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山下時，雨停了。白薇站在山下轉過身向山上看去，山腰以上雲霧繚繞，早已看不到碧雲庵了。
盛京北面因為地勢較偏，且多山，所以集市也沒有其它東南方的集市人多熱鬧。不過，這不影響白薇‘放風’的心情。她和含香先到藥鋪抓了幾副藥，念慈師太一再囑咐她藥一定要買，千萬不能忘了。顯然是庵中有人生病吧，急需藥治。
從藥鋪出來，含香將藥提了提不解地問道︰「娘娘……」
「噓！叫我師父！」白薇緊張地四下瞧了瞧。這丫頭真是不長記性，下山路上就跟她在外面稱自己為師父的，才多久的一會功夫就忘了。
含香知錯地忙噤了聲，然後又問道︰「師父，您說師太抓這麼多藥做什麼？」
白薇白了她一眼︰「我怎麼知道？許是庵里有人生病了吧。」
含香慢慢哦了一聲，忽然她鼻子一吸氣，閉著眼做了個回味悠長的樣子，手直直往旁邊的店鋪一指︰「師父，有燒雞！」含香嗅覺很靈敏，這也許是當乞丐時被餓出來的功夫，任何香味，只要稍微有一點點，她都能分辨出是什麼東西散發出來的。
白薇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兩眼一直，口水就流出來了——燒雞店里掛著一只只烤得黃澄澄的流著油的肥女敕燒雞。
半月沒有有嘗過肉味的味蕾在這一刻被視覺沖擊得再也不淡定了！減肥啥的都見鬼去吧，我要吃雞，我要吃香噴噴的燒雞！
主僕二人的腳步不受控制的被燒雞傳來的香味牽引著向燒雞店走去。街上的人卻驚訝得目瞪口呆地看著兩個小尼姑像著了魔似的旁若無人的直朝燒雞店走去。
長得一身肥膘的燒雞店店主，見兩個小尼姑直奔店里來，嚇得停了手上切雞肉的動作，慌忙問道︰「兩位師太，不知來小店有何貴干？」當今皇帝信佛是天下百姓皆知的，總在勸誡百姓少殺生，要是這小尼姑來指責他殺生，他以後可怎麼做生意？
「呃，那個，」白薇听到店主問，忙回了神悄悄咽下口水，想了想先念了句法號︰「阿彌陀佛。」
一听她念阿彌陀佛，店主的臉就蒼白了。
「出家人難道也破葷戒了麼？」
「應該不會吧？小師父是來勸店家少殺生的吧。」
街上圍觀的人一聚，便有人七嘴八舌議論開來。
白薇听著人們的議論一時倒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的含香好像沒听到人們議論，手往袖中掏著，嘴里邊說道︰「店家，那個……」
白薇一听，知道她後面的話一出口肯定壞事。忙上前用力拉了她衣袖，然後對店主說道︰「店家，其實貧尼來此，是為一只冤孽深重的畜生超度的。」
「超度？」店主被她這麼一說，嚇得臉色又白了幾分，趕緊問道︰「請問小師太，是哪一只？」
白薇的食指劃過一排泛著金黃油亮的燒雞，最後在幾只又肥又女敕又大的燒雞身上游移不定。
店主見她手指移來移去，心也跟著上上下下。
「就這只！」白薇終于選中了一只最大的。
店主的心落了下來，抹了把額上汗。
外面圍觀的人也驚訝，有人大聲問白薇︰「師太是怎麼知道這只雞冤孽深重的？」
白薇雙手合十，臉上故作悲憫狀︰「但凡這世為畜生者，前世皆孽業深重。只是剛才貧尼從店前經過時，突然覺得此店有一股悲淒之氣。一進店，見此雞眼含悲苦，不覺悲憫萬分。它前世為人所造罪孽怕是身不由己，無可奈何。佛曰︰渡有緣人，渡一切苦厄。今日它也算與貧尼有緣份，貧尼便遂了它的願，買去超度，再好生葬之，讓它早投胎，重新做人，了此冤孽。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圍觀的人被她這一番解說感動得差點掉淚，都在那說著什麼‘師太如此年輕便有如此悲憫之心，日後定能修成正果’、‘師太能知前世今生，真乃半仙也。’
……
「阿彌陀佛。店家，此雞如何賣？貧尼買下了。」白薇臉上裝作很平靜地帶著點悲傷的樣子向店家問道。
她的一連串說詞和動作，看得一旁的含香呆住。
店主听了忙將手在圍兜上擦了擦，將那只大燒雞取下，雙手恭敬地遞給白薇︰「這雞與師太有緣，也是它的造化。此雞怎麼議價再賣？就讓它隨了師太去吧，讓它早早把投胎做人。」
一听說這雞不要錢，白薇高興得差點笑出來，她極力忍著心中的狂喜，面上仍是悲淒地對店主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貧尼多謝施主。難得施主一片向佛之心，好人必定有福報。」
被她這麼夸了兩句，店主也呵呵地憨笑著。
白薇告辭店主來到街上，圍觀的人群里突然跑出來一個打扮俗艷的女人，她拉住白薇的手，眼神救助地看著她，聲音顫抖著，「師太救救我，救救我，幫我也消消冤孽吧！」
白薇被拉著嚇了一跳，身子向後一偏驚問道︰「施主有話好好說……」
那女人邊哭邊說出了原委︰她是京城某商戶的嫡夫人，結婚不到兩年，丈夫便嫌她丑陋，連娶了幾個小妾，現在小妾雀佔鳳巢，唆使著
喜新厭舊的丈夫將她休回家了……
「師太，您說我是不是前世冤孽重才有今世之苦果啊？」女人雖臉色憔悴，但五官細看之下卻也有幾分姿色。
對于小三小四，白薇也很討厭，對廣大的受傷的原配們深感同情。但是她也無能為力，這些事哪能是前世今生的冤孽可化解的呢。
「這個……」白薇表示很為難，不知如何跟這個被老公拋棄的說，更不知如何幫她。
見白薇不說話，女人臉上現出絕望。
白薇見了于心不忍，勉強搜了些安慰人的說詞安慰她︰「佛說，緣來即生，緣去即滅。你與你相公緣淺份薄，自是難以白頭相老，這是宿命，不是冤孽。施主回去放寬心，梅開二度，枯樹逢春，另覓佳緣吧。」
女人听了，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擦著淚向白薇道了謝淒涼離去。
白薇看著她的背影在心里嘆了口氣，三妻四妾總難免會有人傷心落魄，此時的男人真是太可惡了，娶這麼多老婆就是讓老婆斗寵傷心的嗎？
白薇搖著頭轉過身和含香向集市外走去，時辰不早，該回去了。
含香自一出了集市就樂得那嘴一直合不攏。
「師父真厲害，不花錢都能買到只大肥雞。」
「這是大街上，小心被人听了去，被人知道我們破戒吃雞就死定了！」
白薇瞪了含香一眼，然後又看了眼被紙包著躺在竹籃子里的燒雞，口水又忍不住咽了一口。
終天走到了山腳下，這里人煙稀少，都是樹林。
白薇尋了塊干淨的石頭坐下，然後開始和含香大塊朵頤。
「師父，您選的這只雞真是肥女敕無比，是奴婢吃過的最好吃的了。」含香一邊撕咬著雞腿，一邊滿嘴是油的呵呵笑道。
味道倒不是最好的，只因有半月沒吃過肉了，所以覺得特別香吧。
「你也不想想，這可是燒雞店里最大的一只了。果真冤孽深重。」白薇也啃著一只雞腿笑道。
听到她又說‘冤孽深重’，含香一下子害怕起來，忙停了吃問道︰「師父，這雞真的冤孽深重嗎？可是我們沒給它超度，它會不會把冤孽附到我們身上來？」
古人還真迷信。
白薇嗤笑︰「會，你不敢吃了？」
「我……」含香果真害怕了，她猶豫不決，不知信還是不信。
「傻瓜！快吃吧。要是再不吃，可真就冤孽了。」白薇大啃一口雞肉瞥了眼還在發怔的含香吃吃笑道。
听到白薇笑，含香這才明白過來她這是在嚇唬自己呢，不好意思地呵呵一笑︰「師父就會嚇人。」
不過，也怪自己笨，被人嚇。
吃了幾口，她又想起什麼，「師父，我們這樣吃肉應該不算犯戒吧？你和我都不是受戒的尼姑，只偶爾吃一回肉，不算罪過吧？」
「你沒听說過嗎？酒肉穿腸過，佛主心中留。這酒肉留不住，心里有佛主就好了。」白薇怕她多想便也不再嚇唬她。
含香听了覺得這話說的有道理，忙點點頭。
正當主僕二人風卷殘雲之時，只听得哈哈幾聲大笑，嚇得倆人差點被雞肉噎住。
「哈哈，好個‘酒肉穿腸過，佛主心中留’，明明是貪念，卻還說的這般冠冕堂皇，佛門清規戒律就能這麼輕易破了嗎？」這話又是戲謔又是質問的，好像他就是佛門中人一樣。
白薇和含香嚇得彈起身，轉身往後一看，秦凌風一身月白長裳頭束玉冠地站在一棵松樹後面。
這有伙也不知在後面偷听多久了。白薇見是他，心里放下了許多。
只是含香見了秦凌風，忙將手上拿著啃了一半的雞腿往身後藏去。
秦凌風倚在松樹上，那姿態真是太有型了，整一個的玉樹臨風嘛。白薇在心里贊了個，衣袂飄飄，禍害下凡。
「原來是秦公子，秦公子怎麼做起了‘松後君子’來了？」白薇暗諷他偷听別人說話。
秦凌風也自是知道她話里諷他的，只是他淡淡一笑，離了松樹朝她走來。
「國母清修，還悟出了酒肉穿腸過，佛主心中留的‘大道’。」走近了，他沒有向白薇行禮，他覺得向那些虛禮總感到是多余的，因為她不喜歡，自己也不別扭。他的眼楮朝竹籃子瞄了眼，那里還一只半的雞肉。
「多謝秦公子夸獎。此乃‘小道’不足道也。」白薇也不慌不忙地回道。
秦凌風一愣，打量了眼白薇，見她被人抓了個現形還從容不迫樣子，倒佩服起她的膽色為。難道她就不怕他向太子告發嗎？到時，怕是她國母這個身份也會沒了。前陣子听太子說她被送到碧雲庵清修，他就好奇她能否呆得住。今日到北市談生意，還真巧，竟被他踫上了。果然不出所料，她哪能耐得住，才半月就破了戒。方才在吳記燒雞店外看到她，還以為看錯了呢。她倒是有手段，平白的就拿了別人店中最大的一只燒雞開葷。
「國母另闢奇道，令秦某佩服。」秦凌風似笑非笑，完全沒有一點恭維的樣子。
「秦公子少說佩服的話了，要是想吃，自己動手罷。」白薇見他總是盯著籃子里的燒雞看，以為他也嘴饞，便大方地請他吃。
秦凌風也不客氣，把手伸進籃子里撕了一只雞翅膀，他看了看雞翅膀笑道︰「這是吳記燒雞店的，色澤金黃，入口香女敕。」說罷，拿著雞翅啃了一大口。
白薇見他說出了店名，嗤鼻輕哼了聲，這人看來是從燒雞店就跟來了。跟了這麼遠，自己竟然沒有發現。
「你現在吃了我的雞，今天這事就得替我保密。」白薇等他將一只雞翅啃完，又吃了半邊雞肉時才說道。
「為什麼？」秦凌風好笑地問道。
「你不明白麼？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你吃了我的雞，自是要替我保密了。」白薇白了他一眼，難道天下有白吃的午餐嗎？
秦凌風听了先是一怔，接著大笑起來。他本來就沒有打算要把今天的事告訴誰去。
「國母原來是以只‘冤孽深重’的燒雞來賄賂秦某，看來此雞果然‘冤孽深重’！哈哈……」
白薇听了臉皮也厚了幾分，隨他取笑去。總之，今日之事他不跟別人說就阿彌陀佛了。
三個人干掉大燒雞，白薇要上山回庵，秦凌風不便送，只向她道了別。
臨別時，走了兩步的秦凌風突然轉過身叫住正往相反方向走的白薇說道︰「國母下次下山時，若想吃肉，就到‘聚福樓’，你去那找秦某，秦某一定讓國母吃個痛快。」
白薇一怔，想了想問道︰「免費嗎？」
秦凌風一愣，隨即笑道︰「免費，還保密。」
白薇臉上立刻綻開了朵花︰「好，就這麼說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