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喬、蕭敬初過來跟師祖、葉高打了個招呼,模了模調皮的墨猴,跟葉高低聲聊了一陣。
王子喬拉了拉葉高的衣袖,指著石桌上盛葡萄的盤子道︰「那是什麼東西,我們剛才在天上飛行,這個盤子的亮光居然能夠射透雲層,把我眼楮都晃了一下!」
葉高略帶神秘地詭笑道︰「我也不知師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師祖說那是釋迦牟尼的紫金缽,要借來玩幾天,擺擺譜唄!」
葉高話音雖低,卻還是被赤松子听見了。赤松子朝葉高一瞪眼,怒道︰「你這小子,師祖剛給你說了好話,不但不知感謝,還敢跟你師弟說我這個飯缽是假的。你看師祖這麼一把年齡,像說假話的人嗎?」
葉高忙連連對赤松子拱手道︰「師祖說話自然是千真萬確,徒孫哪敢不信。可就是不明白佛祖的紫金缽何以會到了師祖手上!」
赤松子面色一沉,猛然一晃腿,「呼哧」一聲,不知什麼東西飛過來,正好砸在葉高頭上,盤在葉高頭上的墨猴驚得「嗖」的一聲竄出數丈外,跳到葡萄藤上藏了起來,朝著赤松子抓耳撓腮,疑惑不解!
葉高一把接住砸過來的東西,仔細一看,竟是赤松子的一只破草鞋!散發著一股臭味,燻得葉高直捂鼻子,忙將鞋子拎到赤松子面前擱好。
赤松子瞪著紅眼,對葉高道︰「這小子,說了半天還是不信師祖的話,你們說說該不該打?」
張良看著赤松子這模樣,皺了皺眉,便問道︰「師父,弟子听說最近三界之中出了些亂子,正要向師父請教,沒想到在這里踫到師父。」
赤松子又咕咚喝了幾口酒,模模糊糊地道︰「我在這里等著你,就是因為這個事。不然,師父呆在這里干嘛!」
赤松子又瞪了葉高一眼,嚷道︰「你這小子,光把鞋擱這里就算了?過來,快給師祖把鞋子穿上!」葉高苦笑,只好上前躬身幫赤松子把鞋穿好。赤松子拍拍鞋頂,晃了晃腿,嚷嚷道︰「這才像個徒孫嘛!」
張良整整衣袖,向赤松子又拜了一拜,恭敬道︰「師父,您老人家還听到些什麼嗎?」
赤松子聞言,又想起在蟠桃宴上听到的那些驚世駭俗的言語,面色一變,把盤子一推,不再喝酒。抹了一把嘴,正色道︰「那西門君惠與師父有些過節,你是知道的。沒想到這個西門君惠還很有點能耐,拉籠一大幫人搞了個九重門,要與天庭分庭抗禮。」
張良忙接過話題,問道︰「天庭就能容忍九重門放肆?」
赤松子搖搖頭,面色沮喪,「九天諸神對九重門也極為忌憚,因為九天諸神當年也有一些過失,被西門君惠他們抓了把柄。現在九重門搞這一套,九天諸神雖然看不順眼,卻不便公開派兵剿滅。所以玉帝十分作難。」
赤松子斜著眼楮,瞟了張良一眼,又道︰「前些日子,九重門又練了一個什麼九軍玄冥陣,把觀音尊者的道場都給攪了!如果你感覺憑自己的能耐還沒有資格擺譜的話,就要知趣些。……我的意思,今後你踫到他們還是小心些好,不然,到時師父也拿他們沒奈何。」
張良尚不知九重門已練成九軍玄冥陣,還肆無忌憚血洗普陀,故而聞言大驚︰「九軍玄冥威力如此強悍?」
赤松子長嘆一聲,道︰「九重門當中有很多聰明人。他們這套九軍玄冥陣法,不僅利用了當年九天諸神創設的九門禁制,還融合了西蜀怪才揚雄的《太玄經》,與黃帝當年的天乙遁甲陣法也有相通之處。更關鍵的是,他們有西楚霸王率八千江東子弟兵助陣。這些陰魂受禹王鼎庇護,不死不滅,始終不會減員,無論是誰,一旦被他們纏上,都不是好玩的事。所以九軍玄冥陣的威力的確是非同小可,即便是傾天庭十萬天兵,也未必能夠穩操勝券!」
張良身形一晃,呆坐在石凳上,對魔道的迅速崛起一時間毫無心理準備。過了許久,才戚然道︰「大漢天下難道真的就此終結?」
「瘦佛」玄空從十方大普門禪寺而來,很快就發現了外方山深谷之中的人影,便長嘯一聲,手擎玉佛珠,凌空直下,沖谷中而來。
葉高听到清嘯之聲,心中一喜,知道是「瘦佛」玄空到了,忙騰空而起,遠遠接住玄空,長揖道︰「玄空大師,晚輩乃靖雲觀弟子葉高。剛才從貴寺出來後,湊巧遇到本門師祖。晚輩與師祖、師父和兩位師弟一行五人正在山谷石亭之中,請大師移步小坐!」
玄空大師大感意外,既喜又驚,本以為葉高會遭遇厄難,原來安全無恙,故而心喜;驚的是靖雲觀師徒竟然齊聚外方山,也不知是踫了什麼邪。
張良此時也已飄然而來,見禮之後,對「瘦佛」玄空道︰「與大師宛城一別轉眼數月,不意在此重逢,請大師到亭中就坐!」
玄空知道赤松子在此,不敢怠慢,即刻落了雲頭,站穩腳跟,緊趨幾步,上前拜見,合掌道︰「貧僧不知前輩在此,未曾遠迎!正巧西王母在敝寺,貧僧請諸位到敝寺稍坐,前輩以為如何?」
赤松子听說西王母在十方大普門禪寺,連連擺手搖頭,道︰「不妥不妥,老夫從西王母那里灌了那麼多玉饋酒,又從迦葉尊者那里騙了只紫金缽來玩,這些事還是不要讓西王母知曉才好。否則,老夫豈不是很沒面子。罷了,罷了,你就在這里坐坐吧,老夫不去了,不去了!」
赤松子說完,倒了一盞玉饋酒遞與「瘦佛」玄空,「瘦佛」卻道了一句「阿彌托佛,罪過罪過!」怕有違佛門戒律,不肯接酒。
倒是那墨猴機靈,見「瘦佛」玄空不飲,抓住藤蔓一個秋千蕩過來,趁機用嘴餃了酒盞,跳到一旁,雙爪捧著喝了一大口,被嗆得一爪拂了酒盞,酒濺了一地。墨猴跳上枝頭,連連怪叫,一邊張嘴吐舌頭,一邊用前爪胡亂抹嘴唇。
原來玉饋酒初飲時,甘甜適中,細細品味,又覺得有點辣嘴麻古,咽下喉頭則有點苦味。墨猴喝了一大口酒被嗆得紅了臉,但過了一會,又有些不舍,跳下來又輕輕呷了一口,慢慢習慣了玉饋酒的味道。
後來,墨猴竟然將剩下的玉饋酒喝個精光,喝得搖搖晃晃,不住地打出一串飽嗝來,噴出一股微微的酸味。
「瘦佛」玄空看著墨猴的模樣,微微搖頭。赤松子見玄空不飲酒,也不以為意,仍招呼玄空坐下。玄空只得依言坐下。張良心中苦悶,便拉過玄空,將赤松子听來的消息說了一遍,玄空默然點頭,卻並不顯得驚慌。
張良奇道︰「大師都已知曉?」玄空合掌道︰「貧僧也是剛從西王母那里得悉的,正想與觀主商議,湊巧在此踫到觀主。西王母以為,九軍玄冥陣雖然能夠動于九天之上,卻未必能夠藏于九地之下!或許找到地穴,調動九幽之下四靈之力,借地利之便,九軍玄冥陣可以破解!」
張良聞言,暗暗稱奇,道︰「前些日子,我得黃石公托夢,也是說要趕緊尋找險要之地,以與九重門抗衡!莫非英雄所見略同?哦,對了!黃石公告訴我,滍陽鎮有一位玄聖,乃兵家聖手,大師可曾听說?」
玄空大師臉上掠過一絲落寞,道︰「觀主是說大名鼎鼎的墨翟吧?這位前輩的確住在滍陽鎮這一帶,只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極為難尋。貧僧與之共處這些年,也只見過區區數面。最近十余年甚至連影子都沒踫到過。」
張良既高興又惆悵,高興的是西王母與黃石公的指點堅定了戰勝九軍玄冥陣的信心,愁的是不知如何才能尋地利之便,借天地四方之力,心中茫然無數。
赤松子吩咐王子喬撤了葡萄、杯盞等雜亂之物,移開石案稍加清掃。片刻之後,地上露出一張巨大的四方石板,徑約十丈,光滑平整,在月光下通體白亮,好似涂滿水銀。細細觀察,石板好似曾被刀斧刻畫,留下筆直痕跡,縱橫一十九道。
赤松子指著石板對張良道︰「子房,你過來,陪師父下一盤棋!」原來石板表面上的痕跡是一道棋盤。王子喬、蕭敬初聞言,四下找找,從葡萄架下搬了不少棋子過來,陸續擺在旁邊。
不一會,棋盤東西兩方,都擱了不少渾圓的石子。這些石子上凸下平,黑白分明,觀其大小,一枚枚徑過半尺,不論石質如何,少說也重達十數斤。
赤松子見張良呆立未動,便對玄空大師道「子房要是不敢下這盤棋,那就讓玄空來吧!」「瘦佛」玄空一聲「阿彌陀佛」,道︰「論棋藝貧僧不如張觀主,貧僧還是觀戰吧!」「也好!還是子房來吧!」赤松子道。
張良執黑,赤松子走白,師徒兩人玄素雙引,參差兩分,裂地制兵,陣如雁行,就這麼有聲無聲、驚世駭俗地下了三十來子。玄空大師和葉高、王子喬在旁觀看,暗暗咋舌,這哪里是下棋,分明是在一邊較量功力、一邊排兵布陣,探尋破解九軍玄冥陣的兵法!
赤松子師徒兩人纏斗已久,枰上局勢漸趨明朗,赤松子棋力矯健,一如龍奔,一似虎踞,結成上下交征之勢,將張良一條大龍困在其中。張良遭此困境,不由以手蹙額,陷于長考。
赤松子見張良不在狀態,將棋盤一推,長嘆道︰「子房、子房,依你平時的功力,不該敗得如此之快!看來,你在我門中三百年,還未達逍遙境界啊!」
張良臉上一熱,拱手道︰「弟子愚鈍,望師父指點!」赤松子緩緩道︰「何謂逍遙?逍遙就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的一種境界。一種不憑借外物就能進入自由自在狀態的境界!」
玄空大師忽然想起什麼,對赤松子道︰「前輩,佛教中有佛經名曰《隨求即得大自在陀羅尼咒經》,佛陀的另一稱呼是‘得大自在’者。得大自在是不是一種逍遙的境界?」
赤松子轉頭看了玄空一眼,點頭道︰「萬法同宗,一點不差。從逍遙的境界這一點看,佛家與老莊在最高境界上的追求是一樣的。說白了,逍遙即是解月兌後的一種境界,唯有解月兌世俗塵網,方能進入逍遙狀態,方能得大自在。佛家不是也說,大覺悟之人方能進入此等逍遙狀態嗎?這就是道佛相通之處!」
赤松子頓了頓,對張良道︰「你看,今晚這盤棋,你始終未進入狀態,就是思慮居于一隅,被九軍玄冥陣所困擾!九重門中現在高手雲集,將來對陣,怎容得你分心走神?我看你與其去尋玄聖墨翟,還不如先淨心自修!」
赤松子又指了一下棋盤,道︰「不入逍遙境界,就容易被俗念羈絆。只有進入逍遙境界,才可以遵循天地自然的規律應對自如。這弈棋如用兵,那九軍玄冥陣雖然奇妙,但天地十方,它也不過只
得八方,上天下地還有兩個方向破綻很多,有很多文章可做。我們為什麼要局限于哪八個方位呢?」
赤松子說到這里,大手一翻,地上的棋子頓時飄然而起,浮在空中,繼而雙手上下一錯,那些棋子也隨之起舞,錯落有致!
赤松子一指那些棋子,道︰「你們看,這棋子的布局全都突破了棋盤上那些線條的束縛,現在誰能說這盤棋就是死棋呢?黑棋可以進退的地方甚多,白棋能夠阻截得了嗎?」
張良和玄空大師臉色一變,這才明白赤松子是要拿棋局來揭示破解九重門《九軍玄冥陣》的思路。不由暗忖︰「對呀,我們何必非要局限于九軍玄冥陣佔據的八卦方位,按照他們設定的規則,跟他們在一個空間上爭斗呢?」
兩人精神一振,不約而同拱手對赤松子道︰「多謝指點!」
赤松子哈哈一笑,道︰「說實話,老夫也不知如何破解九軍玄冥陣。但老夫以為只要能夠打破框框,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不按常規出牌,就一定可以找到他們的命門。」
赤松子將葫蘆掛在腰上,收了紫金缽,揣了酒盞,然後伸了一個懶腰,打著呵欠道︰「既然你們明白這個道理,那老夫就不陪你們了,老夫要走了,免得被西王母踫見,笑我私藏玉饋酒。哈哈,哈哈……」長笑幾聲,就倏然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