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熙坐上了出租車才開始掉眼淚,她不想讓「晨曦」的員工看到她的失態,所以剛剛一面忍著,一面飛快地走。
司機大叔從鏡子里看了她好幾眼,欲言又止。大概這種事也不是見過一回兩回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念熙在下車前把自己整理了一下,對著前面的鏡子仔細瞧了瞧,還好,沒什麼大的異常。
真心超市里,方瑋慈見到念熙的時候先是一喜,接著又因為她紅紅的眼楮而皺起了眉。
「念熙,怎麼了?」
「瑋慈阿姨,好久沒來看你了。」她無力地笑笑。
方瑋慈對收銀台的工人囑咐了幾句,帶著念熙到里面的小房間。
「這幾天小磊身體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
「沒有,都挺好的。他在家呢,叫他下來嗎,還是你上去?」方瑋慈倒杯水遞到念熙手上,剛要坐下,突然一聲驚呼,「念熙,你脖子怎麼了?」
念熙一愣,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方瑋慈已經湊近了,仔細地查看,很明顯是勒痕,好幾處的皮也破了,滲著血跡。
「你是不是遇到搶劫了,我就說你不對勁,你項鏈被搶了?」
念熙呆了一下,苦笑著︰「是啊,剛剛不小心被搶了,真是可惡。」
「你還有沒有哪里受傷?我去報警。」方瑋慈說著就拿出手機。
「瑋慈阿姨,不用,不是我爸媽的那條項鏈,」念熙趕快拖住她的手,「我也沒事,一點小傷啦,不要緊。」
方瑋慈把她周身打量了一番,確定沒有其它地方受傷,緩了口氣,又覺得報警的確用處不大,于是放下手機。心疼地模模她的頭,「是不是被嚇到了,哎,怎麼會發生這種事,那些人太壞了。」
念熙猛地醒悟,自己無心的一句話可能會引來不少麻煩,現在又沒法解釋,只能求方瑋慈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尤其是葉懷瑾。方瑋慈了然地點點頭,堅持要帶念熙回去擦藥。
真的是小傷,念熙根本就不覺得痛,都在脖子後面,她對著鏡子歪了半天頭都沒看見。方瑋慈替她擦了藥就去了廚房,叮囑她好好休息一下。
念熙坐了一會兒,去了方磊的房間。直接擰開了房門,方磊背對著她,正在畫一幅素描。他好像又長高了,側臉的線條更加鮮明,人也似乎透著一股成熟的氣息。念熙靜靜地看了片刻,並沒走進去,然後關上房門回了客廳。
此刻的心情已經完全平靜了,她其實一直很好奇方瑋慈跟林子誠的事,是什麼讓方瑋慈那麼義無返顧?那種不計後果的感情多少會有些轟轟烈烈,可是,到現在,真的沒有人後悔嗎?她不敢問,她知道方瑋慈的辛苦,這個跟葉懷瑾一樣默默無聞的女人,讓她心疼,她卻什麼都做不了。
身邊的人,她感受最深的,是葉懷瑾和于非的戀愛。她雖然跟于非接觸不多,但也看得出來他對葉懷瑾的體貼和照顧。那個時候,她覺得很多事情他們似乎都不需要特意地說明,彼此了解對方的想法,所以默契,融洽。
而她和 辰呢,他們跳過了談戀愛的過程,跳過了彼此了解的過程。葉懷瑾和于非,用了九年確定彼此的心意,用了五年交往,最後還是分手了。她其實無法想象這種十幾年的感情卻無疾而終,居然,要花十幾年的時間才發現對方並不適合自己!
這讓她覺得恐懼,了解一個人,相信一個人這麼難嗎?她雖然認識 辰很多年了,也幾乎知道他所有的事,但此刻她突然覺得自己對他如此陌生。
他的微笑沒什麼溫度,對人謙和有禮卻不怎麼與人親近。他喜歡一個人想事情,有心事也不跟別人說。他很挑食,雖然老教訓她,其實他自己也有很多東西不吃。他還有點小潔癖,每天從里到外都要換干淨的衣服,也不允許家里有任何髒亂。他喜歡收集手表,她不懂那些牌子,但發現每一塊風格都很相似,簡單,素雅。他從來不提跟音樂有關的事,她不逼他彈琴唱歌他絕不會去踫,但每次她放CD的時候他都會駐足片刻。他還喜歡一本正經地捉弄她,甚至偶爾還有點惡趣味……
念熙一遍一遍地想著自己所發現的 辰,原來有很多很多事啊,都沒法仔細數。可是,這樣算是了解嗎?為什麼兩個人一起生活了這麼久,她卻覺得自己從來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心思縝密,運籌帷幄,她只想簡單地生活,簡單地喜歡他。他們兩個的差距,似乎越來越大。或許一開始她就錯了,她不該自私地逼他結婚,她的世界太小,轉來轉去就那麼幾個人,可是他不同,他的圈子有各種顏色,有太多太多是她不知道也沒興趣去了解的,她從來沒有想過,或許,她對他來說,並沒有她想象的那種份量。
下午從真心超市出來後,念熙去了醫院。她慢吞吞地走完了幾公里路,一路上還是在想著 辰,她不知道接下去該怎麼辦,早上一氣之下亂吼了一通,他肯定氣壞了。她後悔了,坐上出租車的時候就後悔了,本來很容易解釋的事,被她弄得這麼復雜,只怕會越來越亂了。
病房的門是虛掩著的,念熙剛抬起手準備敲,就听到了里面瓷器破碎的聲音。她一驚,準備推門進去,瞬間又定住了,因為听到裴語略帶憤怒的聲音。
「我們先不要說這個問題了,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來看你。」
「裴語,不要這樣,我不值得你這樣對我,多久都一樣,我只能把你當朋友。」向立明的聲音似乎充滿了愧疚與乞求。
「值不值得不是你說了算。」
「你明明就知道我喜歡的是誰,何必要這樣固執。」
「到底是誰固執?」裴語的聲音提高了一倍,「這麼久了你都不清楚嗎?你看不到嗎,葉念熙不喜歡你啊,你就算等一輩子她也不會喜歡你啊!」
「不要說了,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我沒辦法,裴語,我真的沒辦法。」
「你是笨蛋是傻瓜嗎?你覺得你為她傷了腿,她就會感動就會回應你的喜歡嗎?你知不知道你差點變成殘廢!向立明,我告訴你,你永遠得不到你所希望的!」裴語幾乎嘶吼起來。
里面似乎沉默了。
然後裴語有些哽咽的聲音又傳來,「就算和我不可能,你就不能對她死心嗎?為什麼就不能忘記她呢?」
又是一陣沉默。
接著仍是裴語的聲音,平靜了許多,「對不起,我不該在你生病的時候還跟你說這麼多。好好休息吧,我後面再來看你。」
念熙听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想要躲開,只是還沒來得及移動,裴語已經拉開了門,通紅的雙眼因為看到門口的人而露出了驚訝。兩個人對望了大概不到一秒,裴語扭過頭,從她身邊擠過,走得很快,一句話都沒說。
病床上的向立明也看到了門口的念熙,有些窘迫,呆呆地望著她,眼神就像是做錯事的孩子被抓了現行。念熙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她看看向立明,然後關上了病房的門,往裴語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