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牡丹記 元部利卷 天香夜染衣 193海蓮

作者 ︰ 玄歌小主

她本不想開口向青夔問什麼,可是青夔卻自己告訴她說,那公主海蓮出自圖煙國,是敖家最最重要的客人,也是敖家眾望所歸的未來主母的不二之選。

青夔說,海蓮公主與敖顯少時便已相熟,感情一直很好。

青夔說,每回海蓮公主一到府上來,敖顯都必定會十分歡喜。

青夔說…媲…

青夔後來還說了些什麼,黃妍已全然再听不下去了,腦子里渾渾噩噩的,早暈得一塌糊涂了。這莫名的暈眩令她心頭一陣陣地抽疼,渾身綿軟得一點力氣也再沒有了。

朦朧睡去後,一覺醒來時便已是斜陽西沉丫。

黃妍眼瞼上蒙著的素錦未除,並不能夠視物,故而不知曉時辰幾何,醒來後只覺得後背所抵是一片綿軟,周身也溫暖得如沐春陽,明綃床幔更是觸手可及,但委實不知自己何時已躺在了床上。

「細妹?」

「朱雀……」

竭力低喚了幾聲,卻久久無人應答。

黃妍只好自己撐手坐起,推開錦被起身下床去,坐在床沿上模索了好半晌才將腳踩進了自己的鞋子里。

驀地,一陣晚風透簾而來,寒重之中凝著濕意,激得黃妍神思倏而清明幾許。

猶記睡去之前,青夔的話還清清楚楚地回響在耳邊,「這臉好了,確是該要離開了……」

黃妍心上一陣刺痛,喉間似梗了萬般的酸楚,隱隱的干澀難受。抿了抿唇,強勉自己忍了忍,可最後兩行清淚還是不由如注。

咯吱一聲輕響,似是房門為風洞開來。

一陣寒意凜然。侵得黃妍微微心悸,趕忙伸手胡亂拭去腮邊淚水,等了一等,並未捕捉到更多動靜,心上才得以一緩。繃緊的神經緩去,立時渾身松軟,便只懨懨起身,向著垂帷下的小圓桌一路模索著去。

青夔說,今夜她就可以自己為自己除去臉上的素錦了。過了今夜她就能夠恢復如常了。那麼也意味著,過了今夜就是她該要離開這里的時候了罷。

受傷的這幾日,敖顯從不曾來看過她,黃妍便已然想得明白,當初西湖初遇,知他竟是為了拾撿一支碧玉簪而奮不顧身投入湖中去的,那個時候,她心中就已清楚的知曉了,自己與敖顯今生終究是遲了一步的。

既然開始便注定了此生無緣,又為何後來還要任了自己一步步地淪陷下去呢?經歷了前番風雨,黃妍早已然明了了自己的心事了。

敖顯待她的柔情,她每每半推半就,一半分明存了奢望,妄想一念成真;一半卻又始終害怕,惶恐到頭來不過水月鏡花,乃是空歡喜一場。

原本以為,只要始終不去面對,就能夠將將就就的,任他這樣留了自己在身邊。即使什麼也不是,也可以全無所謂。不成望,一場好夢終究要結束了,竟然結束得這樣快,她都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就要開始承受這一切了。

敖顯雖曾答應過爹爹姚宗,說他要娶她為妻的,可她始終並不很清楚這件事情的原委,但一直以來從旁人口中斷斷續續的,東听一句,西听一句,也終于在心里拼拼湊湊出了一些眉目。

想是敖顯出于惻隱之心方才應承下了這門親事來的,當日情境如何已然不得而知,但依敖顯那般守信重義之人,應承下了的事就勢必會盡力做到,這一點,便連雲楚與之敵對的人也是有口皆碑。

所以,敖顯從來只跟她說答應了爹爹會娶她,卻從來不曾說起過他喜歡她。

這樣的認知令黃妍萬念俱灰,若非是青夔告訴了她有關海蓮公主與敖顯之間的一段情緣,想必,所有一切她都還己令智昏,甘願被蒙在鼓里。

如此種種,想來通明後,是去是留,黃妍已然做下決定。

輕作一嘆,伸手前展,想去模索桌上的茶盞,一番努力過後,卻分明覺著指尖所觸乃是溫和微軟。怔了一怔待反應過來才知道,似乎自己是模到了一只手,心頭驟然一驚,待要縮回手來,卻被對方反手握了緊。

黃妍一震,趕忙欲退開去,卻因退開的動作過大,為腳邊的圓凳一絆,一個立足不穩就險些往旁摔去。方輕嚀出聲時,腳下矮凳翻倒,自己身子一軟卻陷進了一雙溫暖的臂彎。

男子身上獨有的強烈氣息當即籠罩而下,一雙大手用力收緊將她緊密地揉進懷里。那短暫的一刻,令黃妍恍覺,溫暖的懷抱似曾相識,她莫名一怔,一時竟忘記了要掙開對方。

待得門外有腳步聲追進來,朱雀的聲音堪堪打破了這片刻的溫存,「黃……」

溫暖的懷抱當即退離了黃妍,俄而,一只大手探至她頸邊,溫潤的指尖輕輕撥了她的衣襟,往頸上淺淺瞧了瞧,便忙撤回了手。

朱雀不知何時咽下的話頭又冒了出來,「青、青夔尊使,黃妍小姐現在應該全好了吧?」等了一等,沒人回話,又是朱雀道,「我們出去說啊,出去說。細妹,快過來扶黃妍小姐上床躺著去。」

「好的。」細妹上前來扶了黃妍坐回床沿。

黃妍的心卻因著朱雀的那句「青夔尊使」而再度一沉到了底,方才還心中隱隱有所希冀,如今恍若被人從高高的雲端拋到了泥土里。

可是,方才那個人當真就是青夔麼?可為什麼她分明覺得那個人的懷抱那麼溫暖,那麼熟悉呢?

她心里固有誘惑未解,卻沒有再問細妹,也沒有再說話。

到了入夜的時候,黃妍任由細妹將她臉上的素錦給除了下來。幾日不見光明,適應了好一會兒才將目力恢復過來,那一刻能夠重見光明的感覺,諸多美好難以言表,只想著日後若能時常記著珍之愛之也不枉幾日一場盲苦。

紅燭下,細妹捧了鏡子來,黃妍對鏡一照,瞧見鏡中的自己一如往常,肌膚光潔,細膩柔滑,似乎前幾日受傷一事不過南柯一夢,一枕黃粱,如今夢醒,便已然再無跡可尋了。

問過細妹後,黃妍才知道雲紅又給送回了雲楚,已被嫁往了蜀地,一時紅顏薄命如落花飛絮之感頓生心頭。她不由便想,若非亂世,自己此刻應當是在洛陽家中,陪侍爹爹左右了,雲紅也不會因為被逼婚而對自己痛下毒手。

昔日姐妹一場,到頭來也不過這般。

過往種種如浮雲而散,今時的黃妍再無心為誰費神憂慮,她只想站好自己該站的位置,遠離目下的浮華蕭索。

洛陽城里,已不復有她的家了,那麼,離開了洛邑,自己又該去哪里呢?時至今日,便當真是時候該要好好想一想了。

階下殘雪,滿庭暖陽。

這幾日的天氣格外的晴好,這幾日的敖府也格外的熱鬧。

許是年關將近,府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處處都充滿了歡聲笑語。然,黃妍卻知,敖府所以不再似自己來時的那般氣氛沉悶,全然是因為那位圖煙國公主海蓮的到來。

近幾日,細妹和朱雀時常抽不開身來陪她,听說都是因為那海蓮公主指名要尋她二人作伴去了。黃妍更覺自己是個負累,給敖府添了不少麻煩。一個人靜靜想了幾日下來,自己到底該要所向何之,她已然有了妥當的計較。

這番,再來找敖顯,乃是去意已決了。

穿過曲曲折折的回廊,臨近東園的前廳時,黃妍遠遠便听得里面笑語歡聲,時有喧囂。

放慢腳步,忽而有些猶疑,真恨不能立馬就躲得遠遠的再也不要見人才好。然,今次非比尋常,這個逃避的念頭也只是隨隨一想就棄了遠去,旋即便坦然抬眸,直直地往前廳而去。

只要再見過敖顯這一面就好了,見過了這一面便可以再也不見了。

「顯哥哥,你撒謊。」

廳里,一個眉目細膩婉約的女子,著了一身紅裙,裙上繡滿了天山雪蓮,廣袖上群蝶招展,整個人俏生生的,似蘊了無盡的青春活力,正盈盈立在人前,拿蔥削的食指指著座上的人。

座上的男子紫衣錦繡,眉目清雋,仰面時寵溺的笑意一覽無遺,「阿蓮可是冤枉我了,我何曾對你說過半句謊話,你要是不信的話,你大可以問問雲仲,雲仲可以為我作證。」

一旁白衣風流的雲仲,望了眼敖顯身後抱劍而立的童伯,無奈笑笑,忙接口道,「對對對,我可以為主公作證,主公說的絕對沒有半句是假話。公主要是不信,」說著,便指了指童伯,「也可以問問我大哥,」把手再一轉,「還有那只麻雀,她也可以作證的。」

朱雀一听,當即狠狠剜了雲仲一眼。

童伯見了,便只是好笑。

公主海蓮順著雲中的手指所向,看了眼被他呼做麻雀的朱雀,也莞爾一笑,卻趨前矮身坐到敖顯膝上,雙手環住他的項頸,撒著嬌道,「我才不要他們作證呢,他們都是你的人,你說什麼他們自然都會幫你的,他們跟你都是一個鼻孔出氣的。」

為這等親昵的動作,敖顯當即身子僵了個直,想要起身,卻不能夠。一時尷尬不知何以自處的模樣,直弄得隨在一旁的墨問、穆勒、劍邪等人各自忍不住嘆笑開來。

為人一陣哄笑,敖顯臉上一紅,頓失計較,只吶吶作問,「那阿蓮要怎樣才肯信我?」

海蓮公主一臉笑意盈盈,可那笑里卻依稀帶了幾分危險的味道,「很簡單。只要你告訴我,那支碧玉簪還在不在你這里了?」

黃妍出現在門前的時候,正好撞見了海蓮公主這般態度曖昧地賴坐在敖顯懷里,心上陡然而顫,美眸一漾,好一會兒才清清楚楚地反應過來,公主海蓮方才在問著敖顯關于那支碧玉簪的事。

黃妍的出現,並沒有人及時發現。

只看敖顯笑得無奈,對那海蓮公主搖著頭嘆道,「在,當然還在。」

「耳听為虛,眼見為實。說了不算,拿出來我看看啊。」海蓮探頭,伸手就往敖顯懷里模去。

敖顯一震,趕忙伸手推卻,卻是道,「阿蓮,男女授受不親,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嬉鬧,叫人見了成何體統。」

海蓮公主把頭一點,分明以為有理,眸子一揚,卻指著一廳的人道,「都听見你們主公說什麼了麼?怎麼一個個都這麼不懂事,還愣在這里干什麼啊,快給本公主出去,都出去啊。」

穆勒會意,張口便笑,「走走走,我等都走罷,別打攪了公主的好事。」

雲仲對自己是去是留,看似猶疑了好半晌,待人皆提步走動開了,方跟著挪了步子,一面還作出為難的模樣來,「主公,那我也走了。」

海蓮把袖一揚,「都走都走,誰都不許留下。」

敖顯明顯不答應了,趕忙喊聲,「雲仲……」轉眼巡向雲仲看去,竟分明見了門前立著個白衣欺雪,墨發如雲的明麗女子,面上雖蒙了層輕紗,可那眉目清麗,盈盈一個轉眸,分明有傾國之姿。

「黃妍小姐?」

廳中正欲退出的一眾人等,皆因為門前不知何時出現的黃妍而怔在了當場。

黃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忽然忘記了要趕緊離開的。還是雲仲出聲將她喚回了神來,「黃妍小姐,你怎麼來了?」

黃妍不應,只慌亂垂下眸去,倉促地轉過身想要逃離開去時,一個旋身竟堪堪將身後奉茶而來的細妹給撞了個正著。

黃妍衣袖一帶就那般輕易地將細妹托盤上的一盞熱茶給拂翻在地,滾燙的茶水自托盤上高高跌落,潑了黃妍一身。

「黃妍小姐?!」細妹瞧見黃妍手上的肌膚瞬間被燙紅了大片,登時就駭得叫出了聲來。

黃妍卻懵然不知所謂,不知道躲開,也不覺得疼痛,只連聲與細妹說著抱歉,俯身去拾撿地上碎裂的瓷片。

雲仲的聲音近在耳邊,輕緩之中帶著些許擔憂,「黃妍小姐別撿了,自會有人來收拾的,你當心碎片扎手。」

黃妍埋頭不顧,恍若未聞一般。小鼻子一酸,眼前立時模糊了一片。

敖顯大步進前,一把將黃妍自地上拽了起來,抖掉她手中不覺緊抓的碎片,劈面就問,「手都流血了,你不疼麼?」

黃妍抬眼看去,卻覺朦朦朧朧看不得清楚敖顯的眉眼,喉間堵塞,更是連話也說不出口來,只默然低頭,將自己的手自敖顯手中抽出。

敖顯見得她眼中的淚意,立時大感心疼,想她必定是疼得厲害了才會有想哭的沖動,大力攥緊她腕處,不肯她掙月兌,決然道,「我帶你去上藥。」

黃妍搖頭欲拒。海蓮已先逼進前來,指著黃妍,臉色陰沉沉地質問敖顯道,「顯哥哥,這個女人是誰?」

敖顯看了黃妍一眼,坦然相答,「一個重要的客人。」

重要的客人?雖言重要,可原來她也不過只是個客人罷了。敖顯這一句話,說得黃妍再無氣力支撐,目眩頭暈得欲要倒去。

「什麼重要的客人?青天白日的,在人家中還這般遮遮掩掩,可是不敢見人麼!」海蓮唇角噙著抹笑意,眸色一黯,箕手便往黃妍臉上抓去。

敖顯搶步,一手攬過黃妍,另一手牢牢箍住海蓮皓腕,蹙眉道,「阿蓮,不可無禮,我說過了她是我要緊的客人。」

「要緊的客人?」海蓮撤手,忿忿然道,「到底是有多要緊,便連我看一眼都不肯了。我又沒把她怎麼樣。你今日倒與本公主說個明白,到底是她要緊還是本公主要緊!」

醋壇子一翻,燻得一廊彌酸。

在場的眾人皆是悠悠觀望,正等著看一出爭風呷醋的好戲上場。

敖顯移目低眉順眼的黃妍,再看向海蓮道,「阿蓮,黃妍小姐臉上受了傷,不得不蒙面示人,你莫要為難她。」

海蓮楞了楞,忽然反應過來,「哦,原來是個丑八怪啊。那便算了吧,你說不為難,我就不為難了,我听你的話。」海蓮似松下了一口氣,環上敖顯的臂膀,柔柔地笑著望他。

是時,敖顯是右邊攬了一個,左邊偎了一個,一派齊人之福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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