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OO七年五月三日,倪艾和吳良心從家出走,去玉龍山旅游,在他們看來,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是兩個人第一次沒有和家長商量,自己做主出去散心的小事。大不了回來之後,向家長撒個嬌,認個錯,給他們說幾句就可以過去了。以前,比這個大得多的事情,也是用這個方式混過去了。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家長也不會將他們怎麼樣。他們畢竟是他們的父母,並且只有他們這一個寶貝兒子或女兒。
對于倪艾家來說,管束她的主要是母親花想容。她的母親是嘴厲害,並不采取什麼有效的辦法。當倪艾犯了錯誤以後,花想容主要是大聲地喊,有時加上一句我打死你,再抽上幾個耳光,或在背上身上打幾下。花想容的嗓門很大,當她開始罵女兒的時候,周圍的鄰居全能听見。她的打罵聲和叫喊聲常常引來鄰居們的觀望和阻擋。倪艾從小就長得招人心痛,當花想容想教訓她的時候,幾乎還沒有說幾句話,就給鄰居把倪艾拉到一邊去。筒子樓本來就很小,隔聲的設施沒有。一家鄰居出來了,另一有也出來了。人們有勸花想容的,有拉著倪艾去她們家的,也有拿了吃了的東西出來哄倪艾的。這樣一來,本來是花想容要教訓女兒,結果她倒給鄰居們教訓一頓。大家說她不知道心痛女兒,不知足,有這樣一個乖巧聰明明的女兒還不滿意,這實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又有人說,女兒還小,正在長呢,等她長大了,什麼事也就全懂了。誰是一生下來就什麼事全懂的?這些話讓花想容無法回答。倒不是這些話有什麼了不起的高深的學問,而是花想容知道,這些人,說這些話的人惹不起。一則大家都是鄰居,抬頭不見低頭見,就在這樣的一個環境下生活,得罪了沒有什麼好事的。別看有些人是平平常的老太太,可她管水費查表,有的人自己沒管什麼,可是她兒子是電工。如果家里的電出了問題,還不是要求到人家面前左一個笑臉,右一聲好話地求著人家。結果到了最後,花想容只好滿面陪笑地告訴人家,大家說得對,她以後會在這方面注意的。勸說的人達到了目的,也就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本來是花想容要教訓女兒,而結果是自己給教訓了一頓。
回到家里,她本來指望著丈夫能安慰一下自己。但是丈夫對女兒從來就沒有高聲說過話,不管女兒做了對的或是錯的事,在倪子布的眼里,這些全是對的,是女兒聰明的表現,是女兒能干的表現。有時花想容易真有點嫉妒,丈夫對女兒的這種一往情深的樣子,讓她想起當初他們談戀愛時,丈夫對她的千依百順。那時候,她做什麼,也是對的,也是美的。她罵了倪子布,倪子布嘿嘿地笑著。那是一種真正的開心,不是裝的。她做了什麼錯事,丈夫也認為是對的。從來沒有表現出一點厭煩的樣子。可是結婚十多年過去了,她由一個眾星捧月的姑娘變成了一個少婦,又由一個少女變成了中年婦女。日子是每況越下。現在,對她關注的人是越來越少,一些原來是那樣喜歡她的人,現在也表現得淡淡的,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相反,辦公室里新來的小丫頭們,倒成了大家關注的對象。看輕人喜歡圍著她們轉,那倒也正常,可是許多和花想容同齡的人,也是那樣地興奮而不得安寧。這讓花想容心中很不平衡。在她看來,應該是年輕人找年輕人,中年人找中年人,老年人找老年人。可是現在的世界怎麼了,大家都圍著年輕的丫頭身邊轉了。
丈夫對女兒的這種關注和喜愛,讓花想容想到了單位中的事情。她曾想過是不是丈夫有什麼不好的企圖。可她用心地觀察了一段時間,沒有一點異常。到後來,她也在心里罵自己是神經病。倪艾可是他們的親生女兒,自己怎麼能那樣地想呢?那樣想把丈夫當成了一個什麼人。如果傳了出去,那一家子人可怎麼出去見人。女人就是這樣,疑神疑鬼,自己嚇自己。最後把自己弄成了神經病。想是這樣想了,可她對女兒還是有一點不快的情感。對女兒講話嚴厲得多,總是大聲大氣。好好說話的時候,總是少于訓斥的時候。她也看得出,女兒對自己的態度要淡得多。話也少得多。好象有一種鐵律,爸爸離心女兒近,媽媽跟離兒子的心近。于是,在花想容的世界中,對兒子更多了一份愛戀。達到了什麼程度,兒子干什麼都是對的,而女兒總是顯得那麼不懂事,不懂得讓弟弟,不懂得痛弟弟,在學習上,她總是覺得女兒還是可以更上一層樓的,可她就是不肯努力,上進,為什麼不去爭全校的第一呢?為什麼不去爭全區的第一呢?人就是應該不斷地上進,要知道現在的竟爭是多麼地激烈,不上進,不努力能行嗎?
倪子布的想法和花想容正好相反。在他的印象中,孩子就象一棵樹,會自己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他是農村出身。在農村,一家生三個五個小孩,都是大的帶著小的出去玩。一個村子全是熟人,誰也知道誰,誰也認識誰。不單認識這一代,上幾代大家也都熟悉。孩子們在這樣的環境下,就象是牛和羊放在了山坡上,可以自由地活動。只是到了吃飯,或是睡覺的時候,他們才跑回各自的家里。這才能分清誰是誰家的孩子。生下的孩子,就是在這樣不知不覺中長大成人了。有句俗語說得好︰有苗不愁長。只要有了孩子,大家從來也不想去想他怎麼長大,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一般的孩子,無師自通的都學會了種地。有個別的出外工作了。大家會說這是人家的命好,祖墳埋到了好穴上。到了城里以後,特別是這幾年,女兒倪艾大了,上學的事越來越麻煩。學校里總是有要不完的這樣的錢那樣的錢。什麼補果費,飲水費,電影費,體檢費,延時費……一句話,就是給家長要錢。憑什麼要呢?就是因為你的孩子要在人家的學校上學。學校是誰的呢?記得當初建校時,按人口算,集資他們也是出了的。更要命的是學費,一年要幾千塊。自己廠子辦的學校,自己的孩子去上,還要交這麼貴的學費,比社會上的學校貴了許多。這事讓倪子布想不通。這憑什麼呀。一樣的公民,一樣的納稅,怎麼廠子有學校的,倒不如沒有學校的了。好在女兒學習很好,這讓他感到有一絲安慰。和同事們在一起,大家說起孩子,總是要夸他的女兒。說她的成績好,說她漂亮,說她懂事。這是真話。在倪子布看來,女兒就是比別人家的孩子白淨,苗條,美麗。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女孩子嘛,只要漂亮一點,人生的路子會比別人平坦得多。本來倪子布以為,女兒也會象他小進候那樣,不知不覺地長大。可是,近幾年,一些不好的消息,老是從學校,從女兒的口中傳了回來。什麼誰家的女兒,還在初三,跟一幫南方的做衣服的人跑出來去幾個月,最近被送了回來。什麼誰家的女兒,因為和家里賭氣,跑了出去,幾年了一點音信也沒有。倪子布不明白,現在的孩子是怎麼了,好好的家里不呆著,總要跑出去受罪。再說,跑出去混了一段時間,混得人不人鬼不鬼地又跑了回來,以後的日子可怎麼樣過呀。學校對這些學生的處理是嚴厲的。凡是跑出去的學生,回來以後,也沒有給什麼處分,也沒有說什麼不好听的話,老師和學校就一個理由,這孩子太愛跑了。放在學校,她們又隨隨便便地不請假,就跑了出去,老師沒有辦法看得住。要上學可以,要家長天天陪著。因為那樣,即使出了事,學校的責任才可能輕些。可是家長天天要上班,有家務要做,怎麼會有時間天天去看著孩子。結果是學校勸家長轉一個學校,換一個環境,實在不行,就送去工讀學校。唉,家長能有什麼辦法,唯一的錯就是他們曾經生了這樣的一個不爭氣的孩子。在老師看來,好象是家長不會教育孩子,可老師是教育的專家,他們也照樣也拿不出來什麼辦法,只能一推了之,把這樣的一個難題,推給了家長,因為他們有一個很硬的理由,那就是教育不是萬能的。什麼對人生才是萬能的,沒有人知道。倪子布也不知道。正因為這些,倪子布對女兒多了一份關心,也多了一份憐愛。當听到別人家的孩子,不懂事跑出去闖了禍,他為倪艾而慶幸,同時也擔心,千萬不要讓女兒也染上這些毛病。要知道,現在的孩子,一群一伙地,互相之間的影響大極了。家長和老師說一番話,他們听不了幾句,一句老土過時,就可以抵消這些話的所有效力,而同學,一般大的同學的話,倒對他們影響極大。倪子布對女兒的朋友很關心,以常留意著有什麼不好的的有缺點的同學和女兒交往。還好,不論是從學校老師那里,還是從自己觀察中,倪子布還沒有發現女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有什麼讓人擔心的地方。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幸運的人,一個上蒼給予了過多關注的人。
五一那幾天,倪子布本來想帶妻子和女兒出去轉一轉,可是天下著雨,出門太不方便了。就是到近處去,也要打著傘。倪子布是一個最不愛在雨天出門的人。因為在雨中出去,到處是濕的,到處是雨水,衣服弄濕了不說,到什麼地方去,人也冷得沒處可去。最重要的是,雨天出去的人少,也沒有什麼好玩的。妻子本來也是想出去,可放五一長假的前一天,她們單位的一個女同事來找她,說是約著要去一個姐妹家去玩。女人們湊一起,能干什麼,無非是說說閑話,打麻將。平時難得有玩的時間,大家上班都很忙,親戚同學的關第也走得少了。現在有了假期,她們要聚一聚,也是應該的。本來人家要他們夫妻一起去,可倪子布不願和那些女的呆在一起。他一個男人,和抽煙,話也少,呆一起別扭。倪子布是一個對自己要求很嚴的人,不打牌,不喝酒,抽煙也是因為常在外面跑業務,招待別人的。自己一盒煙裝在身上,幾天也抽不了。可是一到沒事的時間,他也抽。妻子和她的女友們,都是煩抽煙的人。她們認為抽煙會給別人的健康造成威脅,是被動吸煙。人要是沒有了事,就感覺到困,感到疲勞,感到無力。倪子布連著在床上睡了二天。第三天,老婆還是在外面打麻將,他也賴得理。她們在同事家,有吃有喝,有玩,幾個人一全高高興興的,把什麼事情全都給忘了。倪子布也賴得理。城里的女人,別的本事平常,可吵架的本事真叫大,總是有講不完的道理,特別在家里,在老公的面前。對于她們來說,找一個老公,是要一個保姆,是要一個干體力活的人,是要一個出氣筒,是要一個玩伴。總之,生活中凡是要用到人的地方,都應該讓老公去。而她們,只是動動嘴,就行了。如果做得不好,她們會非常生氣地說︰「我說了,我都說了,你為什麼還沒有去做呢?」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跟她們吵,情況只會越來越糟,爭吵會升級變形,最後是砸東西,要離婚,回娘家去住。這些,老套是老套,可最後還是要解決的,結果還不是男人去陪笑臉,去說好話,去听別人的教訓。次數多了,男人也就賴理再一次發動這樣的戰爭了。忍吧,小不忍剛亂大謀。一個男人如果事業上沒有大的成功,要想挺起腰桿做人,那是不可能的。從奴隸到將軍,這是要慢慢地熬的。
睡了兩天,以前的瞌睡好象睡完了。全身感到痛,感到困。倪子布起了床,自己做飯,自己找東西吃。兒子因為以前老是在老家放,老人想,五一前已接到鄉下去了。女兒也不見,可能是跑到同學家去玩了。唉,孩子也不容易。一年到頭也是跟大人一樣忙個不停。好不容易有了這個假期,也讓他們放松一下吧。
晚上,花想容也沒有回來。倪子布本來想給她打個電話,問一下要不要回來,需不需要去接。盡管是老夫老妻了,可他們還保持著當年談戀愛時的習慣。如果花想容易不回來,倪子布一定是要去尋找,去接的。想了一下,倪子布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打電話去,一定會敗她們玩的興致,弄不好還要給訓一頓。花想容的同事也會亂開玩笑的。倪艾子已進中年,他不想自己在別人面前是另外的一種形象。
做好了飯,倪子布吃了,把剩下的給女兒留著,溫在保溫鍋中。自己去看電視了。他最看的是新聞,完了之後看一部叫《亮劍》的電視劇。這個片子播了幾次了,可他就是喜歡看。那些傳奇的故事和人物,讓他喜歡。從那些人物身上,他似乎想起了自己的夢,自己的英雄的夢。
看著電視,時間過得很快。一人兒時間,兩集就過去了。在起來去衛生間的時候,倪子布習慣性地往女兒房間看了一眼,看她是不是在認真學習。這是他多年養成的習慣。可是,女兒的房間是黑的。倪子布以為女兒睡著了。他走進房去,拉亮燈,看看女兒睡著了沒有,蓋好了沒有。在女兒上學期間,這丫頭常常沒月兌衣服就倒在床上睡著了,都是他這個做爸爸的扶她起來,叫她睡好。
拉亮了燈,倪子布大吃一驚,女兒房間被子疊得好好的,書包放在那里,根本沒有人。倪子布看了一眼表,已是十點多了。夜這麼深了,這丫頭到那里去了,她回來沒有。倪子布去廚房看了一下,留下的飯根本沒動,女兒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