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呆的坐在亭中,整個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亭外,暴雨如注。
思煙手忙腳亂的取來傷藥,為我包扎額上的傷口。屋中至小亭雖然不遠,但來回之間,暴雨早已將她的衣裙濕透,烏黑的長發上,未干的水滴不時滴落,將我的面襟,打濕了片。
許諸的那一刀,為何不曾斬下?為何在我生無可戀之時,卻不讓我就這樣離去。我心中哀念,長嘆一聲,緩緩站起身來,起身向亭外走去。
思煙一把拉住了我,道︰「公子不可,你這傷口若見了雨水,會留下疤痕的。」
我茫然的看著她,這時的我,已經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但身體卻又在她雙手之下,不由得坐下。思煙奔出亭去,消失在滂沱的雨幕之中,不久,便抱著一柄雨傘跑了回來。「為什麼不是撐著雨傘回來呢,」我心中突然冒出這個很奇怪的念頭︰「難道只是因為抱著雨傘可以快一點跑回來嗎?」
見我依舊坐在亭中,思煙似乎長長的舒了口氣,她扶起我,撐開雨傘,緩緩的向屋中走去。由于雨傘不大,而思煙又刻意的與我保持著距離,所以她的半邊身體又一次暴露在了雨中。三月的雨,冰寒刺骨,看著她瑟瑟發抖的身體,我的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愧意。欲將她拉進傘中,但這個想法在我指尖跳躍了一路,雙手卻始終沒能抬起。
抱著那絲愧疚,好不容易進得屋來,我連忙讓她去換掉濕透的衣服,但思煙還是堅持著為我找來了干淨的衣服,並為我生起了火盆,點上了蠟燭,才轉身離去。
我木然的換上干衣,黯然坐在床頭,呆痴痴的茫然一片。等轉過神來,再抬頭向窗外望去,天色竟已黃昏。
「這許久,思煙姑娘怎麼還未出現?」許是帶著下午的愧疚,第一件事,我想到的便是思煙。這時,房門忽然「啪」得一聲打了開來。「思煙姑娘。」我呼了一聲,卻未听見人應,待轉過屏風望向房門時,卻見空空蕩蕩,全無半點人影。
一陣寒意撲面而至,我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忙走過去關了門。「原來是風啊。」我心道,轉回身,到桌邊坐了下來,打著火石,點亮了蠟燭。隨後拿起茶杯,正欲將茶水送入口中,卻突然感覺有什麼不對,抬頭望去,卻見桌子對首,不知何時,竟驀然坐了一人。
「啊!」我一聲驚叫,整個人不由得跳了起來,手中的茶杯「啪」得一聲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只見那人面蒙黑布,身形修長,著一襲黑色長袍,袍邊袖口的一寸卻染鮮紅如血,甚是奪目,長袍通身用金絲繡著一頭不知名的猛獸,面貌猙獰,活靈活現,直似要撲出噬人一般。但這些,都不是令我驚駭的原因,真正令我失態的,卻是那人一雙眼楮。
那雙眼眼瞳極大,幾乎佔滿了整個眼眶,黑沉沉猶如死水,但里面卻沒有任何東西的影子。剛剛望他的瞬間,我的目光,只是稍稍與它有了一點接觸,立刻便感覺到了一種如死神般的冰冷與恐怖,直令我身心震顫,熱血欲凝。
「你是什麼人?」我的眼楮努力避開黑衣人的目光,深吸了一口氣,問道。
那黑衣人嘿然一笑,聲若鬼魈,道︰「這位便是張簡公子嗎?外面將你傳得如同戰神在世,今日一見,不過如此而已。」
提到張簡,我的臉上擠出一絲苦笑,道︰「實在抱歉,令閣下失望,但在下真的不過如此。」
那黑衣人沖我點了點頭,道︰「真的不過如此,不過如此。」言語間,人影一閃,我還未看清是怎麼回事,他雙眼楮卻已貼在我的眼前。「啊」,我不禁一聲驚叫,但隨即,一股濃烈的腐尸般的惡臭,卻燻得我再也張不開嘴巴。我踉蹌著向後退去,「 」得一聲,撞倒了屏風,跌坐倒在了床上。
那黑衣便如一個幽魂,如影隨形的跟著我後退的速度,一雙黑洞洞的眼楮,始終在我的眼前一寸處,從未被拉遠半分。那冰冷如死神般的目光,仿佛要將我看穿一般。我努力的想轉過頭去,但脖頸,卻仿佛中了魔法般不听使喚。黑紗自黑衣人面上輕輕的翹起一角,我可以想象得到,那背後,一定是充滿蔑視的笑容。
曾幾何時,在小菡的身側,我也曾經見過那樣的嘴角。
一股怒火自我胸中燃起,我強忍著欲死的感覺,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腐臭的氣味直沖入肺,剌的我頭昏目眩,眼淚都直欲掉落下來。但我強行忍住,抬起頭,直視著那道目光。不管你是人是鬼,要殺要剮,你絕不能奪走,我的自尊與驕傲。
那黑衣人見的的模樣,不由一愣,但隨後卻發出一陣鬼魈般的笑聲,道︰「生氣了呢,還算有點勇氣,但即便如此,我也看不出你哪里有特別的地方,天下的權柄,真的維系在你的身上嗎?」他略一停頓,手指從我臉頰滑下,停在了我的胸口,道︰「或許將你剖開來,會看得比較清楚呢?」說著又是一陣狂笑,面上的黑紗劇烈的抖動著。
我立時還以鄙視的目光,昂然道︰「要殺要剮,悉听尊便」
那黑衣嘿然一笑道︰「本來,只是想來看看你,絕沒有要殺你的意思,不過你既然這樣說了,我也沒有不動手的理由。」
我輕嗤一聲,轉過頭去。
黑衣人空洞的眼楮中,浮起一抹熾熱,左手輕揮,一柄短刀,變戲法般的出現在了他那枯黑如雞爪般的手中。他輕嗅著刀身,仿佛無比的陶醉,道︰「听聞公子白門樓一戰,勇武非凡,我倒真想見識一下。」
我心下不由一陣暗罵,但在他面前,我卻自是不屑編那些「生平不再動武」的謊言,只是默然不語。黑衣人嘻嘻一笑,俯在我的耳邊道︰「不過現在,你卻再也沒有機會。你確實很有勇氣,不過我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味,練武之人一旦味到,三個時辰之內,便會經脈逆行,動彈不得。不知有多少人,為了證明自己的豪勇,反讓我不費吹灰之力,便取了他們的性命,此時公子,恐怕早已連動動手指的力量也沒有了吧。」