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正是晚上的九十點鐘。
這個時候,農村人早睡了。沒有人在這麼個時間熬油點燈。十月間正是于氣漸冷的時節。在房子里已經感覺到很冷了。晚上坐著也會感到冷。農民們保持著幾千年來的習慣,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成年的男女如果睡不著,自己可以去做他們喜歡做的那點事情。年齡輕的沒有家人臨督的象李文義這樣的,就找一些在農民們看來是吃飽了沒事干才干的事情,比如說練武。
正當李文義練習新盡學會的初級長拳時,不防備他的身後站著一個人。
那時候李文義注意全在動作是不是對了的上,根本沒有注意身後。再說他一邊練一邊嘴里還喊著叫著,鼻子還呼呼地喘著粗氣。正怕謂心浮氣路躁,根本不會注意身後突然來了一個人。
李文義猛然一回頭,眼角突然瞥見一個黑影。李文義身上一哆嗦,嘴里啊了一聲。
那個人雙手合掌,對李文義做了一個點頭的禮節。
「善哉善哉!」那人唱道。
李文義一听那個人會說話,聲音宏亮,有一種清脆的嗡嗡聲。不象是一般人發出來的。就你︰「你是誰?半夜三更的,站在人的背頭,嚇死我了。」
那人道︰「失禮了,失禮了,貧道怕打擾施主練功,所以來後,不敢出聲,只是在一旁看著。不想驚嚇了施主,真是對不起了。貧道在這廂陪罪了,陪罪了。」
本來李文義一肚子的氣,想狠狠地說這個人幾句,可人家一回話倒歉,他倒沒有氣了。是啊,伸手不打上門客,人家都說了對不起,你還要怎麼樣?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要學一個沒出息的人,得理不讓人。
李文義從旁邊的一個樹杈上取下毛巾擦著臉上脖子上的汗,問道︰「你是那個村的人,怎麼晚上不睡覺,還有閑心跑到這里來看我練武?」
那人回答︰「我那個村的人也不是。只是路過這里,這才住足。」
一听這話,李文義又迷糊了。那個村的人也不是,你到底是那個地方的人。
李文義回過頭去,仔細地看了一下這個人。
來人六十左右。瘦削,有須,身上的衣服,還是那種滿襟的。這種樣式的衣服,現在只有最偏避的地方的上了歲數的老頭子老婆子才肯穿。一般的年輕人,都是綠色的紅衛裝,很象是軍人的服裝。這樣老土的人,竟然也對武術感興趣,也算一件怪事。
李文義問︰「你那個村的人也不是,那是那里人的,不會是鬼吧。」
「哈哈哈……」,那個人笑了,「你害怕鬼嗎?變莫測謂之神,靈欹怪異名為鬼。神鬼不一定就是壞東西。」
李文義一听,這個老東西是活煩了。這滿口說的是什麼話喲。當時正是打倒牛鬼蛇神地富反壞右的時代,破除封建迷信的時候,一提神鬼,全是唯心論,全是封建迷信。這老頭子,竟說還夸說神鬼也是好東西。這不是沒找事嗎?
不過他李文義也不是好事的人。要是讓村里的紅衛兵或者民兵小分隊的人听到了知道了,不活剝了老頭子一層皮才怪。
李文義說︰「老叔,你也一大把年紀了,說話怎麼沒個分寸。這話是能隨便說的話,你不怕惹事,也不怕給別人帶來麻煩。你說的痛快,可別人听到了會怎麼想,會怎麼樣說,這不是沒事找事找麻煩找不痛快嗎?」
那個老頭子一合手︰「對不住了,小施主,貧道久居山中,對世上之事不通,說得不對,請施主不要見怪。」
李文義越听越別扭。這個人一口一個施主,這是小說中和尚道士們常對人說的話。現在大家都時興叫同志。不論男女,都是這麼叫。在這個山村,人喜歡的是叫叔叫伯叫哥,稱兄道弟。那里跑出來這麼一老古懂,一口一個別扭的稱呼。
李文義擦干了身上的汗,感到全身很舒服。
他開始穿著掛上樹上的外衣。
夜深了,感到了透骨的涼意。山里的風很大,風著過竹林,竹葉發出颯颯聲。松濤聲此起彼伏,很有一種肅殺的意味。
穿好了衣服,李文義準備回屋里去。
可是那個老頭子還是站在那里不動。象是睡著了一樣。
李文義對著老頭說︰「老叔,夜已經深了,你還不想回家,這麼冷的天,在外面凍著不好,病了誰管你。」
老頭子沒有理。
李文義想,可能遇到了一個瘋子或者一個神經病。在那個年代,那個村都有一兩個這樣的人物。有的一見人就大聲地背著大段的語錄或者詩詞,有的一見面就唱個不停。這是文瘋子。只喊不罵人不打人的。也有那種武瘋子,也不喊也不叫,突然間就在你的身後給你一下子。輕者打痛了你,重了弄傷了你。尋到他們家也沒用,因為這些瘋子打傷的人太多了。他們家里人對瘋子也毫無辦法。你尋去了,頂著當著你的面打瘋子一頓,為你出一下氣,然後哄你走開。
想要他們賠你一點醫藥費,或者給你看傷,沒門,那時候的人們,大多穿著全是補丁的衣服,一個工分值示了兩毛錢。要命有一條,要錢沒有。
李文義以為現在自己遇見的就是這樣的寶貝。
李文義不想理老頭子了,他決定回房屋里去洗一下臉,然後睡覺。
當李文義快走到門口的時候,那個老頭子叫道,「施主請留步,貧道有一句話要講。」
李文義停下了。他想听一下這個人要說什麼。
那個人停了半天,一字一句地說︰「施主用心習武,夜半不息,人間少見。可惜你認錯了門徑,學的這些東西,都是一些好看而沒用的東西。你用的功夫越久,害人越深。施主正當年輕,應該另擇門徑,學些正經的東西。千萬不要在這些東西上瞎用功夫,浪費青春。」
這是什麼話?這不是說李文義學的這些東西一點用處也沒有嗎?李文義是個老實人,重視真做實干,平生最恨的就是那些只說校,找了教體育的老師,才找到這本初級長拳的書,可這老頭子竟然說一點沒有。哼,真是豈有此理。書上寫的沒用,那麼什麼地方上的才會有用?
李文義回過頭來,看著老頭,用平穩的聲音說;「老叔你也是練武的吧,看樣子一定也懂拳術,你能不能教我幾招,我看看你的武術真的那麼管用嗎?」
老頭連忙說︰「貧道也是不懂,只是隨便說說。隨便說說。」
李文義笑了,他用一句非常尖刻的話說道︰「你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痛,自己不會練,別人練你又說沒用,你真是一個吃飽了沒事撐得慌的老頭。沒事找抽型的。」
這話是很重的話。特別是不事找抽這句話,是挑釁性的話語。
老頭子說︰「施主,我是好心忠告,不想遭你惡言搶白,好好好,施主不信貧道所言,你要認為你的功夫有用,不妨在貧道身上一試。要是能打倒貧道,就證明你練的對了。要是不行,你也該醒悟自己走錯了路子。」
李文義再一次看了一眼這個老頭子。年齡那麼大了。長得瘦得象個干巴的猴子,身材也又矮又小,完全是一副山里人的那種飽受勞作之苦後的身型。看他的體重,也不過七八十斤。要知道,他李文義可是一米八的個兒,體重一百五,在山里勞動了一年,沒事跟那些農村的小伙子們比賽力氣,也是能背起一百米的袋子,可能扛起一百八的米包。要力氣有力氣,要個子有個子。
這個老頭竟然這樣說。李文義笑了。
那個老頭見李文義不動手,又說︰「你不要怕。貧道決不動手。你看好,我的手就這樣背在身上。保證不動,這樣不會傷你的。再說,你我無仇無冤,我怎麼會傷害于你,你不要怕,放心來打。」
這話說得太欺負人了。什麼叫不傷害,你能傷得了我嗎?李文義在心理想。
那時候李文義正是年青的時候,正有一股子爭強好勝的心思。一見老頭子這樣說,他就想試一下,他想看看,要是他一拳打倒了老頭,看這老頭怎麼吹牛。
李文義本來已經穿上了衣服。現在他也懶得月兌了。他卷起袖子,一片往老頭的身邊走著,一邊活動著手腕、腳腕。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
他是一個熱愛體育運動的人。在學校是籃球隊的,上籃沒有幾個人敢擋,因為大家抗不住他這麼大的塊,夠不著的手。只要他李文義抓著了球,那就是一個死進。
李文義走到老頭面前。拉開了馬步,望著老頭,說︰「老叔,我本來不是個愛惹事的人,可你老說話也太氣人了。逼著我在你的身上練一把。不過,你也不用害怕,我也不會真打你的。只是讓你知道這初級長拳也是拳,它不是體操,你知道不?」
知道不是西安人的一句土話。許多人愛說。說這樣的話時,是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口氣講的,那里面有一種看不起對方,蔑視對方,瞧不起人的意思
老頭子在月光下笑著。樣子很親切。一副睢不起李文義的樣子。那種看人的樣子,是嘲笑,是冷笑。
李文義看得身子發冷。
老頭說︰「你打吧。」
李文義憋足了勁,屏住了呼吸,對著老頭的肩頭就是一拳。本來他是用盡了力打的。可是要出拳了,他突然地慢了一下。那是怕打傷了老頭,人家要看病,會惹大麻煩的。
一拳打到了老頭的身上。
老頭子紋絲未動。
李文義不好意思了,說;「我是不想打你,怕傷了你。」老頭笑了,「你是打不倒,還是不想打,再來,這一切可要拿出點真本事來,免得讓我笑你。」
李文義臉上熱起來。
他憋足了勁,瞪著眼楮,對著老頭的肩頭又是一拳。
可是就在李文義拳沖出去的時候,好象打著了一個強勁有務的皮球一樣。一瞬間,李文義突然一下子給彈到了十幾步之外的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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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老頭子快步過來,一把扶起李文義,「施主沒事吧。貧道失禮了。」
李文義被拉了起來,除了身上一身的土之外,只是手上擦破了一點皮。他知道遇上高人了。李文義抓著老頭的手說︰「你老真是高人,也算有緣,你要是不嫌我笨,就教教我吧。原來我以為自己練的相當不錯了,現在在你老身上一試,那無休止是花拳繡腿,一點用也沒有。」
老頭說︰「什麼高手,我並沒有動呀。」
李文義是個聰明頂的人,他順勢跪在了老頭面前,雙手拉著老頭的手,說︰「我願意拜你為師,請你收下我吧。你看我,一個人在這個知青點,沒親戚沒朋友,也是閑得沒事,不如你教我點武功,將來也許會對社會做點貢獻。」
這是寫作文時常寫的話。李文義一急,說了出來。
不想老頭子竟然被感動了,他說︰「許多事要靠緣份,你要是有心,逢五逢十的晚上,上樓觀閣來找我吧。收徒乃是大事,豈能兒戲,看以後的緣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