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外邊，突然傳來了腳步聲。
一男一女兩個人進了進來。後邊的是一個男人。戴著眼鏡，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他穿著常見的防寒服。便全身很干淨，委整潔，頭上戴著瓜皮帽。猛一看，他象是一個工程師或者是大專院校的一名教師。
前邊的是一位婦女。她的服裝也很平常。深藍色的羽絨服，剪發，高條個子，平平常常的長相。樣子很象一個家庭婦女。但是如果你仔細地觀察，就會發現，她的這種平常的相貌中，眼神很沉穩，穩得有點威攝別人。這主要是她掃視別人的時候，目光停留在別人的臉上的時間比較長。
這也就是別人所說的稅利的目光。
除此之外，她還有一些與普通家庭婦女不一樣的地方呢？對了，那就是她的頭比一般的婦女抬起稍高一些。那不是得意或者故作的高傲，而是習慣于尋找某人時，向四周觀看的習慣性動作。還有的就是她不太注意他身後的人，只有看著前邊的人。遇到了一個人，她總是那麼先看一眼，然後才做出職業習慣性的微笑。
這兩個人走到辦公室的門口，女秘書認出了後邊的那個男人。
那是本局的一個副局長。一位表調來的副局長。南方人，不太熟，可能是從別的單位調來的。據說是企業改制的專家。
在門口，副局長快走幾步，在這位婦女的身邊，做了一個請的手式。幅度很小，不在他們身邊的人幾乎看不到。
那位婦女沒有什麼表示。
女秘書正要朝副局長打招呼，副長局做了一個不要的手式，示意她招呼前邊的婦女。這位女秘書理解錯了，以為是局長告訴她，因為這個婦女在場，不要理他。
花想容正站在經理的辦公桌前，滿面流淚，正在訴說自己的委曲︰
「我從十六歲進咱們公司，一直年年是先進，即使前兩年也是一樣。怎麼一換了領導，我們這些先進，我們這些模範，一下子全成了說不清道不白的黑五類了呢？即使我們那里錯了，犯了什麼錯誤，也該給一個說法呀，這麼不明不白地公司不要，配件城不要，廠子里也不要，那我算是什麼地方的人呢？即便是開除了我們，也應該明確下文呀。而且這樣處理的，基本全是女人，是我們女人軟弱好欺負嗎……」
副局長的臉色變了。
他前面的女人明顯地不高興了。
那個女人轉過身去，走出門了。副局急忙跟在後邊。
經理正在低著頭思考著什麼，或者他在用這種沉默地方式對付花想容的爭吵，困為當一個女人這麼情緒激動地時候，你要她對吵，即便是你說出了最講理的話，她也有可能根本不听，而去一個勁地說著自己的什麼理。
在這種時候，最多的辦法是讓她發泄。
經理遇到的這樣的事情太多了。他來這個公司，首先干的一件大事就是換了原任的干部，換上了一批新的。換的時候，基本沒有注意善後的工作，來找他鬧的哭的叫的上告的真不少。象花想容好歹算出原公司的一名副經理，級別帶算是高的。有的就是一上出納會計，就是一個普通的辦公室文員，但只要沒有了這上位子，讓他們去當了普通的工人，他們也是這樣地鬧個沒完。只能上不能下，這是公司所有人的想法。要是下了，肯定是犯了什麼在錯誤。
可是經理沒有好好收集這一方面的證據。所以他被動。
進了辦公室的一男一女出去了。外面的樓梯道響起了腳步聲。听得出來，跟在他們身後的人不少。只是剛才他們沒有進辦公室罷了。
這證明來的是位大人物。
女秘書明顯地感覺到了這一點。她正要去告訴經理，又一個人進來了。
這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眼鏡，文弱，一個就是一個干部。他穿的是最流行的干部服裝。那種只有偉人們穿的深灰色的風衣。不是小青年們穿的地種奇型怪狀的風衣，而是那種很莊重的樣式。
女秘書認識他。他是局辦公室的主任。
主任理也沒理女秘書的微笑，直接走到經理的面前，說︰「你過來一下。」
經理認出來了。趕緊起來，跟著主任到了辦公室的門口。他手里拿著煙，遞給主任一根，主任理也不理。
主任壓低了聲音說︰「你搞什麼搞，在辦公室跟一個女人吵什麼吵？張副市長剛才和劉副局長進來，你們連招呼也不打，看也沒看見……」
經理結巴著說︰「他們現在去那里了，我們趕緊去看看……唉，領導來了，你怎麼也不打個招呼，讓我們準備一下，接待他們……事情怎麼會弄成這樣……」
經理說︰「他們可能去公司的別的地方看了，用手機快發一下信息，讓各科室準備。我剛才發給你信息，你怎麼看也不看，你在干什麼呀？」
經理一臉哭相。
女秘書急忙地給下邊的各科室打招呼去了。因為不知道市長去了那個科室，也不敢打電話，只能發短信。
主任轉過身來，看了花想容一眼問︰「她是怎麼回事？」
經理說︰「一個前任的副理，現在得了肝炎，來公司要錢去看病，公司……」
要辦公桌前的花想容，也從電視上看過這位副局長的，認識。現在的這位主任，她以前也見過。不過前兩年他只是一個什麼也不是的職業，現在一下子變成了主任。花想容以為，沒有給經理下掉的人，或者反而升遷了的人，一定是叛徒。她不願意理這樣的人。可是他們的談話她是清楚了。剛才有局長和市長和局長進來了，而且還在公司。
花想容轉身往外面走。
主任急忙擋住了她，「你要去干什麼?」
花想容說︰「找領志，讓評評這個理。問問我犯了什麼錯誤？讓關心一下下崗工人的生活……」
主任說︰「行了吧，我的姑女乃女乃，你就別再鬧了行不行，你沒看到亂成了什麼樣子。你這樣鬧，局里領導怎麼辦？公司怎麼辦？你也是黨教育多年的老干部，個人利益和集體利益怎麼擺，你比我清楚。不要個人受到一點委曲就感覺到不得了，忘了入黨時的宣誓了嗎？老同志要顧全大局嘛，不能這樣鬧個沒完……」
花想容說︰「我現在病成這樣，組織為什麼不管，我來尋公司，公司推到下面配件城，說我是那里的人，那里又說我是公司的人，我都不知道我是那里的人了……」
主任說︰「你不要管他們。你進了公司，就是公司的人，誰說你不是，也不能算數，為公司工作幾十年，歷史是改變不了的，你說說，現在你有什麼困難你們經理也在，能解決的一定要解決，不能讓老同志受委曲……」
主任向經理使著眼色。
花想容說︰「我現在只想去看病，可住院費沒有著落，醫院要先交一萬，我自己只有三千多……」
主任看著經理。經理看著女秘書。女秘書說︰「我們公司的藥費有兩年沒報的。退休工人太多了，也沒有住院先墊付的先例。」
主任說︰「不能違反公司制度。不能墊付。可是可以考慮先從公款中借一點給花想容同志，將來藥費報銷了，可以從那時邊扣嘛，這也和公司的制度不矛盾。」
經理站起來說︰「我本來就是這個意思，讓配件城先借一點。可是他們硬是推來推去。由他們借，因為花想容同志病前在那里工作，這樣做免閑話。可是他們就是不肯，推來推去的，實在不象話了。有些同志佔著自己的一點社會關系，平時就借公濟私，亂搞男女關系，他們的問題也到了不解決不行的地步了……好了，不說這個了，對不起，我有點失態了……」
經理拿出一張紙，在上面飛快地寫了兩行字，交給女秘書，說︰「你去財務室，讓先借給花想容同志一萬元，讓她先去看病。」
女秘書看看花想容，示意她走。
花想容遲疑著。
主任走過來說︰「花想容同志，要不鑽牛角尖了。你現在有病，先治病要緊，什麼事情能大過身體健康呢？別的事情，以後病好了再說，現在就是講它們，你也沒有時間來理會的。身體不好的時候，要冷靜，要休息好，現在的醫療水平，肝病是可以完全治好的，我祝你早日是康復。」
花想容想了一下，這個主任說的軟中帶硬，她只能先走出來。因為有病不看病，再講別的，顯然不合情理。弄不好會露餡的。
經理也說︰「花想容同志，凡事要想開一些。我們之間有些是誤會，有些是傳言和小道消息的誤導。不管怎麼說，你我都是為了公司，為了工作，為了這幾千職工。沒有一絲一毫個人恩怨，咱們私人啥也沒有。我現在這樣做，和你當初做的一樣，是出于一個目的，那就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改變公司的現狀。這一點我想你一定能理解。也許有一天，我會和你一樣，也會病了的，也會沒有人要我，但我不後悔。所以對你的病，我深表同情，也願你能早日健復。好了，閑話不說了，等你好了以後咱們再聊。」
這等于是向花想容倒歉了。
這個不可一世的人物，也有服軟的時候，有一段時間，他簡直成了花想容心中的惡魔，總是說過過份強硬的話，估著過頭的事。花想容恨死他了。可現在，他人性中溫情的一面也表現出來了。其中不乏真實的成份。是的，經理說的沒有錯。有一天他也許會和前任前前任的人一樣，也會給別人拉下來，也會落一個什麼也不是的下場。因為這麼大的一個單位，這麼多的人，各種矛盾積了這麼長的時間，誰也不可能在短期內把它們解決。師傅那一任是用開拓新的市場的方式，企圖讓這個單位起死回生。他們搞房地產，他們搞配件城，可創收不如消耗大。掙的錢不夠退休職工花的。而且創建的這些效益好的單位，立即成了大家角逐利益的中心。現在的經理不知會怎麼干？也許他們連師傅也不如。因為他們認為是前任的人品不好，可他們忽視了前任的能力。沒有了那麼一批精明的人，也許這些新開拓的效益好的單位，很快地會一樣倒下去的。
有才能的人，短處和長處一樣明顯。
想到這里，花想容一
個子沒了勁。
政治舞台，經濟舞台，任何人在這們的上面，也是一個演員，不管是曾經做過什麼角色，便你總要下場的，你總要下台的。下了台，也就管不了那麼多了。沒有了前任的那些人，現在就是讓花想容再干副經理，她可能也沒有多大的作用了。再說，跟眼前的這眼跟自己完全是兩類人的人合作，花想容絕對不想。
剛才跟經理鬧時的那些勇氣和力量，瞬間一下子也沒有了。花想容很累，也很灰心。她抹抹眼淚，向經理點點頭，也向主任點點頭，和女秘書一塊走出了經理的辦公室，去拐角處的財務室。
樓下，副局長正陪著市長上車，他們也要離開公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