平日的梳洗了,但也只有那個時候她才感覺張嫣仍舊是她的女兒一般丫。
每每想到自己在這個家里顯得是多麼的唐突,心里一痛,再掠目看向一旁溫柔似水,眼底蘊笑的項羽,饒頭搔耳努力逗笑的項念,還有一臉認真,略帶疲倦卻幸福的項子魚,忽然感覺呼吸一窒。
他們……他們這才是一家人啊!
自己呆在這里,是有多麼的格格不入!也許是時候該離開了……回到屬于自己的地方!
一遍一遍替張嫣梳理著頭發,劉樂心疼的將張嫣不斷掉落的發絲攏在袖中生怕她看見,雖然也許她並不在意,可劉樂仍是一戳一戳藏著,那曾經飽滿烏亮的秀發不知掉落了多少,也黯淡了多少。
此時心中哽著難受,硬生生逼回快要溢出的淚,她決定先回漢宮,質問母後的狠心,就算張嫣是子魚姐姐的孩子,可那麼多年的感情她就真的不顧,沒有一絲悔憫,真的冷血至此嗎?就像……當年的父皇一樣,為了自己的私欲,可以扼殺一切。
劉樂收拾好包袱後便去向項子魚請辭,現在這個時辰她必定是在小廚房的,走到門口便听到不甚寬敞的空間內清晰的傳來項子魚的念念有聲。她蹲在她的對面,看她正專心擺弄著好多個裝著不同東西的瓷碗,瓷瓶。
項子魚對她的到來完全不知,兀自心中忖道︰小產對嫣兒身體有一定的損傷,丟失大量的血,加上前前後後心理上承受的壓力和**上的痛首先要保證優質蛋白質,尤其是要補充足夠的鐵質。小產,跟正常坐月子一樣的忌冷忌寒,偏偏嫣兒又泡在冰冷的江水頗久,子宮受損極其嚴重,得費心調理,不然以後肯定會不育不孕……
嘴里還一直喋喋不休的含糊念著︰「山藥女乃肉羹可益氣養血,歸 蒸可滋補精血,牛乳粥可補虛損,健脾胃。還有雞蛋棗湯、阿膠雞蛋湯、豆漿大米粥、糖餞紅棗、乳鴿枸杞湯、姜汁牛女乃……」
劉樂心里想著事,故沒有听清項子魚說些什麼,只道是那些醫治調理身體的醫術語。
劉樂微微低首,輕聲道︰「子魚姐姐,我……要走了。」
可項子魚卻連眉毛也不抬一下,仍然自言自語的做著手中之事,口中念道︰「豬脊肉60克,大米90克,調料少許,可滋養髒腑,潤澤肌膚。」
接著將手中豬脊肉洗淨,切絲,加澱粉、米酒、香油少許調勻備用。然後再取大米淘淨,放入沸騰的清水煮粥,待沸時調入豬脊肉,一直小火慢慢煨著。隨手又從懷中取出一本書,摩娑著自己日漸削瘦的下巴翻來復去的看,直到煮至粥熟,加入食鹽、姜、蔥調味,再煮一會兒後將小鍋端了起來,蹲身下去又開始搗鼓其他食材藥材。
突然覺得光線一暗,扭頭去看,門外好象站著個人,仔細一瞧,忙起身過去,笑道︰「樂兒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叫我一聲?在這里傻站著,看我亂……」
話音未落,就看見劉樂右肩挎著的包袱,好看的秀眉微微蹙起,疑惑地看著她。劉樂臉色微微一紅,很快笑道︰「已經來了一會兒了,我看姐姐正忙沒舍得打擾,如今我身子已被姐姐調理得大好,張敖在趙國一定心急盼我歸去,所以特來向姐姐辭行的。」
項子魚聞言一怔,這是什麼意思?怎會在這個時候要回趙國去?忽的有一絲明了,這些日子忙里忙外都不曾顧及劉樂的心思和感受,她是覺得因為嫣兒的事我們與她產生隔閡了吧。轉念又想到以劉樂的脾性應不至如此,難道她竟是想要回漢宮找呂雉!?
思至于此,心中「咯 」一震,要是呂雉順藤模瓜循著線索找來該怎麼辦?
過了好一會兒劉樂才抬頭,見項子魚正目光炯炯的朝她直射過來,有些心虛的笑了兩聲,面色有幾分緊張,心道︰子魚姐姐這樣聰明,定是猜到她的真正想法了。
一聲低嘆過後,劉樂虛弱一笑,道︰「什麼都瞞不過姐姐,我的確不是回趙國去,事出突然,我只想知道事中原委,我……我心里……但願母後……」她支支吾吾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
項子魚不由得長嘆一聲,道︰「我知道,她畢竟是你母後,只是這一走,我們也許再無相見之日了,保重。」
劉樂心下苦澀,如剛嚼了一株黃連,滿嘴都是苦得發透的滋味,神情悲涼似秋日落葉,眼中霧氣朦朧,哽咽道︰「保重。」說罷頭也不回的轉身奔出這個住了大半年的家。
跑了一小段路,她回眸又望了一眼,狠狠心扭過頭加快腳步。街道上停了馬車,劉樂遞過銀錢便鑽了進去,馬夫幫她放下厚厚的車簾。問道︰「姑娘去哪兒?」
「長安。」
話音剛落,馬車便在呼喝聲中緩緩滾動起來,在出這個小鎮後沒多久,劉樂望著被風掀開的車窗簾子飄蕩起伏,如同她此時的心一般,喃喃念道︰「嫣兒,不管以後能否再見,你永遠是娘心里最好最好的女兒。」心里默默將這個名字念了千百遍,潸然淚下時,放佛胸中已經空了一塊,再也不能完整如初。
代王宮
鉛灰色的天空始終陰雲密布,冷風凜冽,隨時就要下起瓢潑大雨的樣子。
王嬤嬤將披風輕輕附在薄姬身上,輕聲勸慰道︰「薄姬娘娘先回殿里吧,奴婢替娘娘在殿外等代王回來,這天真是怪得很,初春竟也出現這等惡劣天氣。」
薄姬點點頭,叫過身後一個宮婢︰「扶哀家進殿罷。」復又似想起什麼,自顧自說了一句︰「長樂宮的鴻台發生火災,宜陽也下了血雨,老天爺都看在眼里呢。」
劉恆回到代王宮中,王嬤嬤已在崇喜殿外候著,見到劉恆歸來,雙目立即變得濯濯有神,道︰「代王回來了。」說罷趕忙先行進殿挑起簾子讓劉恆進去。
薄姬慵懶的靠在榻上,不以為然的撫弄自己的鬢花,淡淡道︰「代王這些日子都去哪里了?」盡管音色平常,可面頰上卻如罩了一層陰翳之雲,讓人不敢直視。
王嬤嬤使一個眼色,殿內宮人立即無聲恭敬退去,隨即一片寂靜籠罩了崇喜殿。
薄姬換了一個姿勢,以袖掩面,微微咳了幾聲,道︰「怎麼代王不是差人告訴哀家去巡視民情了?莫不是還有什麼其他難以企口的理由?」似乎嗓子干澀,才說了一句,便又咳了兩聲。
劉恆忙恭恭敬敬向薄姬行了一禮,道︰「兒臣不敢。」偏又不敢實話實說,只能心虛的拍著薄姬的背替她順氣。
薄姬斜斜的掃了他一眼,把手中的簪花往地上一撂,溫怒道︰「代王越大越不將哀家放在眼里了是嗎?」
劉恆屈身跪下,歉然道︰「兒臣不敢相瞞,兒臣的確是去了長安,只是……」
薄姬惱怒的揮掌而下,在觸踫到劉恆臉頰時頓時化作輕輕的撫模,不住上下打量著他,臉上的陰翳終于風散雲開漸漸暈開,展?露出溫柔的母性光輝,擔心道︰「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長安是個危險的地方,怎能說去就去,鴻台那場大火你知道為娘的心有多害怕?如果此次你一去不返,你要我怎麼辦?怎麼辦?」說到最後連聲音也變得漂浮起來。褐色眼眸蒙上了一層水水的濕潤,紫紅色的嘴唇微微發著顫。
一霎時,外面豆大雨點萬千成涌,瘋狂砸地而下,涼涼濕意吹進殿里。
劉恆輕柔將薄姬擁住,此刻,他不知道該用什麼語言去安慰自己的母後,唯有真實的擁抱能讓母後安心吧。低首瞧見薄姬臉上那一塊深深的烙痕,忽然腦海就閃過張嫣被毀掉的側臉,心一陣一陣的抽著疼,為母後多年的忍辱負重,亦為張嫣淒然悲痛的神情。
「對不起……」
他嘴唇煽動,喃喃的低聲說道。
是說給薄姬听的,或許還有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