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輪到花想容進胃鏡室了。
前邊的人出來,都是一副痛苦的樣子,有的還帶著眼淚,好象是在里邊十分痛苦的樣子。老實說,花想容也怕進醫院。怕醫生手上的那些刀刀剪剪。很難想象,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又說又笑的人,一個用明亮地的眼楮看著醫生的人,一推進手術室,醫生就能下得了手,把他的身體剖開,然後在血水橫流的過程中,做著手術。做手術有成功的,也有失敗的,如果把一個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的手上做死了,不知道主刀的大夫怎麼想,以後的手術他該怎麼做。
在一個行當的外邊,對里邊的情況不了解。不了解就更增加了這個行當的神秘性。這樣的神秘性,讓人們對醫生更加恐懼。
社會上有人說醫生比白狼。白狼可以解釋成白色的狼,也可以解釋成為白眼狼。大概是說醫生該收的紅包大膽地收,該做的還可能做得更差。
在花想容的單位位,有一位女同事,丈夫在高新區工作。工資不低,兩口子生活得不錯。妻子比丈夫小幾歲,所以丈夫對妻子痛愛有加。有一年,妻子得了膽結石,本來就是一個平常的手術,在那個醫院里的那個醫生也可以做好。可是妻子膽子太小,硬是不敢去醫院,也不敢進手術室。兩口子給這個膽結石折磨得毫無辦法。到了最後,實在痛得不行了,醫生勁他們還是要進行手術。
兩口子跑了幾天醫院,最後找了一家大的醫院,還找熟人還了一個熟人,送了幾千塊錢的一個紅包,然後妻子放心進去了手術室。手術據說做得很細致,醫生保證沒有一點問題。兩口子也高高興興地回去了。
可過了幾個月,妻子的身體老是不好。身體發炎。最後再去醫院檢查,發出體內有陰影。懷疑是癌癥。醫生建議再做手術。
人到了那一步,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只好再湊錢進醫院。
等第二次剖開人的月復腔,發現在人的體內,有一塊當時止血的紗布沒有取出來。一直放在體內。人的身體本身就排異。所以這一塊地方,就一直發炎,疼痛。
本來應該是一次的手術,做了兩次,另外還多花了幾千塊錢的紅包。
出了這樣的事故,按理應該狀告醫院和醫生的,可這一對夫妻是一對善心的好人,覺得是自己找人家的,不怪人家醫生,只能怪自己的運氣不好,所以沒有告,這事也就過去了。但這件事,讓單位里人,都認識到找熟人也不一定保險。有時找了熟人,對方有了心理壓力,精神緊張,反倒容易出事情。
「十三號。」里邊的醫生叫道。
花想容是十三號。人們都說十三是一個不吉利的數字。據說外國人特別怕十三。第十三個人不好,十三號位子不好,十三歲不好。可花想容倒不這樣想。在中國民間,不好的東西是這幾個數字。明六暗九。也就是說,遇見有六的數字不好,是一個不吉利的數字。遇見幾個數字回起來,是個九也不好。這是一個暗九。三十六歲,既有明六,也暗含著九,所以大家把他叫本命年,許多人弄一條紅褲帶系著,為的是過了這一關。據說鬼怪是怕紅色的,帶著這樣的血色,就命大福大。
與其說是鬼怕紅色,還不如說紅色暗示著血液,血液又是和死亡聯系在一起的。已經死過了,或者說有人已經死了,不需要再有人死亡了。可能是紅色能夠避邪的根本原因。
花想容急忙走進胃鏡室。
這里一點不象別的檢查室那樣嚴格,不讓人進就是不讓別人進。別的手術室要月兌衣服,不容許外人進去。這里,根本不用那一套,所以男男女女進可以隨便進。時邊有三個醫生,也許是護士。還有兩三個病人。躺在床上的是一位婦女,三十多歲,也許四十了吧,她的上衣月兌掉了,穿著一件毛衣,綠色的,綠得晃人的眼楮。醫生說,「把毛衣的領子拉下去,免得一會弄髒了。」綠衣婦女就用兩只有著青筋的手,把高領毛衣的領子挽下去。
一位可能是護士兵的人走過來,對花想容說,「還有兩支藥,這是單子,你下去交費。」
花想容把單子接過來,問道︰「我剛才已經交過了,交了四百二十。這是收費條子。」
護士看也沒有看,說︰「那是胃鏡檢查的費用。這個是為了減少病人痛苦,要一會做檢查時服下去的。你可以不要,可是痛苦就是自己的事情了。」
這是什麼話,既然是一次檢查里的,為什麼不一次性收費呢。而且這種藥也不是去藥房收,而是就是這個檢查室的。憑感覺,花想容知道,這又是搭車收費。國家對某些收費限價,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就象這個收費一樣,他把高于收費價目的東西,給你分成兩半來收,還是收了,而且還可能收得更高。象這樣的要科室里進行的收費,物價局肯定不知道,也絕不會來科室檢查,就是他們多訂上十塊二十塊的,又有誰知道。就是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來到這里的人,都是痛苦不堪的人,都是一些對醫學完全不知道不了解的人,可以說,在這個地方,在這個時候,他們根本沒有反抗的能力,也沒有時間和心事還跟醫院論藥價的高低。
你沒有看見嗎?外面的人,隊排得那麼長。你不是不想交錢嗎?外面還有那麼多的人在等著呢,還有那麼多的人,托著熟人,走著後門,要進來看病呢。在命重要和錢那一個更重的問題上,所有的人肯定都會選擇命重要。也就是說,大家都會毫無怨言地去交費,而且還是跑得很快地去交。
收費處的窗口,什麼時間又開了一個。所以沒有多少人。一個窗口是四五個人。另一個窗口是三個人。
花想容本來是排在三個人的那個窗口的。可是這里的第一個人,跟里邊的護士兵吵了起來。原因是他在給他的老娘看病。老娘可能沒有醫保,收費的時候,他要用自己的醫保卡,為老娘刷卡,里面的護士不讓刷。兩個人僵持住了。
護士的聲不高,可是很尖,她一個勁地說,「醫保卡是專人專用,根本沒有辦法為另一個人用。因為病人是女的,而持卡人是男的。根本不是一個人。這沒有辦法的。」
拿著醫保卡的人很牛也很凶,他說︰「病人的醫保卡花完了,只能用我的了。我老娘用我的不行啊?我們單位還規定,父母有病,可以報銷一半呢。」
護士強硬地說︰「那是你們單位,這里是醫院,不是你們單位,你們單位可以,你去你們單位醫院看病好了。」
這種爭吵,沒有一點意義。你講的道理,人家根本不听。人家也不會辦。兩個人就這樣爭下去,到任何時候,也不會有結果。
花想容試說勁解︰「大哥,醫保卡是專人專用,全市統一的。不能借用,你還是不要吵了。後邊有人排隊。」
那個毛胡子的大漢一下子把怒火撒到了花想容的身上,「你知道什麼啊,你來插什麼嘴,你是醫生啊。不辦了我的,你們也別辦?排隊怎麼了?我也是排隊排來的,可不是插隊的哇。」
護士在里邊笑了。人家端起一杯水喝起來了。
這個莽漢子,根本不明白這一點。你在那里吵,護士才不會著急,人家正發休息。再說,隔著玻璃,人家也許根本听不到你講的什麼。因為花想容在外面,也不太听得清楚護士說的什麼。只是听到一個尖銳的嗓子,在不停地喊著。
看看跟這個笨貨講不出來什麼理,花想從急忙把隊排到加一邊去了。
這邊只有兩個人,應該很快就到了。
花想容交完藥費,再回到胃鏡室的時候,那里已經沒有幾個人了。外面坐著的幾個人,不知是在等著復查,還是在等著結果,反正都在無聲地坐在那時。
花想容直接來到里邊。
護士兵從她的手里接過收費的條子,看了一下,然後從一個盒子里取出兩支針劑的藥,對花想容說,「服下去。」
花想容很听話的服下去。
護士兵又說,「去外面等十分鐘,听到叫號,再進來。花想從只好再去外面的椅子上坐著。
從里邊出來的,第一個別一位農村的老大爺,不知道他有多大的歲數,可是看起來,他已經很老了,頭發花白,行動不遍。在城里人看來,他可能有七八十了。花想容知道,他不過也就是五十六十。老人瘦成了一把骨頭。看樣子也是胃病。人瘦到了這個樣子,怕是凶多吉少。
老人從胃鏡室出來,然地問身邊的兒女,「現在咱們去那里?」他的一個女兒或者是媳婦說︰「回家。」老人又問,「那咱們不看病了?」又是那個女人說︰「醫生說了,你這命沒事,就是胃炎,他已經給咱們開了消炎的藥,回去以後吃吃就沒有事了。」
老人昏濁的眼楮,不太相信地看著這個女人,「我覺得我的病很重的,這回所是活不了啦,可你們怎麼說得這麼輕呢?」
女人說,「那是你人老了,想得太多了。」
周圍的人,都把眼光投到這一家人。
這家人中的兩個男人,好象覺到了不舒服,就扶了老人,一步一挪地下樓去了。
從後邊的背影看,這人瘦得不如個孩子重。與其說是被扶著,還不如說是給拖著或說架著走下樓去的。
看著這個老人,花想容心時一酸。醫院啊,這個既邊著生也連著死的陰陽界,多少人從這里生出,又有多少人從這里死去。生的時候,大家糊里糊涂地生了,死的時候,也有人明明白白而生。象這個老人,誰都看得出來,他肯定是重病,是不用看了的病。兒女們現在是哄了他回去的。
鄉下人怕人死在外面,所以最後的時間,都是在回到自己的老屋的。
老人明顯地不想死。他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醫院,可他不知道,醫生對許多病,也是無能為力的。他們只能治自己能治的病。對于那些大家都不明白的東西,他們一樣束手無策。
終于輪到花想容了。
里邊叫到了花想容,她很快地站起來,快步地走了進去。
護士兵讓花想容躺到上去。花想容很快地月兌了鞋子,躺到了床上。
一個護士過來對花想容說︰「把你的外套月兌掉吧,免得弄髒了。」花想容月兌去外面的襖,只穿著一件雪白的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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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花想容躺在床上。
一個護士,拿過一個塑料袋子,放在花想容的下巴下邊,又拿出一些衛生紙,圍著她的脖子。
花想容感到很不舒服。她不敢看周圍的人,也不敢看那一個是醫生,那一個是護士,更不敢看,她們的手里拿著什麼樣的器械。
看著讓人害怕,不看,心里倒干淨一些。
人就是這樣,有時非常可怕,象野雞一樣,有時顧頭不顧尾,很多自己沒有看到的東西,我們就以為它不存在。許多我們看到的東西,我們不以為世界只有這樣東西,在自己的感覺世界中將它擴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