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良心一坐起這個班級,他馬上就感覺到,這里象是一個精巧的鳥籠子。里邊的學生,象是關在籠子中的小鳥。
他們班級,叫八年級一班。教室的門竟然是鐵的。那種用鐵皮包了起來,上面刷了綠色油漆的鐵門。有同學進來,使勁關上門,便發出巨大的聲響,震得怕人。窗子上也有鐵條的護攔,上面刷著銀白色的鐵粉,遠處一看,明光閃閃。每一間教室是這樣,整幢的教學樓在上樓的地方也裝了卷閘門。放學了,你想在教室多呆一會,不行,你得擔心被鎖在里面。中午早來學校了,你想進教室嗎?也不行,教學樓的卷閘門還沒有開。他在鄉下上學時,每天可都是早早地來到學校,做完了作業,其他的同學才到校。這時,他高興得什麼似的,有一種特別的優越感。可現在,等在家一起到了學校,叫聲笑聲亂成一團,想做作業,嗨,腦子早就亂一一團了。學校的大門,也是鐵的,人一走過來了,它就自動地開了,等人走了過去,它又自動地關上了。還有那些地方是鐵的呢,聯合器械,那里基本是鋼鐵的世界。籃球場,那是也是許多鐵的器物。整個學校,除了鋼鐵以外,就是水泥了,太陽一曬,熱得怕人。當然,學校里邊也有樹,不過太小了,也太少了,加起來不過一百棵。也有花,可只有那幾個地方有,面積不過幾分地。草更少了,只有花園中有那麼一片。在鋼筋水泥之間,生活的是他們,這些祖國的花朵。花朵的生命力夠強的,在這堅硬的地方,花草竟能扎下根來,開出美麗的花朵。
除了這些外在的鋼鐵水泥外,吳良心覺得這個學校的制度也是一團無數的鐵窗換路,你只要隨便一動,便會踫到它們,引來老師的批評。真想象不出,這些制度是誰想出來的,什麼都要管,什麼都不對。怎麼樣做才是對的呢?只有象一個機器人一樣,听老師的話,听班干部的話,象機器一樣完成作業,這才是對的。否則,在這個地方,沒有你活的路。進學校的第一天,有一個女生叫他,「吳良心,該你掃地了。教室的打掃歸你,掃不淨,罰你下一周掃五天。五天要是還掃不淨,下下一周繼續罰。」
吳良心問︰「你怎麼不掃。你要掃了我就掃,你不掃我也不掃。」
那女生說︰「我是衛生委員,老師交待我的任務是檢查同學們打掃得干淨不干淨,不用掃的。」吳良心一下子生氣了,這老師太不公平了。她怎麼就可以不掃地,這太不公平了。于是他說︰「要這樣,你把你的活兒換給我。我來檢查,你來掃,怎麼樣?」那個小女生臉紅了,「吳良心,你不服從我的安排,我告訴老師去。」說完,她翹著羊角小辮走了。吳良心看著她走了,想,「你敢走,老子也敢走。看老師明天收拾誰。」
小女生走得神態軒昂,把吳良心一個人丟在了教室。
吳良心收拾著書包也準備回家。
說起家,那地方也他也不習慣。小時候,大家都告訴他,他的家在城里,那個地方怎麼好,怎麼好。可和爺爺一塊來城里,沒怎麼給他留下什麼印象。只記得這里賣東西的很多,要吃什麼有什麼。可每一次吃東西,也太少了。你剛吃上了勁,東西就沒有了。他母親,那個打扮得象個小姑娘的女人,立即告訴他,「不能再吃了,再吃怕晚上不能消化。」笑話,吃什麼東西他吳良心消化不了。一頓來一斤肉,來一個燒雞,看他能吃完不能。吃完了,保證不鬧肚子。可媽媽就是舍不行讓他吃。還要假猩猩地說是怕他鬧肚子。把咱當小孩哄了。叫飯也是煩人。他們家現在是三個人。可做的飯,他一個人就全能給吃了。可媽媽每次只給他盛一點。等他三口兩口地吃完了,再要去盛時,鍋里早就沒了。害得他每次只能吃些菜來填飽肚子,可他媽還說,多吃菜,多吃菜,菜有營養成。飯都不讓人吃飽,吃那麼青菜干什麼呀。不過,他來城里,也發現了好處,那就是家里給的錢比較多。不象爺爺,每次只給一塊二塊。爸爸一給他就是十塊二十塊。他們讓他坐車,那麼的幾步路,一會就跑到了,坐什麼車。本來他要騎自行車,可他媽硬是不讓,說是怕危險,有什麼危險,他自行車騎得好老練了。看樣子,他們是舍不得給他買輛車子。他看得出來,他爸爸和媽媽對他的許多地方是看不順眼的,甚至覺得是丟了他們的人的。比如他吃飯吃得多,再比如他不愛洗澡,還有他說話,明顯地帶著老家的口音。因為他們常用那種不滿意的眼光看著他,他心里也不願意跟他們說話。其實他們說的也不那麼好。象喝水,他媽媽每次總說成是喝喝匪,念書,她總是可笑地說成念福,老鼠,她也說成老福,可他媽總是教訓他要學說普通話。普通話也不是他們這樣的。老鼠能說成老福嗎?真要這樣,那老鼠們還不高興死,他們也成了老福星了。
在這個學校,他首先不習慣的是講普通話。咱又不是播音員,要那麼標準的普通話干什麼?只要數理化好,走遍天下也不怕。這是他以前的一個老師講的。這個老師本事大極了,他教數學畫圓,從來沒有用過圓規,隨手在黑板上一畫,圓得不得了。可現在的數學老師,劃一張直線也要用三角板在黑板上比劃半天。原來的老師,一節課能講五個例題。現在的老師,只能講一個。她說一句話,停一下,等老師緩過勁了,前面講的什麼,他吳良心早忘光了。
正當吳良心胡思亂想地時候,班級的大鐵門響了,是誰在外面推著。鐵皮門發出很大的響聲。
吳良心抬頭一看,是牛老師進來了。後邊跟著那個小女生。
那個小女生一見吳良心在收拾書包,立即尖著嗓子說︰「老師你看,就是他,剛才要安排他掃地,他不服從安排,現在收拾著書包,要回家了。咱們班這個月每次都拿衛生紅旗,他這麼一鬧,這個星期的衛生紅旗可怎麼辦?」
這小妖精,她不是上老師面前告我的黑狀嗎?吳良心用眼肯狠狠地盯著這個小妖精,力圖使她發現自己已經發火了,當心收拾她。可這當女生一點也產害怕,反倒給老師又添上了一把火︰「老師,他太不象話了,你可要給他一點顏色看看,要不我以後右怎麼管理別的同學?」
牛老師擺了一下手,走到吳良心的面前,「吳良心,今天輪你值日了,你的地還沒有掃,怎麼收拾書包要走了。」
吳良心說︰「他們都不掃,我也不掃。」
「誰都不掃,你說出幾個名字來。」牛老師又問。
「你看嘛,教室里一個人也沒有。人早就跑光了。」
吳老師笑了︰「吳良心同學,你誤會了。咱們班輪流值日,每次一個組。其他的三組同學,當然可以回家了。今天是你們第二組掃地。其他同學去掃清潔區和廁所了,你剛來,王娜同學為了照顧你,特意把教室留給你掃的。」
原來是這樣啊。吳良心低下了頭。
這時,門外十幾個同學進來了,他們手里拿著一個小本子。進了教室,他們誰也不理,在地上桌子後,看了一圈,然後在本子上寫著什麼。寫完了就出去了。吳良心想,這里的學生好沒禮貌,見了牛老師也問聲好。
那個叫王娜的小女生尖聲叫了起來,「老師你看,吳良心沒掃教室,人家檢查的同學已經檢查過了,今天吃們班肯定是倒數第一。全是吳良心,給咱班拖了後腿。」
牛老師的臉色明顯地不好看了。他沒有說什麼,拿起掃帚,開始掃起教室了。王娜一個老師掃起來了,她也跟在後邊掃起來。吳良心害怕了,老師替他掃地,這可是第一次遇著。他也拿起掃帚掃了起來。大約是為了好好表現,他的勁使得特別大,把灰塵弄得到處都是。
王娜又喊︰「你這是掃地呢,還是讓灰塵搬家呢!」本來掃地已掃得滿頭是汗的吳良心,早已經煩了,給王娜這麼一喊,火一下子冒了起來,「老師都沒有說我,你一個碎女子,喊什麼?就是你能呀?」
王娜跳到吳良心面前,「那是牛老師有涵養,我可不能順著你的野性子胡鬧,該批評我就是要批評。」
吳良心說︰「你再能?」
王娜挺起胸脯︰「咋?你想怎麼樣?」
吳良心揚起了掃帚,「我揍你!」
「你敢?牛老師在這里呢?你看一下看看!打呀!你打給我看看。」
吳良心沖到了王娜面前。牛老師揚起頭︰「吳良心!」
吳良心把掃帚放下了。
牛老師對王娜說︰「地也快掃完了,我跟天良心倒了拉圾,就回家。你先回吧。」
「不,牛老師,你那麼忙,我先幫你把拉圾攬了倒了再回吧。」
吳良心看看這個小女生心里在冷笑︰這小妖女,她拍老師的馬屁,怎麼拍得這麼好呀。老師一個大人,掃點地瞧她說的,簡直象做了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一樣。城里人這是怎麼了,老師就喜歡這樣的人當干部。要在農村,老師肯定選他吳良心當班長了。說實話,他吳良心從小學到中學,已當了六年干部了。可現在要受一個小女生的管,他咽不下這口氣,也不習慣。
王娜提了拉圾出去倒了。牛老師陰沉了臉,走近吳良心。吳良心想,現在地掃完了,該讓我回家了吧。
可牛老師說︰「吳良心同學,你留一下,人有話跟你說。」
吳良心把已背在背上的書包扔到了桌子上,一坐在椅子上,開始等牛老師的訓話。
這種情況他幾得多了,老師一般要從勞動的意義開始講起,說勞動是培養學生的勞動觀點和熱愛勞動的好習慣,然後又要講不勞動可恥,勞動光榮,以及我們是勞動人民的後代,要保持熱愛勞動的優良品質。遇到這樣的時候,他最好是閉嘴,因為你一句話,可能招來老師一百句。本來你門點回家,這一下子可要弄到七點。
吳良心拉出一副死豬不怕熱水燙的架式,準備接受牛老師的教導。
小女生王娜回來了。
看到牛老師拉開了和吳良心談話的架式,便走到牛老師身邊,「老師,吳良心今天的表現,按制度應該罰,他沒有正當理由不掃地,給班級榮譽帶來損失,本來應該罰兩個禮拜,念他剛來,對班級制度不熟悉,就罰一個星期吧。不然,沒法給同學們交待。」
吳良心又一次瞪起了眼楮。
牛老師對王娜說︰「你講得很對,處理也很公平。我正要跟吳良心同學說這件事。你講了很好。你當回家吧。我再把咱們的衛生制度跟吳良心同學學習一下。」
王娜得意地對牛老師說︰「老師再見!」這小東西,背起一個象紅色炸藥包一樣的書包,一蹦一跳地走出了教室,一邊走,還一邊唱著什麼歌,那樣子得意極了。
吳良心用眼楮白了她一眼。
牛老師走到講台前,從牆上取下一張表,放在吳良心的面前,「看,這是王娜同學
安排的值日表。這一周是第三周,到你們組了。」
吳良心看了一眼,上面寫得很明白,確實是這樣的。
牛老師又指著表的下半頁,「你看,今天本來是李萌掃教室,可王娜同學說服李萌,把掃教室換給了你。她是怕你找不著廁所。」
吳良心不言語了。
牛老師又指著表的下半部分的文學說︰「你看這里,沒有正當理由(有病,事假,學校大型活動,事後補掃。)不掃地,罰掃一周。給班級榮譽造成損失者,補掃兩周。你今天犯了這一條,王娜同學的處理是很對的。」
吳良心沒有話講了,突然,他想起一個理由︰「她王娜為什麼不掃地呢?當了干部就可以不掃嗎?」
牛老師笑了︰「你不了解,她不是你們組的組員,因為她是衛生委員,所以每一組掃地,她都參加,等于她要多掃三次。」
原來是這樣呀。吳良心心里有點虛。
牛老師又問︰「關于這件事,你還有什麼想法沒有,有的話,就告訴我。」
吳良心搖著頭。
牛老師又說︰「剛才听說你也當班干部,要是你想當衛生委員的話,下次班會,我做點工作,讓大家選你怎麼樣。王娜同學為班級的事,付出精力太多了,我還擔心影響了她的學習呢。」
吳良心趕緊搖著頭︰「老師,我不行,我剛來,沒有威信,所以同學們不听我的。」
「那好,這件事以後再說吧。今天的事就這麼處理。明天你可要早點來,爭取明天的清潔區打掃能得全校第一!」
吳良心點著頭。
見到吳良心抵觸情緒不大了,牛老師說︰「那好,今天時間也不早了,你也回家吧。路上小心,別著急,注意安全。」
吳良心對牛老師點著頭,走出了教室。身後,牛老師正在鎖門。
吳良心背著書包,一個人走著。同學們都走光了,校園里安靜得很。從道理上,牛老師說的是對的。可從感情上說,他心里不舒服。這學校的制度太多了,學生干部也太厲害了。吳良心覺得,這個王娜就象是牧羊犬,簡直比老師這個牧人跑得還歡,跑得還快。學校有那麼多的鐵窗鐵門,再加上這個牧羊犬,以後的日子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