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晨,花想容起得很早,騎著自行車出門了。她沒有去單位,而是直接去了工地。
這時是他們單位新開工的一種建築群,有幾十幢樓。這里的地理位置極好。離城牆只有幾百米,旁邊就是火車站和汽車站,交通方便極了。以前這是公司的倉庫,但是並沒有多少東西可存,只是租給別人存放東西,他們公司收取一些倉儲費。以前是因為這里離農村不遠,位置比較偏避,所以單位的人不愛來這里上班,也沒有人願意來這里當什麼領導。可是近幾年,城市建設速度加快了,城市發展到了願來的多少倍,一下子這個地方現在也成了城里之城。周圍全部開發了,都蓋起了幾十層的高樓,人流量一下子增加了多少倍。這里成了繁花的地面。
他們是大公司,不會把這麼好的地面賣給那些地產商的。公司的領導拿出了辦法,那就是自己開發,在這一帶蓋樓。房子蓋好了,可以先賣給自己的職工,因為不用買地皮,也不用交稅,所以成本不會大。應該說好賣。公司的職工,住自己單位的家屬樓,在道理上也合法。至于職工又轉讓給了別的人,現在政策也允許。所以這種事是可以做的。只是不要做得太招搖,不要讓人家做了典型就行,不要讓媒體給捅到外邊去就可以。所以就形成了一種很奇怪的現象,一方面政府在天喊著要治理非法的房地產開發,另一方面許多人都在蓋著房子。能蓋的敢蓋的肯定有路子,最後手續全部合法。一方面是房地產商在大聲地說著他們的房子最好,手續齊全,另一方面明眼的人,也在用很低的價格買著並不非法的房子。
城市太大了,人也太多了,同樣的一塊錢,看你怎麼去花了,有人用一塊錢買來的東西,別人十塊錢也買不來。有錢固然好,可是會花錢更了不得。會花錢的人,會把十塊錢當一百塊錢用。
這是一門學問。
大清早,花想容在路邊的小飯攤上吃了早點。攤子並不大,是用一個三輪車拉來的,有桌子有椅子,全都是折疊的那種,堆到一起沒有多少,放開了一大堆。灶也是拉來的,一個土的燒鋼炭的那種。飯攤的主人正在用碗給客人們盛著呼啦湯,這是北方人愛吃的一種稀湯,是用粉面粉條豆腐胡蘿卜等做成的。要一碗湯再要兩個油餅,一個大人就可以吃飽了。價錢不貴,比自己做的還便宜。關鍵是在外面吃很省時間。
這種飯攤子,取諦了多少回了,可就是取不了。為什麼呢,他們便宜,經濟。做的東西大家愛吃。而且攤子就分布在大街小巷的拐角處,根本不用你跑路,就能吃上了。要是去飯館,要走路費時間不說,去了還得排隊。這種攤子遠遠就能看到人多不多,沒有人坐下就吃,有人了再往前邊走,不遠處這種攤子多得是。
花想從是個細心的人,她先鎖好了車子然後坐下吃飯。
在城市時生活的人,都有這樣的習慣。
老板端上來一碗熱湯,又給花想容了兩個油餅,然後到另一邊又去招呼別的客人了。花想容一看,近旁有不少農村打扮的人。這可能就是給他們公司蓋樓的人。他們中間很大一部分來自農村。
城里的人根本干不了這些累活重活。這樣的活要很好的體畫和耐力。這些能吃苦能耐勞的農村人就走進了城市,成了建築上的主力軍。當然,他們只能干一些粗活,技術活和包工頭可能是他們中間的那些更聰明的。
吃飯的中間,這些人也說著什麼。花想容一句也听不清楚,更不要說懂了。他們大約是用家鄉話在講著工地上的事或是他們和工頭之間的事。花想容對包工頭感覺不好。這幾近報紙老是報道,包工頭在過年時不給農民工發工資,野蠻管理,動不動就打人罵人,農民工吃的壞穿的壞,過的日子苦極了。
果然農民工和城里人不太一樣。就是吃飯也不一樣。花想容要了兩個油餅,可這些農民工一人就要了七八個。花想容拿起一個油餅慢慢地吃著。可這些農民工同時拿起兩個,在手里一捏,就塞到嘴里了,大嘴只咬那麼幾下,油餅就下了肚子。吃得也太快了。吃得也太多了。看著他們吃東西,你不由自主地會感到餓。因為他們的飯量大得驚人。吃這麼的東西也能消化,人家有多少好的一個胃呀。要是花想容,吃這麼多的東西,中午一定不能再吃了,弄不她下午也不用吃東西了。
看著他們,花想容笑了。
這一個笑給農民們看到了,他們就吃得更帶勁了。
這些農民工們,吃這麼多的東西,可他們中間沒有一個胖子,個個長得又黑又瘦,個子也不大,那是因為他們吃得多,消耗得也大,所以身體才這麼好。
吃完了飯,花想容開了錢,又騎上了自行車往工地走。
那些農民工們走在後邊。
來得太早了,工地上的人並沒有完全地上班。工地的大門口傳達室的人問花想容,「你干什麼去?」
花想容一回頭,這才發現,在前邊的農民工和後邊的農民工中間,她一個人是城里人打扮,一家一下子就認出來了。難怪。一個城里人夾雜在鄉下人中間就象一上鄉下人雜夾在城里人中間一樣,總是很快地給人認出來。
花想容停住了。她本來想告訴傳達室的看門人,她是來工地看一下工程進度,或者說是來檢查工作的吧。可是話到了嘴邊,花想容又忍住了。這個看門人蠻橫的態度讓她很不舒服。不就是一個建築工地嗎?不就是一個看大門的嗎?說話那麼凶干什麼。可能這個人也是農村出來的,不懂禮貌,所以才這樣地跟別人說話。
花想容很客氣地說,「我是想來買房子的,先來看看。」
一听是買房子的,那個人說︰「買房子的在東邊,你往那邊走,這里不是買房的地方,走錯了。」
花想容當然不會去看買房的地方。因為她要來看看房子的建築質量的。
「我是來先看一下房子的朝向結構和戶型,賣房那邊我昨天已經去過了,價錢也靠過了。」花想容隨口說了出來。
其實在城市里的女人們,那一個沒有進過賣房的地方。她們天生就是喜歡買東西,天生就喜歡熱鬧,買不買不重要,可是她們要去看。要去問。買是一句話,不買也是一句話。買不買的全在于她們。
城市生活,就是買的生活,不學會買東西,在城市里怎麼生活。
花想容隨口把以前看房子時的經驗用上來對付主個看門了,他果然沒有話說了。只好用無聲的語言讓花想容進去。
看得出來,這個看門的跟別人不一樣。他好象覺得自己是這里的主人一樣。有一種居高臨天的意味。而別的農民工好象不太管這樣的事。
花想容又問,「師傅,車子放在這里安全嗎?」
那個看門要說,「隨便放,沒事,我就在這里。」
花想容鎖好車子,就進到工地里去了。
到處是鋼筋水泥。到處是紅色的磚。建築工地,全是這些。如果說有區別,那就是有些水泥是袋裝的,還放在那里,有的正在跟沙子和在一起,有些已經和磚徹在一起了。地上是鋼筋,空中是防護網,空中地下,全是一片亂紛紛的樣子。在建起來一個新的世界之前,大約全是這樣的。可是花想容是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的人。她只是覺得這里太亂,太髒,別的她才不想管。她很想離開這里。在這里,她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名堂,有什麼有意思的好玩的東西。
正在開工蓋的房子是這樣。別處會是什麼樣子呢?花想容很想去那邊快要蓋好的地方看一下。
這時候,花想容的身後有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也跟在了花想容的後邊。看打扮象是個鄉下人。可是他的眼神沒有鄉下人看見別人時的怯生生的樣子。花想容回頭看這個人時,他也看著花想容。並且眼光在花想容的臉前停留下一下。
花想容轉身要走。
那個人搭訕地問到︰「你是來看房的。」花想容沒有回答。她不太習享慣于跟陌生的人說話。何況她不是看房的。不過花想容還是跟這個人點了一下頭。表示回答了他的問話。
那個人湊近花想容說,「這房子不行。不能要。」
這是什麼話?花想容看了看這個人,一身的土里土氣,象是建築隊的人。可他怎麼不象著自己人說話。要說這房子不好呢。
「那不行,這房子為什麼不能要?」花想容停下去,站在這個人的對面,笑著問這個人。這個人神秘地指著一邊正蓋了一半的樓說,「你過來,我告訴你。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花想容看了一下,那幢樓蓋了一半,上面是無數的鋼筋,大概正在澆鑄。也沒有門,也沒有窗,從外面完全地可以看到里面。在這幢樓的上面,有很多工人正在干著活兒,他們一片大聲地講話,一邊罵著同伴,讓他們快一些。
去那里也沒有什麼危險。
花想容跟著那個老頭子走進了半截樓的沒人處。
那個人見花想容跟過來了,說,「跟你說實話吧。我以前是在建築隊的,省建八公司的。最近我女兒要房,听說這里的便宜,我就來幫她看看。可一看,這房子不行,不能要。他們蓋的這樓不合格,偷工減料。你看看,他們用的鋼筋不對,這要十號的螺紋鋼,可他們用的細了,你再看,柱子要二十四根鋼筋,他們也沒有給夠。你說,這樣的房子,以後住著讓人多操心。」
「你為什麼要跟我說呢?」花想容笑眯眯地問。
那個老頭子說,「我看你跟我女我差不多,看見人家買房,心里急,可家里攢了多少年的那點錢,買個這樣的房子心里不踏實啊。所以就多了一句嘴。」
花想容笑了,這老頭子說的象是實話。這個年齡的人,多是以前那個時代教育出來的,他們講的是實心眼,老實。論花花腸子,不如現在年輕的人多。老頭子又是搞建築的,說的可能是實話。
花想容說,「大爺,你看這些房子還有別的毛病嗎?俺不懂。」
那個老頭子一听就更高興了,「妞,你也是咱道北的,我是生產路的,跟你說吧,他們建的房子處處有鬼,你看這水泥,標號不夠,你再看這磚,有一半是次品,還有這鋼筋,是再生的。這全用次品東西蓋的樓房,怎麼能住人呢?」
老頭子果然是河南人。他和花想容用河南話交流,一下子拉近了感情。是的,在西安有許多的河南人。他們住在一起,有固定的文化和方話,一方面他們學了普通話,另一方面他們也保存了方言。他們心直口快,正直剛正。花想容就是這一群體中的一員。
「大爺,你說這會不會是這個公司和建築隊聯合搞的,就是說他們為了房子造價便宜才這麼做的?」
老頭子說,「傻妞,那有這麼笨的公司。肯定是公司要建的是正經房子,可公司的人不懂建築,或者是管事的人跟建築隊的人是一伙的,他們用這麼種辦法哄騙公司。你想,建築隊怎麼賺錢,肯定是造價要高,可實際成本要低,這樣錢才能進他們的腰包對不對?要造價高肯定是說要用好的材料,可用沒用,只有他們知道和將來驗收的人知道了。房子一建想來,啥得包到里邊去了,一般人是看不出來的。明白嗎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