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朝見,薄太後
帶上面紗後,柳依依又把一個小小的羊皮套子戴在竇漪房手上,那是項子魚做給她保護手不被凍壞的一種叫做手套的東西,雖然樣子頗為奇特,可戴在手上確是溫暖百倍。
一切妥帖之後,柳依依跟在竇漪房身後向著祥瑞宮走去。
大雪初晴,薄太後的居所祥瑞宮的琉璃磚瓦,樟木雕欄在晨曦映照下熠熠生輝,使人生出一種敬慕之感,卻異常覺得親近典雅。
舉眸望前,雪晴雲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凍,一種清孤不等閑……無邊的雪地放佛綿延無盡。竇漪房折了淡梅色的衣裙,外套一層御寒的素白鶴氅,簡單又不失大雅。及腰的長發隨著拂面而來的輕風漫天飛舞,幾縷發絲自然的搭在額前,頭上無任何裝飾,僅僅以珍珠白色的寬絲帶綰起,輕輕綁住一縷頭發。
一張秀麗雅致的玉顏上畫著清淡的梅花妝,眉目間隱然有一股書卷的清氣,面紗偶爾揚起,那淺淺一笑仿若落入凡塵的仙子媲。
隨著恭候在外的宮女步入殿內,竇漪房忽然覺得些許緊張。這是她入宮月余以來第一次這樣正式地拜見薄太後,近距離地觀望她。
代王後和佘良人先她一步已經到了,果不其然,佘良人總是喜歡挑她的刺,捻她的錯。
「美人這是好大的架子呀,沒有八抬大轎敢情才走得這樣慢?讓其他人等著也罷了,可竟然還讓太後娘娘等你一個美人,你眼里可還有尊卑之分?太後娘娘你看看她真是太放肆了。」佘良人跪坐在右下方對著薄太後說道,目光卻有意無意掃向竇漪房。
竇漪房面紗下的嘴角微微一挑,本想眼不見為淨,目不斜視的忽略她的存在,然而此時怕是想躲也躲不掉了。
「臣妾惶恐,傷筋動骨一百天,行動不便難免有些拖了行程,還請太後娘娘責罰。」她清澈無波的聲音響起,沒有回復佘良人,而是直接向太後請罪,既解釋了她為何遲遲未來,又無一絲不敬之意,從容謙卑。
她深深地吸一口氣,輕輕跪下去後兩手拱合,左手壓右手,舉手加額,然後彎腰鞠躬,手掌觸地,頭順勢觸在手上。然後兩手齊眉,起身,直立後手放下再拜,口中道︰「太後娘娘萬福金安。」竇漪房行過大禮後安靜的站在下首,等待薄太後發話。
殿內耀進點點陽光,忽明忽暗,竇漪房只覺被一雙灼華千年揮散湮滅不去的眼眸吸了進去。太後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微笑道︰「听說代王很是喜歡你,抬起頭來給哀家瞧瞧。」
竇漪房依言抬頭,目光恭順。
薄太後的目光微一停滯,身邊的代王後及時道︰「竇美人從入宮起就帶了面紗,對太後並無不敬之意,還望太後見諒。」
太後聞言只是略微點頭,可看竇漪房的眼神里又帶了更深的意味︰「你叫什麼名字?」
竇漪房櫻唇微啟,鸝音溫婉︰「臣妾竇漪房,初次拜見太後便遲了,請太後再受臣妾大禮,原諒臣妾的過失。」說著再次拜禮。
薄太後沉吟著接受竇漪房的再次拜禮,若有所思的打量她一番。她的目光隨和恬淡,不會讓人感到任何不適和壓力。
再抬頭時薄太後已經滿面含笑,似乎很是滿意竇漪房的表現,怡然微笑道︰「很好,打扮得倒素淨,看了也很清爽。」又轉頭對著代王後說道︰「這孩子的確很懂事,不卑不亢,溫和有禮。」
代王後連聲稱是,笑得親切︰「竇美人生得好,性子也好,就這樣往那兒一站,連冬日溫煦也得遜色幾分呢。」
竇漪房抬頭,見代王後今日著的是淡黃色的朝服,滿頭青絲僅用一個小巧紫色的簪子勾出端莊,獨留一縷青絲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只增顏色,王後的端莊後儀盡現。
她謙卑地躬著身子道︰「多謝王後娘娘夸獎,王後麗質仙娥,賢良淑德,是為後宮之表率,臣妾只是紅花邊上的一片綠葉罷了,受不得王後如此繆贊,實實折煞臣妾了。」
她低頭,柔順道︰「臣妾惶恐,幸好有太後恩澤庇佑,代王寬厚,王後與佘姐姐又肯教導臣妾,才不致失儀。」薄太後頷首,和顏悅色道︰「難怪代王如此喜歡你,將賢仁宮都給了你,哀家也覺得你很是招人喜歡。」說著命宮女取衣帛飾物賞賜與她。
代王後倒是淡然若斯,只對著竇漪房微微一笑點頭示意,佘良人很是不滿的嘀咕著︰「假惺惺的裝腔作勢,也不嫌丟人現眼……」
代王後微蹙眉頭,輕咳一聲對佘良人搖了搖頭,太後也不是耳聾,自然听得清楚。
微微皺眉,但仍是笑著︰「怎麼玉凝覺得哀家賞賜得不對?你別不高興,要是你有人家一半的知書達理也不至于代王總不待見你了。」
佘良人被薄太後一說,心中委屈,眼眶濕潤,立馬說道︰「那王後也知書達理,也不見得代王常去……」
「佘玉凝!你不說話無人當你是啞巴!」薄太後的語調瞬間撥高,「若不是看在你爹御史大夫佘成將一心為代王盡責輔佐,怕是代王連看你一眼都不會肯了。」
佘良人自知說錯了話,下意識去看代王後,剛一對上代王後的眼,立馬驚得轉向別處,心中暗自叫苦,這情急之下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都給說了,恨恨的瞪一眼竇漪房,都是這個賤人害得她被太後奚落責怪。
「臣妾年幼不懂事,對王後絕無不敬,都是臣妾胡口亂言,還望太後恕罪,王後寬容,臣妾知道錯了。」
「玉凝想必也是孩子心性,難免直率,臣妾不會放在心上的,請太後不必責難。」代王後抿嘴兒一笑,看不出任何表情,可眸子里不經意流露出嘲諷的意味,也不知是嘲諷自己還是別人。
代王後說道︰「太後,曦兒怕是該餓了,請恕臣妾先行離去之罪。」
「也好,你去吧。」薄太後慢慢抿著茶水,揮手示意。
拜別太後,代王後起身離開,直到踏出殿門那刻,她始終沒有轉身或是滯留一步,只留下一個冰涼的背脊,沒有再回頭。
竇漪房黯然不已,看著代王後裙角曳過身邊,放佛迤邐出一道淚痕似的濁影。
看著代王後離開,佘良人似乎也是坐立難安,太後見狀,無奈搖頭道︰「玉凝,雖然你向來和王後感情深厚,可有些話你即是無心說出,卻也傷害了別人。去吧,順道替哀家看看哀家的乖孫子有無長個兒。」
得到薄太後的允肯,早就欲欲躍試的佘良人如釋重負的行禮告退,雖然論年紀還比竇漪房略大兩歲,可身高卻足足矮過她一個半人頭,經過竇漪房身邊時,還不忘仰頭對她輕哼一聲以示不屑,這才悻悻然的尾隨代王後離去。
「這孩子除了性格有些跋扈外,其實本性不壞,她從小便沒了娘親,也怪可憐的,你且多多讓著點她罷,來,到哀家身邊來。」
「諾」依言蓮步輕移的來到薄太後身邊,太後忽然問︰「你會不會寫字?」
竇漪房微微愕然,才要說話,卻搖頭道︰「臣妾笨拙,只認得些許字樣,卻是不會寫的。」
她惶惑︰太後怎的突然問她這樣的問題?會不會寫字?
薄太後微微側目看向她,只道︰「無妨,你要想學,哀家教你便是。」
竇漪房忙回過神,笑道︰「只怕臣妾資質太差,會惹太後生氣的。」
「听說你是皇太後賞賜給代王的,哪里會差了去,皇太後眼光獨到,厚澤代王,果然挑出來的人兒都特別讓人喜歡。」薄太後展一展寬廣的蝶袖,目光凝落在她身上。
竇漪房心里不由得砰然一動,暗暗心驚︰原來薄太後在意的是這個。
她勉強鎮定心神,微微一笑︰「日久見人心,從臣妾來到代國時,臣妾便只是代王的人。」
薄太後淡淡一笑,讓她坐下說話。
「將筆墨和竹簡取來給哀家。」想必是薄太後想要教竇漪房寫字,所以命宮女去取來那些東西,而後她們只是靜靜的品茶等待。
因為隔得近了,竇漪房這才看清眼前的薄太後,小時候的匆匆一瞥,只覺得當時身為薄夫人的她婉約而淡雅,雖然樣貌不及戚夫人,可乍眼一看,卻是有些相像的。
以前還不知道為何皇阿公的妃子都多少長相有些相似,直到後來遇見了娘,看到了沒有易過容的娘的樣貌後,她才真正明白,她們都只是娘的背影,娘的眼楮,娘的嘴唇……將她們一一拼湊起來,那就是娘的樣子。
戚夫人的最得寵也是源于長相最為酷似娘而已,想到此,不禁為戚夫人生出一種悲哀之情。
募得,竇漪房像是突然捕捉到了什麼,電光火石間已腦中一記明亮如鏡的光咻的閃過,剛才不及細看,如今正對上薄太後含笑看她的眼楮。
「需要哀家教你怎生握筆?」
隱在寬大衣袖下的手微微一顫,手心緊緊攥著,隨即淡定道︰「以前在宮里見過別人寫字,只是沒有真正拿過筆。」
心中疑惑漫漫延伸出來,她極力讓自己不去顧及,可在看到薄太後的眼眸時,她還是忍不住為自己的想法一驚,手心也已有些汗濕。薄太後以為她是第一次寫字,又因為是她教,所以難免放不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