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旁的雲仲踏步而出,眉目間分明沉痛難當,「主公,你別不說話啊,青夔他那都是胡言亂語的,主公听听就算了,不可全信的。」
「就算黃妍小姐的命相不好,可青夔說了主公的命相可是極好的,主公完全可以庇佑黃妍小姐的,雲仲……雲仲也會替主公好好守護黃妍小姐,絕不會讓青夔那張烏鴉嘴說的話應驗半個字的。主公……」
「不要再說了,」敖顯冷冷打斷,語聲卻分明透著無力,「什麼都不要再說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出去吧……」
雲仲還有話說,但見敖顯這般心灰意懶的模樣,也只好暫先退下不表,不甘不願著道句,「是。媲」
至此,雲仲對青夔完全地生出了些許敵意來,心里真真是惱青夔的那張烏鴉嘴。
都道不是冤家不聚頭,雲仲方離了瓊華閣處,正迎頭撞見了前要去為黃妍看診的青夔丫。
兩人一見面,雲仲當即沒好氣地白了青夔一眼。
青夔郁結,但想起自己此番逼迫敖顯,手段也堪決絕,確是未曾多照顧些他人心緒,如此想罷,一時倒也不以為意,自顧仰著頭大步而前,渾然便什麼都當做未見一般。
※
※
「青夔尊使。」
東園寢臥里,細妹微微頷首給青夔低聲見禮。
青夔抬手止住,徑自步入屋內,將懷里抱著的一只錦匣擱在了鋪著紅面碎花綢布的小桌上,直起身,與細妹打了個手勢示意細妹打些水來。
細妹點頭退去,很快便端了一盆清水回來。
青夔就著盆中的清水淨手之後,走到桌前動作悠緩地焚了一爐安神香。而後,便神態自得地坐在一旁端著一副認真的模樣,仔細地翻看起書來了。
這可弄得細妹好是莫名,心忖,這青夔尊使不是主公請來給黃妍治傷的麼,他倒好,一進門就自己坐在屋里看起書來了,顯是把治傷的事給遠遠地拋到了腦後去了。
可細妹雖覺心里納悶,對青夔之舉,卻是半分也不敢置喙。
時近晌午,等得百無聊賴時候,方才見得青夔好不容易把手里捧著的書冊給折放整齊,好生收了回去。
細妹遂以為青夔終于做好準備可以開始為黃妍施診了,豈不知,人青夔立起身來,一面拿手指敲著桌子,一面又指派她再去打盆水來。
細妹無奈,只得乖乖應聲照辦去了。可她才推門而出,驀地便叫門外一只男人的手臂給拽到了一邊去。
細妹驚悸地險些叫出聲來,但見了夜歌鎮靜的面容映在眼前,她也登時就安泰了下來。
這才听得身後拽拉著她的人出聲見怪道,「你不在里頭好好守著,你跑出來干嘛來了?」
細妹轉眼一瞧,見那拽著她說話的人確是雲仲不假,當即回道,「雲二哥,是青夔尊使吩咐我出來打水的。」
雲仲听了非但不諒解,反而見惱,「他讓你出來打水你就出來打水啊,你怎麼那麼听他的話啊?剩下他跟黃妍小姐兩個在里面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你放心啊?」
听了雲仲責怪,細妹這便委屈不已,「那尊使說了要水,我也不能不去取呀。」
朱雀瞧著細妹那委屈模樣可好生可憐,遂自雲仲身後探出腦袋來道,「是啊,青夔要打水,她也不能不去的啊,你怪她做什麼呀,自己滿肚子火沒處著落,這就胡亂遷怒人了,還真是不講道理誒。」
雲仲眸光一轉,放開細妹,回頭一把就將朱雀給捉了住。
驚得朱雀登時叫出聲來,「喂,你干什麼……」
話口未完,先叫雲仲伸手捂住了嘴,只剩得一雙漂亮的大眼楮在外頭滴溜溜地轉著。
雲仲留意了番屋內動靜,等了一等,不見響動,方放下心來,朝著朱雀教訓道,「你嚷什麼嚷,小聲點行不行呀姑女乃女乃?」
朱雀連鼻帶嘴被捂得幾乎就快透不過氣來了,趕忙使勁兒點頭。
夜歌卻道,「雲二哥別心急,黃妍小姐是主公的客人,還是不一般的客人,相信青夔尊使不會對黃妍小姐怎麼樣的。也只是給黃妍小姐治治傷而已,雲二哥何須如此擔心呢。」
「哎呀,你懂什麼,你都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呢。」雲仲隨隨瞅了夜歌一眼,放開朱雀,拉過細妹道,「青夔不是讓你去打水麼?」
細妹點頭,「是啊。」
雲仲瞪眼,「那你還不快去!?」
「哦,」細妹反應過來,趕忙應聲疾步去遠。
朱雀正想問話,話卻還沒出口又叫雲仲給一把扯了過去,還沒鬧個明白就讓雲仲二話不說地將她直往門上推,「去去去,細妹去打水了,你就給我進去好好看著青夔,從現在開始你就留在這里跟細妹兩個輪流照看黃妍小姐。」
「誒喲,」朱雀未曾防備,一頭結結實實地咯在了門上,思忖那退後無路,便就只好捂著被撞著了的前額,灰頭土臉地踩進門去。呵呵一聲賠笑,欲言又止地招呼道,「青夔尊使……」
青夔耳力慣來好使,如何還能看不破門外人的把戲的。見了朱雀進來,將頭一轉,挑挑眉梢道,「進來給我當幫手的?」
朱雀方還賠著笑臉,不知如何續話的,听了青夔之言,忙撿著台階下,「對對對,就是慧姑……她讓我來給您幫幫手的。」
「哦,」青夔仰首,做出一副了然的樣子來,「想來還是慧姑思慮周到些,知道我與黃妍小姐礙著這男女授受不親,正是兩下難為,遂才特意遣你來幫幫忙的了。」
說得朱雀只是笑著點頭,違心的話再沒往下說出來。
又听青夔道,「如此正好,正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方還在懊惱沒個好使喚的丫頭呢。你來得正是時候啊。那麼,現在就勞煩你去替我看看黃妍小姐的衣裳月兌得怎麼樣了?」
「哦,好的……」朱雀正點著頭,依言欲去,「啊……什麼?!」反應過來後直呆呆地把眼看定青夔,吃驚道,「黃妍小姐不是傷在臉上麼?為什麼要月兌衣服?」
青夔揚掌,拍拍腦門,儼然恍悟,「哦,對,是傷在臉上呢,我怎麼險些就給忘記了。那你就進去看看黃妍小姐衣裳穿得怎麼樣了,等細妹打了水來,我可是就要進去了,萬一那黃妍小姐一個不小心春光外泄了,叫我看去了什麼,回頭醒了來,非逼著說此生非我不嫁,那我可就麻煩了。指不定這府里會有多少人要叫我吃不了兜著走呢。」
「……」听得朱雀陰郁無比,當即撇了撇嘴,面上雖不動聲色,可早在心里就悄悄地將青夔給好罵了一通,什麼人這是,真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好一個痴人說夢的家伙。
朱雀搖頭嘆氣地往內里去,可才伸手觸及珠簾,尚不及將之撩開,便听青夔的聲音又自後頭追了上來,「仔細別把她給搖醒了,我好不容易讓她睡過去,弄醒了你負責。」
朱雀壓低聲應了句,連連點著頭躡手躡腳地再往里頭去。
外間,門咯吱一聲開了,細妹又端了盆清水回來。青夔就著水再淨罷手,方將自己備好的一應事務一一自匣內取出,攤擺在一只精巧細致的紅木托盤內,盤底,鋪了層黃錦。
青夔命細妹捧著托盤與自己一道進去,回頭就將朱雀給攆了出來,只命她守在外間,不許任何人進來打攪。而留了細妹伺候在側,接物遞送,得心應手。
時間一刻鐘一刻鐘地無聲逝去,透過窗子投在地毯上的光影,由長變短,再又由短變長。
日光隱退,屋中陰冷之氣驟然攀升,青夔打濕的雙手凍得通紅,額上卻冒出幾粒汗珠來。
守在一旁的細妹依言側轉著身子,背對著床榻而立,她看不見青夔施針,卻能依稀听得到些許細碎的響動,一下輕過一下,一遍勝似一遍,開始還覺得新奇,為黃妍臉傷有望得治而暗暗欣喜,可時間長了便有些受不住了。
屋內這持久而沉寂的氛圍可是緊張得她心下空空,手腳冰冷,只一雙小手抓緊了衣角,煎熬地努力挨著這難耐的光景。
日影西斜,只一下功夫天便全黑了。朱雀在屋里點燃了無數盞燭台,生了好些個火盆,企圖替那凍得夠嗆的青夔暖暖手的。可她方一忙畢,青夔那廂就已收工了。
青夔保持著一個動作整整僵坐了大半日,這會兒可是腰酸背痛脖頸兒彎了,站起身淨手拾畢針具後,展臂用力伸了個懶腰,轉頭就吩咐細妹給他將飯食送到黃妍這屋里來。
細妹怔了一怔,隨即應聲退去為他將飯食端了來。青夔捧起碗便大快朵頤起來,一面還不忘交代細妹取塊素錦將黃妍的眼楮給蒙上。細妹雖不知道此舉為何,可還是答應著照辦了。
入夜時分,青夔終于疲累而去,只留得朱雀和細妹在里頭給黃妍守夜。
一爐安神香燃盡,已是夜半時分,兩個守夜的姑娘自己都迷糊過去了,爐火漸熄也是無人知曉。
一只男人的手,悄無聲息地就著半塊新添的香料在爐內撥火翻香,方險熄去的火星陡然呼生,愈趨濃烈的沉沉幽香跟著溢爐而出,燻得人神魂飄蕩,越加的溺進夢里,醉而酣睡,不願復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