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公司里出來的時候已經時間不早,想著離醫院並不是很遠,便拒絕了老楊的接送,自己一個人慢悠悠的蕩回醫院去。繁華的夜生活此刻卻才剛剛開始,夜色荼蘼,燈紅酒綠,遠遠的街燈明了,好像閃著無數耀眼的繁星。
她進病房時他似乎是才醒過來,看起來精神倒是好了不少,半倚在床頭跟她說了好些話,不過,也大部分都是些囑咐她工作上的事情,她心里吃味,听得也不認真,一會兒就轉移一個話題,聊了好半天,他才忍不住怒了,伸手作勢就要打她,她就巴巴兒的把臉湊上去,「你打、你打,看我還去你公司當奴隸不?」
他哭笑不得,手還是模到她柔軟的黑發狠狠揉了一把︰「吃過飯沒有?」
「吃過了,」她下巴擱在床沿,順從的任他蹂躪自己的頭,說話的時候頭就一點一點的,「你們公司的伙食真不錯,在你們那兒工作的員工真有福。」
他的動作緩了緩,狀似漫不經心的問道︰「你真的覺得好?」
「嗯,」還沒意識被帶入某種圈套,她點頭,老老實實的,面上掩飾不住的興奮和愉悅,看得出來這一日的確過得很充實,「以前大學還沒畢業的時候,心里就夢想著能進大公司里工作,不過就我這點兒本事,這輩子是不大有可能了。」說到最後又微微嘆氣,想到大學畢業那會兒,說好听點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難听點兒是眼高手低,後來進入社會,漸漸知道生活的艱難,也更加體諒父母的艱辛,也就不會再那麼異想天開。
他不置可否,拍拍她的笑腦袋笑得眉目溫暖︰「事情是人做成的,你不做怎麼就知道自己不行?今天不是做得挺開心的嗎,等我做完手術回來,你就去公司的人事部報道好不好?我已經跟楚博打過招呼,他會先帶你一段時間熟悉環境,後面的事情有余采幫你。」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跟她提起這件事情,每次都是這樣小心翼翼,他是怎樣的男子,她剛認識他的那段時間看得很清楚,她曾經陪他去參加過一場珠寶拍賣會,不是工作場合,但那是她第一次見到他認真時候的模樣,細長的鳳眼上揚,眸色冷銳,薄唇微抿,看到那台上他喜歡的東西時,整個人像是一個正蓄勢待搶奪獵物的美洲豹,高貴而優雅,人家描述古人的那種檣櫓間灰飛煙滅的睿智和冷靜,她竟覺得在他身上得到體現,那種目空一切的感覺,那種勢在必得的自信,那時她就覺得,他如果想要某件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道理。
他就是有這樣的本事。
而這世上,也恐怕沒有人可以讓他像現在這樣小心而帶著試探的說話,但是就是因為她最清楚不過,所以如今這樣的情況,她心里就只覺得更加酸澀難當,只好低頭悶悶答了一聲好。
先不管她喜不喜歡這份工作,但如果能夠讓他放心,她就願意去做,之前不樂意,是因為她心里從來不敢有那樣的設想,固執而又執拗的不肯去接受,現在,她雖然仍舊是不敢有那樣的設想,但是至少一點,如果可以讓他安心,如果他覺得安心,她就願意去做。
哪怕,他們都是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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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她做出了承諾就不會輕易反悔,他心里的那顆大石頭終于堪堪落下,寬大的手掌落在她的發頂揉了揉,她順從的在他床頭趴了一會兒,手指無聊的在他床上畫圈,安靜的陪了他許久,這才猛然想起來要問他些公司里的事情,然而還沒等她問,頭頂上的重量一輕,她疑惑抬起頭來,就見他猝然側過臉去,臉上的血色迅速褪盡,蒼白而略微發青,單薄削瘦的身子使勁往外探出,撐在床沿就劇烈嘔吐起來,似是極其痛苦,撐在床沿的手指摳得很用力,修長的手指指節寸寸泛白。
沈堯連忙扶住他的身子不讓他掉下床去,急得話也說不出來,手掌只能輕輕的拍打著他的後背,好讓他稍微舒服一點兒。
好半天,他才停止了嘔吐,身子月兌力般的癱倒回床上,她扶他躺好,又跑去倒了水給他漱過口,轉身就準備出去喊醫生,手臂卻被他捉住,她卻像是受了什麼刺激,猛地回頭︰「……我沒走,我去問問醫生,怎麼會吐得這麼厲害?」
他無力的搖搖頭,勉強扯出一個笑臉給她︰「不用,這個病,就是這樣,歇一會兒就好了。」
「——那我去打掃一下衛生。」掙月兌開他的手,她不去看他蒼白的臉色,頭也不回就開了門走出去,只余下蘄嶧一個人呆在病房里望著她決然的背影苦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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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司機老楊就到醫院的樓下等著,沈堯心里是千萬個不樂意去,但經不住蘄嶧看著她的眼神,雖然什麼話都不說,但眼神已經足夠讓她拋下一切棄械投降,她以前一直覺得自己足夠堅強,現在才發現根本不是,會堅強的理由,只是因為傷害她的,對她來說,重要程度還不夠。
和蘄嶧道別,她起步出去,出到樓梯口等電梯,一邊漫不經心的看著手機上的時間,電梯很快就上來了,里面也正好有人要出來,她本來低著頭看手機上的時間,忽然感覺到某種奇怪的注視,看得她渾身不舒服,抬起頭隨意看了一眼從電梯里走出來的人,那人也正好在抬頭看她,四目相對,等到看清那人的臉,沈
堯頓時就愣住了,而那個人也幾乎在同一時刻睜大了眼。
那是個二十歲剛出頭的女孩子,穿著很樸素,長相還算清秀,身材很瘦,背上背了一個看起來很夸張的黑色背包,看起來似乎很重,很容易就能讓人忍不住懷疑她那小身板是不是能承受得住那個東西,然而讓沈堯感到驚奇的,卻並不是那女孩子背上詭異的大包,而是,那個女孩子,在轉頭和她對視的一瞬間,她看見的,幾乎和她有著一雙一模一樣的眼楮!
一個人每天對著鏡子,這個時候好像面對著另一張鏡子,那女孩子也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朝著還在呆愣的她笑了笑,轉身毫不遲疑的往另一個方向去了。
沈堯笑了一下也才回過神來,心想這個世界上還真有沒有血緣關系的人還長得那麼像的,真是感覺好怪異。
不過,這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她笑一笑也就算把這插曲忽略過去了。也是要到後來,又發生了很多事情,她才猛然想起自己曾經撿到過的一張記者名片,他的助理余采投過來的那一個奇怪眼神的含義。
他的愛屋及烏。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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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又過了很長時間,時光如梭,像一只巨大的轉輪飛快,把一切過往和希望都碾扎得支離破碎。
她一個人在家打掃房間的午後,陽光肆無忌憚的傾瀉,她收到一份沒有署名的錄像帶。
當她帶著疑惑打開電視機,電視機里卻突然出現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影,一如既往的眉目如畫,對著記者笑得眉眼溫柔,那是她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深情和眷戀︰「她一直以為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她遺憾沒能在自己最好的時光里遇見我……但對于我來說,時間剛剛好,我慶幸那個時候才遇見她,她可以不用跟著我受顛沛流離的苦,我也很慶幸她那個時候才遇見我,在受過傷之後,否則,」他低低笑,眼底的光細碎宛若星辰,帶著說不出的寵溺和縱容,「她可能會看不上我。」
錄像只有很簡短的幾分鐘,她卻不停的反復看了很多遍,電視機里熟悉的容顏,即便是帶著微微蒼白色,一顰一笑依舊令人覺得驚艷,她不停的看,不停的看,一直看到眼淚滂沱,一直看到在他生病時都沒有哭過的眼淚如潮水般洶涌成河。
那個在旁邊問話的記者,她還能記得在電梯里短暫的遇見過一次,那個和她,有著一雙一模一樣眼楮的年輕記者。
——而那個時候,其實距離他離開她已經長達半年之久,整整一百八十個日日夜夜,四千三百二十個小時,二十五萬九千二百分鐘,而在她的眼里,日子又像是回到她還陪伴在他身邊的時候,日光稀薄而溫暖。
那些隱藏在時光里不被訴說的愛意,在這個時刻終于像珍珠一樣從沙礫里滾動出來,發出璀璨奪目的光彩來。
他其實從未對她說過愛。
但這世上,再不會有男人願意這樣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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