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什麼？孩子是父母的一個夢，一個最美最動人的夢。每一個父親和母親總是按自己的理想來塑造自己的孩子的。愛之越深，痛之也切，這種要把孩子塑造成自己理想中的典範的願望越是強烈。
吳家的兩代人，在吳良心身上，都寄托了各人不同的夢想。
爺爺吳病，他希望自己的孫子將來長大，成為一個大官。為什麼要成為一個大官呢？那是他認為，人生在世只有成為一個大官了，才能光祖耀宗。孫子吳良心剛一生下來，就遇見市長左良玉，他以為這不是偶然的。這是冥冥之中神靈向人發出的預兆。當官好呀，他們出來，前呼後擁，人前是那麼風光。回來家里來，尋找求托辦事的人不斷。這是家門興旺的標志呀。吳家在他這一代和上一代都沒有出什麼官。可听老人們講，以前是出過大官的。是什麼官，老人也說不清楚。但他的爺爺說起這事來，一臉的得意。說是沒有以前當過大官的老祖先，吳家也不會有錢買那麼多的地，也不會成為地主。老爺爺曾經希望他能成為一個大官。可舊社會，官換得也太快了。剛上來不幾天，不是給人殺了，就是給人換了。官運不長。再後來土匪多如牛毛，當個保長甲長也難。土匪們的矛頭專門指向這些人。所以他也就只上了小學，就不敢再跑遠路上學了。可就是這點文化，解放後他也得益不少。開始他在鄉上幫忙，後來送禮請客，也就成了鄉上的一般工作人員。僅管入不了黨，成不了官，可也算是成了國家公務人員。一輩子拿工資，比起一般的農民日子也算好得多了。要保住這只飯碗，他只有在人前低頭哈腰，伏低伏小。幾十年來，他總是養成了兜里裝兩種煙的習慣，見了領導他掏出高級的，見了同志掏次一些的。為此，同志們沒有少罵他。可想罵就罵吧。他也得到了領導的庇護。多少次運動，他就靠這點本領過去了。由此他也知道了長官意志的可怕。在單位，那一個人見了一把手，不是點頭哈腰，連聲問好。他只在煙上把領導和同志分開來，有什麼錯呢？都抽好煙，他的那點工資能買得起嗎？都抽次煙，能表現出對領導的尊敬嗎？當然，他為此也鬧了不少笑話。有一年，單位來了一位新領導。在廁所他們遇見了。他說︰「書記，你也來上廁所呀？」這本來是打招呼的方式，你說在廁所怎麼問候領導。總不能說領導你吃了沒有？可這領導是個年輕人，反映很快，听見他這樣問，就說︰「我不來上廁所，那還不憋死！」他一見領導生氣了，急忙掏出好煙，遞上去說︰「書記請抽煙！」這領導有個習慣，蹲著時愛用袖子掩著鼻子。他遞過去煙，領導想接吧，旱廁里太臭，不接吧，又傷他面子，最後把煙接過來，扔進糞池子里去了。從廁怕出來，領導便向人打听，他的腦袋是不是有毛病。好在他人緣不錯，有人回答說他是因為家庭成份高，給運動整怕了，神經有點過敏。這樣領導這沒記恨。也過也不把他當回事了。
兒子吳金鉤大學畢業，成績很好。分配到了一家研究所。原來他以為研究所是更高級的單位，可幾年過去了，比兒子差的同學，分到了行政上的，現在已有當副區長的了。可兒子還是平頭百姓一個。每到過年，他看著人家的兒子回來，門前的小車一大串，那是來拜年的送禮的。可自己家里，自行車也沒幾輛。看樣兒子這一輩子也成不了個區長市長了，那麼這希望只能寄托在孫子身上。他要把自己一生在行政上學得的本領全教給孫子，讓他將來在那方面發展。
吳良心的女乃女乃，她希望孫子將來只要身體好就行了。她一輩子生活在農村。農村的觀點，有力氣能干活，能大嗓門說話，大碗吃飯，大聲地笑，這才是英雄好漢。看那些當官的，整天坐車，腿瘦得象麻桿一樣，大包拿回家的來的，一半是藥。他們吃不下飯，走不動路，頭頂光禿著，一輩夠可憐的。還有那些城里人，有腿不走路，有手不提不拿的，幾年以後晚上睡不著，早上起不來，好人都成了病人了。兒子吳金鉤原來多強壯，現在也跟豆芽菜一樣，又白又細又長了。這不是給城里的女人折騰的，就是給城里的生活給鬧的。可孫子就不同了，孫子一生下來，身板夠大了，九斤，那是天下少有的。將來長大那還不是個武松呀。她對兒媳婦不滿，自己有女乃，可為了保持身材，硬是不讓孩子吃女乃，給他喂女乃粉。那牛女乃能跟牛女乃一樣嗎？孩子有這樣的媽，還不如把女乃牛叫媽呢！真是的，這年頭，當娘的心這麼狠這麼自私，好象那孩子不是自個親生的。
父親吳金鉤，看著兒子心里很高興。在平時，他也能跟一般人一樣說一些生男生女一個樣的話，也會說生個女孩更好管，將來對爸爸更好的話。可真到了老婆生產的時候，他站在產房外，不知為什麼，心跳得很厲害，很怕生下一個丫頭。他們家可是三代單傳了。他也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現在在專業上也初窺門徑，出成果是早晚的事。他很怕自己的成果自己的事為將來沒人繼承。一個人一輩子能吃多少，能穿多少，能用多少？大家破著命干，還不是想成點事。可成大事，憑一代人是干不了多大的。偉大的事業也許要幾代人的努力才能完成。男人和女人不同。女人是感情型的，男人是理智型的。要把一個女人培養得象一個男人一樣，來干男人干的事業，他認為是犯罪。因為這要犧牲一個女人多少快樂才能做到。現在他有了兒子，心里不慌了。可以安靜地干自己的事了。他見多了農村中沒有兒子的人，是怎樣地墮落到賭博和胡鬧中去。有了兒子，你得忙著為他準備房子、結婚的錢等等。你就有了干不完的活，這是很多人一生勤勞的原動力。兒子吳良心的眼楮和眉毛，長得太象他了，誰一眼都能看出來。將來長大，一定是一個和他一樣的心里有主意嘴上不言語的人。對于他現在的成就還不大，用他自己的話來說，是起點太低了。他是從農村中學考學進城的。憑心而論，農村小孩考上名牌大學，靠的是天份和意志力。而城里的小孩，靠的是天份和別人的幫助，特別是老師的幫助。這一點在他一個從農村出來的人看來，太明顯了。農村出來的小孩，怕的是發狂，在事業順利的時候。城里的小孩怕的是轉移目標。他將來一定讓自己的兒子不丟失農民的優點，同時也要具備城里的人靈活的長處。
在他設想的孩子的成長過程中，首先是玩。玩是培養人的好奇心和爭勝心的有效手段。你要玩得比別人高明，非得找到別人不懂的地方不可。找到了別人的弱點，自己的自信心也就強了，爭勝心也更強了。現在的形勢，是知識經濟時代，創造是核心。吳金鉤嘲笑那些只會給人教《論語》的人，也看不起那些抱著《易經》等著好運轉來的人。中國文化的核心是苟日新，也就是要以創新為根本。學習啦，合作啦，那是次一等人干的事。發明創造不了的人才干這個。學習只能混一碗飯吃，永遠不會走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地步。而且這是一個無底洞，你得在每一個新的東西出現時，都得學習，你得學一輩子，學到老不是一句空話。當然，連學也學不會的人，那就等而下之了。
吳金鉤是一個悟性極高的人。從初中開始，在做數學作業的時候，他就能從一種題的作業悟出另一種作法。這一點連老師也對他另眼看待。如果不是他的英語口語不行，也許他會成為另一個世界的人物。可這一弱點，影響了他的一生更大的發展。他的孩子，將來一定要學好英文，同進要把中國文化中東方式的頓悟全教給他，讓他將來成為一個學通中西的人物。
母親南柯夢，他理想中的孩子將來要成為一個英俊多才的人。他應該是一個會掙錢的人，也是一個會和人合作的人。現在他們家里，錢有點少，跟那些突然冒出來的暴發戶，那些房地產高簡直沒法比。看著喜歡的東西，不敢買，看著好吃的東西，也不敢吃。女人的黃金年齡有多長，可在最美好的時間里，做了一個窮人家的小媳婦，即使將來丈夫發達了，成了了不起的人，可那時，他也老了。那時有沒有錢，有沒有地位對于她來說已不重要了。她覺得，丈夫吳金鉤長處是聰明，有天份，短處是認死理，不會變通，靈活性不夠。要是他會與人合作，特別是會尊重領導，現在怕早已是研究所的小頭目了。別的不說，成了一個項目的負責人，一年怕也有不少進賬。那他們也不用過現在的日子了。至于她自己，沒有多大的希望，她是一個私企的財會人員，可不是老板的親信。相貌也平平常常，一輩子怕也不會攀上一個大人物。將來頂好能弄個注冊會計師那就要頂了。想到一輩子她都將在這處平凡的崗位上過這種平常的日子，她不甘心。她曾經熱烈地希望丈夫能出人頭地，把他當夜明珠一樣看待。現在看來可能性不大了，最少是現的可能性不大了。女人是愛做夢的人，沒有夢她們的生活一下子就沒了意義。現在她把夢寄托在了兒子的身上。有夢可做比沒夢可做要好一些。再說現在的女性，很多都把夢放在了子女的身上。這是時髦。南柯夢也不能例外。
又是一年的六月十六。吳家五口人又團圓在了一起。他們是為吳良心過生日的。不過這個生日怪怪的，既有農村和傳統色彩，也有城里人的時尚特色。桌子上放有蛋糕蠟燭，也有很多的器具。做爺爺和女乃女乃的，要在這時為孫子抓一個周，預測一下孩子將來的前程。
父親在桌子上放的是筆記本電腦，英語詞典，筆、mp3、書籍等一些他認為兒子喜歡的東西。母親南柯夢擺的是美人劇照、生日賀卡、口紅、眉筆之類。這倒不是她執意要兒子成為一個多情公子，而是讓她拿東西時，她的手頭只有這些。爺爺吳病是做了準備的，他特意讓人找來一枚舊公章、一疊公文紙、一輛玩具汽車，這些是他認為孩子將來做官必需的。希望孩子能喜歡這些東西。女乃女乃準備的東西很少，是羽毛球、乒乓球、彈球這些小玩意。當然，為了桌子上的東西更加豐富一些，大人們還在桌子上擺放了糖果、香煙、口香糖、泡泡糖之類。
當《祝你生日快樂》唱完之後，當蛋糕切開分了之後，女乃女乃執意要把蛋糕中的一點送到小壽星的嘴里。可吳良心這個小家伙就是不領情，堅決不肯吃，結果那麼一點蛋糕只好抹到他的臉上了。漂亮的小家伙，歪戴著帽子，好奇地看著桌子上的許多東西。爺爺說︰「是時候了，看看良心寶貝會抓起什麼。」
做娘的把兒子抱到桌前。
一家人都關切地看著小家伙的手。
可這個小家伙，東瞧瞧，西看看就是不肯動手。好幾次他似乎要把手伸向電腦了，父親高興地喊著︰「抓呀，寶寶！」在父親的思想中，孩子的手只要一模到這東西，就算他抓到了。因為那麼大的東西，孩子怎麼也拿不起來。可這小家伙的手就不往那邊伸。
做母親的再一次把孩子傾斜抱著，意思是讓他好歹抓一個什麼起來。但孩子什麼也不要。做女乃女乃的用一雙枯手在桌子上拍著乒乓球給孩子看，意思是讓他注意到這好玩的東西，可孩子理也不理。
做爺爺的把用紙包著的紅色印章解開，拿著在紙上蓋了一個大紅的章子印，以圖吸引孩子的注意力，可這小家伙理也不理。
他要什麼呢？他對什麼感興趣呢？
吳良心抓著自己脖子上戴著的那個道士送的金葫蘆在手里玩著，一個人傻呵呵地笑著，息得其樂。
南柯夢高興了︰「孩子最愛的是金子。他不愛紙幣，他愛的是金子！」
其他人也高興了。真的，也許這孩子將來會成為一個大富翁，你看他手里拿著金葫蘆玩得多高興呀。
只有吳金鉤的高興有點不完全。為什麼呢？在他看來。有金子的人，不如有本事的人。他非常希望孩子能對現代化的技術感興趣，能對英語感興趣。
可這個胖小子卻對這些沒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