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艾家的住房並不寬裕。他們住的是那種老式的筒子樓。
現在的西安到處都在搞房地產開發,可他們的樓就是不見有人來拆。原因是這一帶的住戶中有許多農民。他們歸農副局管。如果要拆他們的樓,只通先去和他們高議,買了他們的地,然後再買他們的房。但他們基本上沒有工作,如果要征他們的地,他們肯定在附帶一個條件,安排他們每家一個二個人的工作。不是穩定的工作,他們是不會去的,可穩定的工作,現在去到里找?如果真有這樣的工作,房地產開發商的老板,還想著給他們的子女找一個呢!買農民的地也很難。城周圍的地,基本上都是租給別人建了廠子。買地要跟農民打交道。要拆除這些沒有到租期的廠子,又要給廠子賠償。還有一條是農民家的私房特別多。三五口人,佔的房子能住三十口子。這都是前些年這一帶做小生意的人多,農民都把院子里的地蓋成了房子。他們沒有工作,就是靠這些房子生活的。拆他們的房,必須拆一賠一,這麼主來,房地產商可沒有多大的油水了。周圍都是高樓林立,可這在些高樓之中,最剩下這麼一塊低矮破舊的建築。
倪艾家的筒子樓就在這個地方。這是前些年,倪艾姑父的單位為了解決本系統住房緊張的問題,從一家急著用錢的農民手中三十萬元買下了這個院子,蓋了兩幢筒子樓。住了沒有兩年,單位又積資蓋家屬樓,他們就又交了積資款,要了新的家屬樓。那是一百多平方的大房。按規定,有了新房,是要交回舊房的,可倪艾的姑父在單位是主要領導,說這房子要給丈母娘來住的,房子也就沒有交。丈母娘住,是要人經管的,小舅子理所當然地進了這所房子。倪艾的爺爺女乃女乃在老家有一所很大的院子,為了佔住這所院子,他們跟鄰居吵了無數次架。其實院子里是沒有人能來佔得了的,他們佔的是院子的外面那些可以蓋房地地方。他們怕後代將來兒孫多了,都要回老家來住,沒了蓋房的地方。當初,他們主張要給倪艾的父親倪子布在老家找一房媳婦,可倪子布出了小山村,就堅決地不想回去了。倪子布和花想容結婚後,這個城里的姑娘到了這個鄉下的小山溝,什麼也不習慣,什麼也看不順眼。老人洗耳恭听的菜她說不干淨,老人炒的菜,她說炒過了頭。老人上廁所舍不得用衛生紙,他說這不生衛。在家住了十幾天,跟老人憋了十幾天的氣。因為是過年,大家都互相忍著。好歹沒有吵起來。不過,老倆口算是把這個媳婦看清楚了,她是那咱自以為是的城里人,把鄉下人從沒當回事。等倪子布他們離家回城時,老倆口叮囑他,「明年過年不用帶著兒媳婦回來了,娃還小,咱們這地方醫療條件不好,等艾艾大了以後再回來吧。」
從此以後,每年回家的就是倪子布一個人了。要每年的二十九他從城里回到鄉下,在家過完了年,初四、初五又回到了城里。倪子布也曾勸過父母也到城里來,和他們在一起過。可老人們總是說,算了吧,我們現在能跑能走的,將來有一天爬不動,走不動了,那時候,我們不去城里也由不得我們了。我們能活一天,就給你們看一天的門吧。等我們死了以後,你是賣這些房子,還是把它送人,全由你們了。
這話說得實在,倪子布听到此處,面容改色。父母對兒女的愛,在這里表現得讓人十分感動。倪子布心里非常清楚,姐姐姐夫現在成了人物,父親母親對他們的好中有客氣,有對外人的客氣,可對他們一家,那可是沒有一點客氣。那是心貼心的好。就拿他們的女兒倪艾來說吧,父母僅管不太喜歡她是個女孩子,在面上也不表現出過份的喜受,可孩子冬天的棉衣,夏天的單衣,每年都是早早的捎來了。後來有了倪艾的弟弟,情況可就變反了,不是他回家去看父母,而是父母跑來城里來看他們的寶貝孫子。
倪子布在事業上,還沒有進入那咱大展宏圖的時期,可他現在也開始謀算著過好自己的日子,也開始攢錢,準備著買象姐姐的一樣的大房。因為有一兒一女,又想買房,所以他花起花錢特別小心,小心到怕多花了一分不該花的錢。這樣就給女兒形成一種印象,他們家里窮的感覺。好在花想容是城里人,她具有小市民的那種機靈和好面子的特點。她給女兒和兒子買衣服,花的錢不多,可在樣式和色彩上,全是最時興的。她不是在一種衣服的樣式剛時興時去買,而是等市面上的仿制品大量出現時,立即去買。她本人也十分好愛干淨,所以倪艾出門在學校,都顯示不出來是一般人家的女兒。相反,那咱潔淨和美麗,倒使她顯得十分突出。一個典型的小家碧玉,一個美麗的小資女兒。
倪艾上五年級的時候,有了弟弟,開始不敢養成在家里,是放在老家讓爺爺女乃女乃給養著的。後來大了,便跟外面的人說是倪艾小姑的兒子,家里男孩子多,養不了,放在倪艾家養的。後來弄來了生育指標,正式地把戶口上了,這才大大方方地把弟弟接了回來。可一回來後,住房也就緊張了。本來,倪艾一個人有一個房間,他們家做飯是放在陽台上面的。弟弟回來之後,父母只好在他們的床邊,給弟弟放了一個小床。這幾年,倪子布的生意上有了發展,三朋四友來得也多了,家里沒有客廳不行。于是父親請人把倪艾住的這間房子隔成兩間,里間只能放下一張床,一張桌子,外間勉強地隔出了一個客廳。再有朋友來了,父親可以在這里招待他們。同時父親也把電視機放在了這邊。父親的朋友多是一些生意上的朋友,他們在一起,基本上就是喝酒,要麼看電視。每當夜晚,他們在外面大聲地猜拳行令和大聲笑時,正在里面寫作業的倪艾就被打斷了。這時候,倪艾就停下來,向關的門那里看看。外面的喧嘩聲更大了,倪艾只好停下來,皺著眉頭。沒有客人來的時候,父母便抱著弟弟在外間看電視。有時電視的聲音很大,那里邊的聲間,激烈的劇情,優美的音樂,讓倪艾難以安寧。倪艾一不小心就被劇情和音樂拉走了。她能想象出那里邊的人物長得是什麼樣子,他們現在是什麼表情,正在做些什麼。特別是那樣戀愛的場面和情節,配音特別奇怪,明明就是一個接吻,可配的音響好象在做著別的。有時倪艾忍不住了,她裝著出去倒水或者上廁所,偷偷地向電視上瞟一眼,原來什麼也沒有,只是一對戀人在擁抱。當把作業做完時,倪艾想跟著父母看會兒電視,母親這時就提高了音調說︰「你快去學習去,現在的社會,不學習將來干什麼呀?你看看我同學,人家學習從小學就好,現在到了新加坡,一個月掙幾萬塊錢。」可憐的母親說是分不清同學和她的區別,她老是把同學的成功當成自己的成功了。好現在唯一對抗現實的方式,就是拿她的那個不知道真的有還是無的同學的成功,來對抗別人的細小的成功。
父親自有另一套道理。當倪艾有一天向父親提出,「你們能不能晚上不在這里看電視,聲音太大了,能把人吵死,我簡直沒有辦法當下心來寫作業了。」
父親點著了一支煙。他一緊張就點煙,一個母親吵架,也點煙。點著了煙,哆嗦地抽了一口,父親說︰「孩子,現在社會,每個人的壓力都很大。大人也一樣。我們在外面緊張了一天了,回家也就剩下了這點愛好。大人不可能因為你要寫作業連個電視也不能看吧。」
這話倪艾無法反駁,它理直氣壯。倪艾只好低下頭不再言語了。
倪艾唯一的辦法,只是用聲音來對抗聲音。每當寫作業時,她就打開了復讀機,開到音樂台上,那里永遠有無窮無盡的音樂。都是些時興的,新潮的,讓人喜歡的音樂。一邊听著音樂,一邊寫著作業,她感覺到好了一些。不過,音樂里的那些纏綿的情歌,有時也逗惹起了她對未來的想象。
她將來換找的對象是什麼樣的人呢?一定不要象母親,找一個平常的男人,本事平平,家庭也沒有什麼背影。不但不能給兒女幫上什麼忙,還要兒女來給家里捎錢。現在爺爺女乃女乃身體還好。要是將來有病了,那可怎麼辦?母親一再地向女兒訴苦,說是找對象,可不能感情用事。她就是吃了這方面的虧,當初是給倪艾的父母給騙到手的。把他的花言巧語和小恩小惠給蒙住了眼楮。每當母親講到這里,倪艾都要忍不住看一眼父親挺起的大肚子。父親太胖了,胖得有點喘了。他就是愛喝啤酒,吃東西也快。所以不到四十歲就胖成那個樣子。他的面相也有點浮腫了,臉上有一層亮光。那是皮膚繃得很緊的緣故。眼楮也太小了,小而亮的眼楮,一笑就更小了。母親當初是看上了他的什麼?後來倪艾見到母親給姑姑和姑夫的那種過份的親熱,听到她們家住的這幢房子是姑夫給的時,她馬上明白了,母樣當初嫁給父親,那是因為父親有一個做大官的姐夫。可這個姐夫,是在另一系統,而父母的文化程度又很低,所以一直沒有真正粘到多大的光。這時倪艾就發誓要好好學習,將來考一個名牌大學,掙很多的錢,一定要過上比姑夫家更好的日子。有了這個想法,她學習的勁頭更大了。每當別的同學在瘋打瘋鬧時,她可以一個人坐在教室里認真地看書寫字。這種認真的勁頭,很招老師們的疼愛。老師們總是拿她給全班同學做樣板,總是在全班同學表揚她。在小學,她是小先隊的大隊長。也是班長。她說的話,老師全都相信。她匯報某個同學不好,等著吧,要不了三天,老師準會把他們的家長請來學校來。當然,老師做的是有點水平的,絕不說是誰匯報的,而是留心地抓他們一個現行的錯,然後以此為借口,收拾他們。老師有什麼指示,很多情況下,都是讓她下來傳達的。她的話等同于老師的話。所以從小學到中學,那些搗蛋的同學,那些跟小同學要錢的同學,從來不敢找她的事。相反,他們倒常在她的面前做出討好的表情,以取得她的好感。
進入中學以後,同學的成份復雜了,有幾個女同學,開始跟她講一些她從來不知道的事。什麼她村的一姐姐,在學校給老師罵得一分錢不值(同學們總是把老師的批評叫罵)。可人家初中畢業,到了廣州,坐台,四五年時間掙了幾十萬,現在在那邊開一個美容院,也成了大老板,嫁的丈夫也是一個大官。倪艾都來過年到這個同學家里玩,看到了這位姐姐,長得最象是畫中的人兒,嫁的丈夫確實是個大官,不過也就一處長,可年齡大了一點,也不漂亮。
倪艾覺得那個姐姐有點冤枉。怎麼把自己的一生,交到一個半老頭子的手中。本來倪艾是打定主意要好好學習,將來要考名牌大學的。可這幾年的大學生畢業分配分不下去,沒有人要。學校有一位老師的朋友,就是大學生,可畢業兩年多了,孩子都一歲多了,也沒有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整天在家給丈夫做飯呢。丈夫忙著到處帶家教掙錢。這給倪艾很大的刺激,她開始懷疑自己以前的想法是不是正確了。
老師教訓搗蛋的男生和痞的女生時說︰「你們這樣逛,將來會干什麼?」一般同學也就低下頭不言語了。可到了吳晶晶,她不干,頂撞老師說︰「什麼都干不了,我去坐台。」被頂撞的老師面紅耳赤,倒好象是他要去坐台一樣。
倪艾覺得吳晶晶說的那話有點那個。她才不會象這個傻女子一樣想呢!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听著外間父親們正在看的言情劇,開始想,她將來要找的朋友是什麼樣呢?人一定要帥,身材要高大。人要有本事。家里要有錢,錢多到到了花也花不完的地步。可這樣的人在那里呢?顯然,在他們這種廠辦的學校是沒有的。這里面大部分學生,都是平常的工人子弟。有權的領導們,都把他們的子弟,送到更好的中學了。她們會住在一幢很大的房子里邊,那里有明光閃閃的家俱,那里有高級的外國酒,那里有她從來沒有見過的裝飾品,那里也有健身器材。她的朋友對她很好,總是用含情脈脈的眼楮看著她。他們出門坐著高級的車子,路上的人,都用羨慕的眼光看著他們。回到家里,也不用做飯,有專門的佣人早已經給他們做好了。
當然,他們也有自己的孩子,最好是一男一女。孩子不用自己帶,長得應該跟小公主小王子一樣。她自己呢,就象一個王後那樣,端莊,美麗,看見所有的人,都發出迷人的微笑,大家都很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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