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昨夜雨瀟瀟,天涯路遙
題記——孤影亂,寸心殘,亦是遙離事事非,明日能與誰人戲。
佘良人沒想到她這一鬧不禁一點好處也沒得到,反而讓討厭的人一躍而上晉封美人,直接跳過她這個良人。
她聲淚俱下,從小便是一顆寶貝明珠,何時受過這樣的氣。
「家人子……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位份在她之上?以後見了她自己還不得向她行禮,自稱「賤妾」?這等窩囊之氣叫她如何咽得下去?
代王後倒是微微震驚過後,即刻就恢復了一臉從容,她略微不悅的看向佘良人媲。
「越來越恬燥了,再不收斂收斂你這壞脾氣,以後有你苦果子吃。」
代王後痴痴的望向漸去的身影,眼楮如一泓滿溢憂傷的幽潭,似有什麼東西生生堵在喉頭,吐不出也咽不下。不!張嫣退後一步,她再也不要被人當作玩偶一般隨意安排她的命運,她要過自己的生活,她不要留在代王宮,冷冽的雙眸緊緊的盯著劉恆︰「誰讓你擅做主張隨意我的命運!」
劉恆突然停下來,面向著張嫣站定,感受到他灼熱的目光在她身上流連,張嫣再次吼道︰「你休想!」
四眸相對,他對她,是納入心底的炙熱;而她是倔強排斥的激憤。
劉恆道︰「還記得百靈嗎?」
張嫣聞言身子微微一晃,眼中的光芒瞬間黯淡了下去,她如何不記得,如何忘得了?百靈是為她而死的,竟然問她記不記得百靈?
劉恆接著道︰「百靈原名竇漪房,她為了張嫣而死,你要為了竇漪房而活。」
張嫣听完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落,心中悲苦,可又疑惑不已,劉恆如何對百靈了解得那麼清楚,還是……
「不錯,她是我派去宮里的細作。」劉恆不緊不慢的說道,他想要留下張嫣,只能先從百靈,也就是竇漪房來打動張嫣,盡管細作很難听,可他知道張嫣對百靈感情的不一樣。
張嫣聞言雙肩劇烈一顫,耳垂上的珠玉發出冷寂的青光,細作…可是在她的身邊還能做些什麼呢?想到這里,不免有一絲莫名的失落與難受。
屋外只是一片水聲,大雨嘩啦啦的洗滌著滿是塵土的苑落,似乎沒有停下的時候。
在這樣的深宮里,百靈的身世出境決定了她沒有自主選擇的份兒,當初救下她,讓她跟隨在身邊也是出于偶然。她本就是細作,在誰身邊都一樣是細作,可細作也是人,細作也有感情,百靈對她,從未半點傷害,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命換來她的生。不禁自嘲自己真不是個寬容大度的人,連百靈對她如此舍身為己的情誼亦會芥蒂。
一直恍然不覺雨水已經透濕了衣裳,此刻被風一吹,張嫣冷不丁打了個噴嚏,身子陣陣發寒,這才發覺原來被雨水淋濕的身子已沒了半分暖意。腦中昏昏沉沉,想來就要倒下。劉恆一個箭步上前,穩穩的將她摟在懷里,本欲推開他的手,可已經沒了半絲力氣。看著那雙平日里總是笑著的雙眼,竟然染上點點哀傷,是因為自己?
不,不是的,他只是貪戀她以前的美貌!
這樣想著,心里竟莫名的涌起一股酸意。
下意識的不想讓劉恆看到左臉的疤痕,張嫣的頭越埋越深,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
劉恆放佛洞穿了張嫣心中所想,嘴角漸漸地揚起笑容,輕輕將她放置在床上。
修長的手指剛一觸及那道紫紅疤痕,張嫣立即撇過頭去想要避開,可下一刻劉恆的唇不偏不倚的吻上了她最介意的地方。
「你在做什麼!?」張嫣看著他,只是輕輕的笑著,可清冷得讓人覺得心疼。「你是在可憐我,同情我嗎?不需要,佘良人說的不錯,我就是丑八怪,你還留著我來顯示你的氣度是嗎?放我走才是你最大的氣度!」
「放你走?妄想!」話一出口,劉恆立即生出後悔之意,語氣之強硬連他自己也不免微微吃驚,他以為從小對一切的忍辱負重和謙卑有禮早就練得凡事都能冷靜處之,可,每一次面對張嫣,他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漠然的看向他,張嫣問道︰「為何?為何是我?」
深深的一個吸氣,他看著她的冷漠,想要漠視自己的心,可是他辦不到。
一個拂袖,轉身︰「沒有為何!」劉恆背對著她隱藏起自己的疼痛,直到張嫣的呼聲,喚醒他的神智。
「代王——」
張嫣唇角輕輕揚起,放佛是帶了春露甘甜的芬芳,徐徐吹進劉恆的心扉。強壓下滿月復的哽咽和悲憤,只有忍,才不會讓劉恆真正軟禁她,囚著她一輩子。
一切,或許才會有轉機……
興許,從現在開始,她的心就不再真正的屬于自己,被迫著不得不留下,想到這里,心緒不覺低落下來。
兩人眉目再次相對時,張嫣已經收起所有悲戚,靜靜說道︰「臣妾是竇漪房,是代王的竇美人。」
驚訝!不信!喜悅!
劉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剛剛的張嫣還據他以千里之外,可僅僅一個轉身,她竟然平靜的接受了他給她的一切。
「你……是說……?」
「是,我答應。」張嫣說道,殿外漸小的雨聲听來有些悲涼之意,她的聲音只是沉沉的,似乎被雨水拽拉著往下墜著。
「可是……」
她望一望劉恆,繼續說道︰「我答應做竇漪房,那是我欠百靈的,我會代替她活下去,至于竇美人,只是名副其實的頭餃和擺設,我絕不做你後宮的一份子。」
劉恆一怔,原本的喜色瞬間褪去,只是沉默,許久,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走近張嫣身畔輕輕道︰「好……」只要她願意留下,留在他身邊。
可是為何,對她反而不再反抗而感到一陣失落,慢慢的散了開來,竟微微的刺痛著心。
我絕不做你後宮的一份子——一句話就將他和她撇得干干淨淨,毫無瓜葛,那一刻,他的整顆心都在隱隱作痛,放佛一直往下沉,沉到了化不開的陰暗冰底。
而後門被無聲關上,看著劉恆一步一步的走了出去,一步步,走得極慢極慢,寬袍下的身影,顯得有些孤單,仍是白衣飄飄,那麼清澈絕塵,卻獨獨沾染了悲傷。
張嫣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對劉恆,她說不清道不明,只覺得心一下一下抽搐著疼。身心俱是疲憊,只用力抓著身前的被子,哭得哽咽不能言語。
雨一直下。
柳依依正走著,突然就撞見了從賢仁宮方向過來的劉恆。
「代王,姑娘……」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柳依依「啊!」的低呼一聲,慌忙改口道︰「竇美人淋了好些雨,要不要傳御醫來看看?」
劉恆情緒低沉的點了點頭,也不知有沒有听進去,轉而默默向前步去。
以為他是在擔心竇漪房(為了後面好寫,現在開始張嫣的名字由竇漪房代替)竇美人淋了雨,柳依依不禁自責的說道︰「都怪奴婢沒有帶傘,不然姑……不是,竇美人就不會淋了這麼多雨,害代王擔心了。」轉頭看去,哪里還有什麼代王的影子,留下的不過是一片蕭瑟之景。
搖搖頭,柳依依在心里默默念道︰下次一定要注意了,竇美人,竇美人……叫了好久的姑娘,一時之間突然改口還真讓人不習慣啊。抱著干淨的衣裳她撐著傘快步向嫣心閣走去。
夜色深沉如墨,除了巡夜的侍衛,大部分的人早已睡下,偶爾不甘寂寞的黑鴉「嘎嘎」怪叫兩聲,然後一切都歸于沉寂。柳依依剛起了夜往回走,走到了嫣心閣上閣和偏閣的交界處,卻瞧見了一個人的身影。
劉恆還是那一身白衣勝雪,此時與外頭的茫茫雪色相得益彰,不注意看,遠遠望去似乎只是皓皓景色中的一物。他一個人站在嫣心閣上閣的窗前,身姿似是有些落寞,手上提著一盞宮燈,淡淡昏黃的光從薄如蟬翼的紙中透出來,投在他俊美的臉容上,一半被淺淺的光所照著,另一半卻埋在陰影之中。
他眉宇之間是毫不掩飾的哀憂,神情看似迷惘,卻更多的卻被周圍夜色攏去,讓人瞧不真切,柳依依本昏睡的眼一下子清醒,待看清了那人是誰後,不覺暗暗忖到︰都大半夜了,這麼冷的天代王一個人站在那里做什麼?為什麼不直接點了竇美人侍寢?
轉念又一想,是了,服侍竇美人這段日子,她看得出來代王對竇美人那是毫無掩飾的喜歡,甚至可以說是迷戀。雖然代王的後宮渺渺無幾,只有代王後,佘良人和王長使,然後就是皇太後賞賜下來的幾位家人子,美貌者大有人在,可從未見過代王對誰這樣上過心。
饒是對生下了四位王子的代王後也只是相敬如賓而已,這個竇美人也不知是哪里博得代王如此厚愛和偏愛,雖說毀了半邊臉,可絲毫不減她吸引人的那種魅力。看那完好的右臉就知道沒毀容之前該是多麼絕美的女子啊,或許就是太過精致,所以連老天爺也嫉妒了,才不惜毀了這天妒容顏吧。
哎!低低一聲嘆息,柳依依嘆道︰「落花有情,流水無意……大抵說的就是代王和竇美人吧。」
提著裙裾輕輕移動蓮步,柳依依悄無聲息的隱沒在無盡的黑色中。
推門而入時,便見著趴在妝台上睡著的竇漪房,清冷的月光灑了一身,如被流淌的月華包裹著那一個晶瑩剔透的雪女圭女圭,隨時都能被風吹化了似的,這樣的一幕淒美得讓人心疼。
伸手撫上她的容顏,卻發現觸上一片濕潤,她哭了,可為何而淚?這里面的淚水,可有一滴是為了他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